过了一会儿,齐家的马车修好了。
继续前行的路上,齐老夫人忍不住问齐青长:“你喜欢太女殿下么?”
齐青长想了想,道:“我与殿下确有几分投缘,算是朋友吧。”
孙儿从病中醒来后性情大变,倒是从不会说假话。他说是朋友,那便是当真没什么男女之情。心里倒也说不上遗憾,因为齐老夫人并不指望他真的能做未来皇夫,遵照他父亲的心愿为齐家上下谋得更好的前程,只希望他健康平安。
齐青长随祖母入寺上香后回到府中的第二日,南秀当真命人将那把绿衣琴送来给他。
而对于赠琴一事,王崇州异常不解:“那绿衣,是辜将军的遗物……”
南秀却只是说:“绿歌和绿衣,本就是应当凑在一起的。”
“还有事?”她回答完后发现王崇州不动也不说话,抬头看向他。
王崇州低头沉声道:“无事。那属下先退下了。”
南秀点点头,继续看书。
因为走神,王崇州在回廊上和抱着东西被挡住视线的冯溪撞了个正着。
冯溪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站起身后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过去冯溪几次三番为难王崇州,还不讲道理地让他在雪地里罚跪,后来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安稳了,想起那些事就觉得后悔,所以面对他时总有一些讨好。
王崇州很快收敛了表情,竟主动约他喝酒。
冯溪不太会喝酒,喝了之后醉得很快,之前与卫襄打架就是因为醉酒发泄。但王崇州释放了善意,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后点头应下了。
王崇州每日都清醒冷淡,从没听说过他外出同人喝酒这种事,没想到住处还真藏有几坛好酒。
两人并不算熟悉,往日里王崇州都不大搭理冯溪,刚开始喝的时候还十分客气,你一口我一口,也几乎不说话。渐渐喝得多了,才终于有话可聊。
王崇州醉酒后眼神迷蒙,深深看着冯溪。冯溪也有些头重脚轻,揉揉额角,看到他的视线又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也没脏东西啊……
王崇州忽然笑道:“如今你不必再怕殿下会打你的主意了。”
冯溪上头的酒意瞬间褪去一些,酒杯在手心里时而紧握时而放开,支支吾吾说:“我早就不怕了,殿下是我的恩人。”
王崇州用微凉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蠢人。
如今他天天挂在嘴上的就是报恩,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些藏在他眼底的细碎波动,在王崇州看来都是对殿下的冒犯。
王崇州嘴边含着笑,心底的恶意再也压不住:“殿下过去看中的无非是你这张脸。”
冯溪知道自己生得好,他从小就因这张脸被许多人喜欢,所以过去一直厌恶南秀见色起意,逼他就范。
王崇州却似乎在认真想着什么,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说:“你从前,从来没有见过辜将军么?”
辜将军?大名鼎鼎的辜时川么?
“没见过。”冯溪诚实摇头。
辜将军整日带兵打仗,即便在长安时最常出现的地方也是宫中,冯溪只隔着很远的距离见过骑在马上的他,事迹倒是听得不少,知道他是极其英武厉害的人物。
王崇州抿掉嘴边的笑意,低声道:“殿下喜欢你,是因为你和辜将军长得很像。如今殿下又遇到了一个和辜将军性格相似的,比喜欢你的时候还要用心,连将军的遗物都能毫不犹豫地送出去。”
说完后他苦笑了一下,又说:“那个齐青长,肯定比你懂事多了。”
冯溪先是不解其意般皱起眉,懂了他此话的意思后呆呆坐着,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冷风,酒全醒了。
而王崇州醉得趴在手臂上,喃喃念着:“我失言了,明日该向殿下请罪……”他声音愈来愈低,话音落下后就不再说话了,似乎是睡着了。
冯溪颤抖的双手慢慢无措地交握,久坐半晌,心里才逐渐觉得难受地要命。
殿下原来……并不喜欢自己么?
只是因为,他有幸生了一张和辜将军相似的脸?
第40章 强取豪夺的女配十一
真的坐实了朋友关系之后, 南秀愈发得寸进尺了,开始给齐青长源源不断地送东西, 或珍贵或有趣,无一不用心,不过多数时候都会被他退回。
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两个多月,最终被他收下的也只有一盒茶叶、一份点心,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看着侍从轻车熟路地将今日送来的礼物抱到面前,齐青长无奈地揉着额角,有些后悔答应和南秀做朋友。这份热情实在难以招架, 他也自认是个俗人, 无法不动容。
直到年末时频繁的送礼才中断,因为南秀奉命去了远疆铲除西夷余孽, 她对西夷的恨意深入骨髓,每一回都是主动请战。听闻此次战况同样凶险,自她战后回到长安, 又开始有宫里的太医不断进出东宫, 可她对此事却只字未提。
清早侍从常八斤拿着信进房来, 放到齐青长手边,像是救星降临一般开心道:“太女殿下派人送来的信。”
旁观多日的常八斤看得很清楚,太女殿下出征后没办法继续缠着主子,主子反倒不习惯了。离开的时间一长,本就少见笑颜的主子更加沉默。
薄薄的信封拿在手上轻飘飘的, 没什么重量, 齐青长只略顿了一下, 轻阖的眼睁开后仿佛是放弃了某种抵抗。
他打开了信, 而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后日带你去看雪景。”
好像笃定他不会拒绝一样。
后日天放晴,日头高悬, 从天际投射下来的阳光白蒙蒙的。南秀和齐青长没有乘坐马车,让随行的侍卫留在山脚下等候,二人分别骑着各自的马结伴上了山。
沣湖的雪景是这山中一绝,汩汩水流之上像有一团浮动凝结的雪雾,美不胜收。齐青长今年才回到长安,并没有来过此地,却觉得这片湖水似乎在自己梦中出现过。
站在湖边,南秀以拳抵唇闷闷咳了两声。
病都还没有养好就约他出门。齐青长忍不住侧头看向她。
南秀察觉到他的视线,却还扬起脸朝他无知无觉地笑:“我那里光是你退回来的礼都能摞得很高了,所以想着若下一次再送东西,可得当面送,或许你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说完后她又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黒木漆盒。盒子里放的是她亲手雕刻的木雕,为了今日能够当面送给他,昨晚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工,还因为忙中出错在手上划出了一条伤口。
又为了“物尽其用”,她故意露出泛红的伤痕给他看,而且生怕他看不见一样,这一只手反复在他眼前晃过。
再有一天这伤怕是都要痊愈了。
齐青长凝视着她。战场上的艰难她从不抱怨,却执意让自己看这道小小的伤处,不由得摇头轻笑。
“喜欢么?”南秀轻声问。
木雕被他握在白皙修长的五指中,以指腹轻轻自木雕起伏的刻痕划过,仿佛能从这个动作感受到他的无限珍惜之意。
“嗯,谢谢。”他认真道。
“喜欢就好。”南秀翘起嘴角。她的声音虽轻,四个字落在齐青长的心上却像是很重。
两人在沣湖边站了一会儿,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齐青长问南秀会不会冷。
“不冷。”难得独处,又有许多话可以说。南秀只觉得她整个人热气腾腾的,满心欢喜,恨不得绕着沣湖跑上两圈。
她如此开心,齐青长也不忍扫兴催她离开。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才不得不走了。
南秀转头向后看,拴着两人马的树旁此刻只剩下了齐青长的那一匹。
她对齐青长说:“我的马跑了。”
可惜实在装不出震惊的表情,说完这一句后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做戏要做全套,她还是坚持说自己的马不见了,又抱怨它贪玩不服管教。
齐青长道:“那坐我的马吧。”
南秀压下面上的喜色,如愿以偿翻身上了齐青长的马,又朝他伸出手:“我坐在前面来骑马带你吧。”
齐青长却走上前握住缰绳,说:“此处离山脚并不远,我牵着马带你下山。”
南秀是想和他同骑一匹马才说了谎,可不是为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让他受罪,不赞同道:“路上都是雪,你这么走下去怕是鞋子都要湿透了。”
随即她无奈地发现,他居然真的准备让她坐在马上,自己徒步下山,哪里还会有什么旖旎的小心思,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屈指抵住唇。口哨声自唇间响起,很快传入林中。
过了一会儿,她的坐骑轻盈地从林间跃出,小跑过来凑近蹭她手心,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又怎么可能乱跑?
见她吃瘪,齐青长眼底笑意浮现。
……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南秀甚至觉得齐青长已经对自己动心了,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他又忽然冷淡下来,不再赴约,不再收她的东西,甚至归还了古琴绿衣。
胡乱猜测无济于事,她直接来了齐家。
太女突然登门,吓得齐家严阵以待,生怕怠慢了她。南秀并不在乎什么虚礼,也没心情应付齐家人的恭维,只想找到齐青长问个清楚明白。
等到真的见了面,迎上他冷漠的表情,南秀的心头随之一颤。
齐青长知道她因何而来,没有避而不谈,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淡道:“既然绿衣是殿下故人的遗物,那便应该妥当收好,不该送给我这样无关的人。”
他本不想说得太多,那只会显得自己实在可笑,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克制说道:“若殿下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怕是要令殿下失望了。”
南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他就是小舅舅吗?这么说只会坐实了他的这番话,也更伤人。
“我没有想从你身上找别人的影子……”她只能如此说。
虽然是实话,可怎么都像是狡辩。
齐青长头一回体会到羞愤是何滋味。他眸色如墨,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对面前脸色苍白的她说不出任何尖锐的话。这显得他更加可笑了。
因为他拒绝继续交谈,这日两人的相见不欢而散。
南秀走后,齐青长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手背碰到搁在一旁的书,缓缓攥紧手指,心中一片涩然。
轻易动心,一腔真心又轻易被打碎。
而南秀心中郁郁,跑去郭水姜的住处喝了不少酒。可惜她酒量很好,无法一醉解千愁,头脑仍十分清醒,只手脚有些发软,躺在船头怔怔望天。
郭水姜听了隐去一部分内容的前因后果后无奈道:“你可真是一根筋、死心眼。”
她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编些话来哄哄他?反正又不能扒开你的心,看你最爱最在乎的人到底是谁。上下嘴皮子一碰,甜言蜜语就能哄得他服服帖帖。”
说得容易,南秀却做不到。
几日后齐青长的祖母生病了,南秀只敢转托善韫送药材和药方,人却没有再出现。
听说东宫送来了许多东西,齐青长什么也没说,好像全然不在意。直到一旁的常八斤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他手上的书已经很久没翻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