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还清她欠的债,或杀或留,还要看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依然作恶……
“你晚饭都没吃,我给你带了些小菜和米饭,记得吃。”南秀走到桌边碰了下食盒,然后头也不回地说,“我先走了。”
孟微勤看着合上的门扉出神。
听着南秀那些善良到几乎天真的话他还是会恍惚一瞬,但上辈子的教训太过深刻了,又令他的心重新冷硬起来。
南秀原本想让黎玹将孟微勤一起带回洛阳,但他们一行人第二日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由于孟微勤头疼的毛病依旧没好,她也不敢丢下他一个人,两人就这么长住在了这间客栈里,别别扭扭地僵持了好些天。
一大清早,孟微勤听到敲门声,披衣去开门。
门一开,南秀便把热腾腾的烧饼塞进他手里,然后站在门口没有动。
“怎么了?”他问。
南秀无可奈何地朝他道:“我们回去吧。”
孟微勤笑了笑,“好。”
南秀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既然他喜欢报恩,那她又何苦为难他也为难自己,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孟大哥,你认我做妹妹吧。”南秀想了很久,也就这个法子比较可行,“这样不是皆大欢喜么?”
有了孟大哥这么好的哥哥,她这辈子至少也能安安稳稳的,孟夫人也不用急着将她打发走。
“好。”孟微勤一顿,应了下来。
听他同意了,南秀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了一些,反倒积极起来跑回房收拾东西。
她真的能有一个新家了。南秀在心中雀跃地想。
两人收拾好后一起离开了客栈,牵着马顺着长街一路往城门的方向走。正当午时,街上人头攒动,孟微勤躲闪不及被迎面跑过来的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用力撞了一下。
男人埋着头,草草说了句:“抱歉。”
南秀先是担心孟微勤的身体,随即又猛然往他腰间一看,然后对着跑远的男人大喊了一声:“站住!”
孟微勤往腰间一摸,钱袋被方才的男人偷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伸手拦住南秀,告诉她不必追了,她就已经扔下缰绳追着男人跑了过去。其实本来就没剩几块碎银子,就算丢了也无妨。人生地不熟她也敢与贼人追逐,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孟微勤冷下脸不欲理会,但脚下的动作先于想法,已经紧紧跟了上去。
那个贼人也没想到南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跑得如此快,又如此执着,两人你追我赶地跑出了大半条街。
最后孟微勤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找到了南秀,看到她一身狼狈,抬起脏兮兮的脸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下,好在浑身上下并未见血,应当也没吃什么大亏。他走过去静静看着她,道:“丢了便丢了,走吧。”
南秀走起来姿势有些不自然,挪动两步到了他面前,又蹭了蹭脸上的土。
她把钱袋子举起来,在他眼前摇晃了两下,喜笑颜开道:“给你!我抢回来了。”
孟微勤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面前这双笑盈盈的眼睛半分杂质都没有,能一眼望到底,而有着这样干净眼睛的主人,为何能在谈笑间毫无负罪感地置人于死地呢?
想到她做过的事,他满心复杂。
南秀觉得他真奇怪,怎么又忽然不说话了。想要再向他走近一步,结果因为腿疼没忍住皱起眉“嘶”了一声。
因为大意,她被贼人的同伙用竹竿重重打中右腿绊倒,好在靠着敏捷的身手迅速爬起来又追上了他们,硬生生逼得他们将钱袋子抛还给她了。
“你又怎么啦?”南秀把钱袋子上的灰拍净了塞回他手上。
自从孟微勤答应做她的哥哥,她对他更亲昵了一些,态度也更自然,还难得和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说自己不该大意,不然一定能揪住那两个贼人胖揍一顿,再将他们扭送官府。
孟微勤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蹲下,示意她趴到自己背上来。
南秀想起他在阿公山时也曾背过她,还许诺会娶她为妻。不过当时她情绪崩溃,毫无回应的心情,现如今两人的关系虽然变作兄妹,可她爹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第50章 救了男主的女配六
跑掉的人居然又被儿子给追回来了。
再次见到南秀的孟夫人表情十分不自然。在得知南秀悄悄跑了之后, 她心底又愧疚又开心,恩人的确是恩人, 可要她认命地看着这么个无父无母、连字都不识几个的小姑娘嫁给自己前途无量的独子,未来还要养育下一任家主,她就像是被架进油锅里一样浑身难受。
孟微勤祖母的态度比孟夫人还要极端一些。她对孙子寄予厚望,自他刚能拿稳笔的年纪对他的要求便极为严苛,原定的孙媳徐引襄身体不好,可也是正经的高门贵女。如今后位空悬,徐贵妃是最有可能成为继后的人选, 徐家这门姻亲不知有多少人眼馋。
上一回她入宫, 徐贵妃特意召见了她,提起孟家变卦的事时脸色极差, 说的话也阴阳怪气,吓得她只好连连赔笑。徐贵妃见不得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妹妹受委屈,南秀又胆大包天把她弟弟也给打了, 这仇势必是会算在整个孟家头上的。
因此老夫人在得知孙子带人去寻南秀后, 知道找到人是早晚的事, 先发制人给南秀扣了个偷窃的罪名,让凶名在外的黎玹先行将人找到扣下。
但凡有些骨气的人,受此侮辱后也断不会再进孟家。老夫人甘愿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也不想得罪睚眦必报的徐贵妃。
孟夫人没有婆母这么心狠,但也不敢忤逆婆母, 所以面对南秀时更加愧疚, 忍不住想要补偿点什么, 往她院子里新添了一批侍女, 衣裳首饰也成堆地送进她房里。
同时孟夫人也感觉到南秀好似变了许多,从前人显得沉默谨慎, 带着一股小家子气,这次再回来人却变得开朗自在了。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刚丧父不久……孟夫人脑补后更加心疼南秀,几番思量竟开始着手找各种老师入府教导南秀,将她往未来主母的方向培养。
嘴上没说认命,其实心里是认命了。
连迟钝的孟菱都察觉到了母亲的转变,悄悄问:“您是想开了么?同意我哥哥娶南秀了?”
孟夫人神色一僵,叹气道:“她对微勤有恩,就是对咱们孟家有恩……之前我虽不同意,也不过想法子给她另择一门好亲事,绝不想污了她名声,那不是恩将仇报了么?微勤才将人找回就又外出为圣上做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要替他看顾好南秀。”
“祖母这事做得确实不对。”孟菱也极不认可老夫人的做法,因为徐燕元的事她本来就对南秀有愧,现在更加同情她了。
南秀还以为孟微勤已经和他家人讲清楚了,所以孟夫人对待自己时才变得如此慈和自然。尤其孟夫人为了弥补,好几次暗示她把自己当作亲生母亲一样,又说孟府就是她的家,这种态度更令她误会。
孟菱自认“倒戈”,不再抵触南秀成为自己的嫂子,但又觉得这无疑是对好友徐引襄的一种背叛,因此格外心虚,开始尽量避免与徐引襄碰面,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恢复往来。
……
察觉到孟菱在刻意躲避自己,徐引襄心情郁郁,忍耐了几日后主动撑起精神来到孟家找她。好友都亲自登门了,孟菱自然不能避而不见,只好将她请进门。
徐引襄还携带了厚礼,说是为替弟弟徐燕元来向南秀致歉。
弟弟莽撞闯祸被南秀打伤,徐引襄心里承认错在弟弟,是他活该,可给南秀道歉她确实也做不到。她一直在等着盼着嫁给孟微勤,结果南秀从天而降抢走了她的姻缘,她不可能不怨,但也知道最该怨的人是孟微勤。
不能怪南秀,又不忍心怪孟微勤,徐引襄几乎要把自己逼疯了。现在以这个借口跑来孟家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从前关系要好,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的好姐妹此刻面面相觑,表情都很不自在,徐引襄率先打破沉默道:“其实我一直想向南姑娘当面致歉的,今日过来不知道能不能……和她见上一面。”
徐引襄从小就有着让任何人为她心软的能力。孟菱看她漂亮的眉眼间笼着轻愁,神情里还透着小心讨好,心软得一塌糊涂。
引襄从小到大都是被家人捧在心尖上的,哪里这样求过人?
“好吧。”孟菱咬咬唇,“你在这儿等我。”
孟菱跑到南秀院子里发现母亲也在,她正在教南秀学琴。孟夫人书香门第出身,论才学也是洛阳城众多贵女中一等一的,琴艺更是一绝。她亲自指点南秀学琴,南秀生疏手笨,她也并不生气着急,极有耐心地按着南秀的手指一点点教她。
孟夫人这几个月可算是找到有趣的事了。孟府明面上是她管家,但老夫人事事要亲自过目,从没有放权给她,教养儿女通通不需要她插手,一双儿女才会走路就送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养着,做了几十年唯唯诺诺的儿媳,每日看书养花,真正需要她劳心做的事寥寥无几。
自从教南秀读书学琴后日子过得飞快,孟夫人觉得很开心充实。虽然南秀学琴时手笨一些,读书也磕磕绊绊的,显然没有这些方面的天赋,可她听话又努力,偶尔孟夫人也由着她在院子里打拳舞枪。
一开始院子里的侍女还被南秀舞得虎虎生风的长枪吓得尖叫,躲得远远的,生怕扎到自己身上,可见到那枪活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牢牢粘在南秀手上,又逐渐觉得新奇佩服。
孟夫人也没见识过这些,不过长枪是她派人去买的。一开始南秀只是拿着木枝过过瘾,她发现后上了心,才有了现在南秀手上这把崭新的红缨枪。
南秀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亲。孟夫人真心待她,她也将孟夫人看作生母一样敬重着,虽然不喜欢学诗学琴,也努力练习哄孟夫人开心。
琴弦发出刺耳的铮鸣声,南秀又弹错了。
孟菱看到母亲在笑。
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自从开始教导南秀,母亲脾气都比从前好了,毕竟面对一个笨学生就算生气也无济于事。
“不学了不学了。”孟夫人轻握了一下南秀的指尖,“真是听得我耳朵疼。”
南秀笑起来,说:“比昨日好一些。”
“又在自夸。”孟夫人摇头责备,笑意却一直在眼底,抬眼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儿,立刻喊她过来。
孟菱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小声说:“母亲,引襄来了。”
笑意渐渐从孟夫人脸上褪下,她先看了身旁的南秀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沉吟后道:“徐姑娘是贵客,不好慢待。”
她握上南秀的手腕,带她起身,询问道:“我们一起去见,好么?”
“好。”南秀听到徐引襄的名字时心里只掠过浅浅一丝波澜,很快又重回坦然。
孟夫人催南秀去换了一身不那么素气的衣裳,又亲自给她挑选了首饰,很担忧她会在面对徐引襄时露怯。洛阳城中少有哪个姑娘在徐引襄面前能挺直腰杆,因为都远远不及她貌美。
不过即便露怯也不是什么大事。孟夫人端详着镜中南秀清秀稚嫩的面庞,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
三人同去见了徐引襄。
南秀见到徐引襄的第一眼确实被她的美丽所惊,但也只是以纯粹欣赏美人的心态望着她,并没有如孟夫人担心的那样觉得自惭形秽。
徐引襄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眉眼如画般精致秀巧,披风下浅绿色的纱衣在阳光下泛着轻薄流动的光,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九天仙女一样好看,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露在衣裳外的皮肤白得透明,唇色也淡淡的。
孟夫人一直留意着南秀,观她态度自如,神色也镇定,这才放下心来。
徐引襄先同孟夫人见了礼,然后步履款款地走到南秀面前,水盈盈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南秀也回望着她。
徐引襄终于见到了南秀的庐山真面目,克制地上下打量着她。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最初听说她时还以为是个比自己更美的绝代佳人,不然又怎么会令孟微勤非娶不可。后来燕元说她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也确实十分瘦小,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
还以为至少能在南秀眼里看到心虚愧疚,没想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淡定坦然,徐引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调整好心情,道:“上次……是我弟弟燕元不懂事,他被家人宠惯坏了,行事乖张无礼。时隔多日我这个做姐姐才来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会怪罪。”说完后屈膝朝南秀微微福礼。
孟菱反射性地托了她手臂一把,第一反应便是她不至于如此。
徐引襄生来就是受宠的,宫里尊贵的贵妃娘娘都对她轻声细语,若被徐家人知道她向一个乡野丫头行礼,倒会怪罪南秀不知身份了。
南秀没有回应,孟夫人已经将话题岔开了。
徐引襄过去经常来孟府找孟菱,那时候孟夫人对她尚算关切。可如今多了一个南秀,能明显感觉到孟夫人态度一改从前,显得冷淡不少,这种变化让她如在喉间哽了根鱼刺,坐得不自在,笑得也格外勉强。
应付了几句孟夫人的场面话,徐引襄心中难受,又始终说不出告辞的话来。每一次想将话头扯到南秀身上,都被孟夫人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坐了好一会儿竟连一个字都没能听到南秀张口说过。
南秀也知道孟夫人的担忧和好意,只管顺着她做个哑巴,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又对上孟菱无可奈何的眼神,抿抿嘴有些想笑。
一直拖延到正午,孟菱叹着气拉起徐引襄的手,温声细语地留她用饭。徐引襄强颜欢笑着回握了一下,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了。
就近在孟菱的院子里设了小宴,几人分席而坐,每人的食案上还放有今日新到的螃蟹,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孟菱母女都不怎么喜欢,只因为徐引襄爱吃才特意摆上的,其余河鲜也有好几种。孟菱习惯性地提醒徐引襄说:“你身子不好,还是老规矩,只许吃一点点。”
徐引襄笑着点头。
南秀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螃蟹,好奇地细看了一会儿,但直到最后也没有碰。
徐引襄使用工具亲自将螃蟹熟练地拆分好,剥离蟹肉放入盘中,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孟夫人和孟菱完全是为了陪她,都只吃了几口。
用过饭后,徐引襄不得不离开了,她最后看了南秀一眼,心中酸涩难过。
等孟微勤回来,两人是不是就要正式议婚了?徐引襄越想越不甘,但又毫无办法,难受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皱眉起身想要同孟夫人道别,忽然踉跄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腹部,突如其来的腹痛令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