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这些人说话就不能直接说吗。
“那我也还有一个疑惑需要右相解答。”李长安没给李林甫解释那句话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往下问。
“右相为何会选择‘野无遗贤’来彰显威仪?”李长安这个问题让李林甫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李长安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李长安回答了他两个问题,他也应当回答李长安两个问题。
李林甫没有多少犹豫就开口道:“因为那些文人好欺负。”
就和国库一没钱就要加赋税一样,因为百姓好欺负。
“本相不拿文人来彰显权势,总不能去欺负世家和公卿权贵吧。”李林甫漫不经心道,“本相倒是不怕他们,只是终究有些麻烦。”
“你看,也不仅是本相这么想,这次恩科谁都知道其中有猫腻,可满朝公卿不也没有一人开口为那些士子讨个公道?”李林甫嗤笑道。
读书人算是什么东西,跟世家大族有办法比吗。也就是科举制实行之后这些读书人才有一丁点价值,放在隋之前,这些破落户根本就没有出仕的路子。
可科举制才实行了几年,千年的世家连百年的皇朝都不放在眼中,还能怕那些破落读书人不成?李林甫就更不用说了,世家子弟他都说杀就杀,更不会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我知道了。”李长安沉默许久,转身离开了相府。
李腾空的马车依然就在月堂外等着,李长安单手一撑,跳上了马车。
“走吧,把我放在寿安公主府就行。”李长安上了马车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李腾空上下看了一遍李长安,发现李长安没有被她阿爷断胳膊断腿后才松了口气,把身体靠过去让李长安倚靠着她小憩。
管家将李长安送出府后回到李林甫身边禀告。
“郎君,已经送出去了。”
经历了一场拉紧心弦的谈判后,李林甫也露出了疲态,他闭眼靠在椅背上,身后有一个婢女仔细为他按摩肩膀。
“吾已壮,壮则有变。这句话是出自何处?”李林甫冷不丁问道。
这个管家平日还要负责给李林甫解答文书,就是为了避免再有认错字的笑话,所以李林甫虽然读书不多,这个管家却是李林甫的半个幕僚,熟读诗书。
管家只是略微思考便道:“应当是出自太史公的《史记》,吕后立少帝而杀其母,少帝言‘吾未壮,壮即为变’,表示长大以后掌握权势就要报仇。郎君方才所言应当是化用了这句。”
管家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李林甫解释。
“本相知道了。”李林甫又闭上了眼睛。
先前寿安公主弱小,所以要隐藏自己,如今寿安公主愿意站在他面前对他咄咄相逼,那便是这位寿安公主已经自觉势力成熟,不愿意再一味隐忍了。
壮则有变……
好一个壮则有变啊。
第178章
回到寿安公主府以后,李长安又换了一身衣服,她在公主府中坐不住,思来想去干脆牵着马独自出门往西城去。
杜甫此次恩科落榜后李长安还专门给他写过信,杜甫打算在长安多待两年,寻找机会出仕。只是他父亲去世之后,杜甫家境便没有先前那般好了,杜甫便没有住在东城,而是在西城租了个小院。
长安城依据东西二市,也大体分做了东西二城,又因为大明宫居北,所以城北又比城南地段要好,东城北边多是权贵和富贵人家,西城靠近北边大明宫的几个坊市则多是商贾和落魄官宦子弟,再往南才是普通百姓住所。
杜甫如今住在崇仁坊,挨着西市,偏北一些,居住在此的住户大多都是一些落魄官宦子弟和在西市有铺子的普通商人。
李长安按照她半月前寄信的地址寻找到了一处小院,刚想上前敲门,就看到了挂在门上的铜锁。
“这位娘子,你是来找杜二郎的吗?”
一个头上扎着彩绳的小姑娘从隔壁人家探头出来,好奇看着李长安。
“杜二郎和我阿兄一起出门访友了,今日不在家。”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一点也不怕人。
杜甫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也称杜二。
李长安挥挥手:“我知道了,那我改日再来吧。”
不凑巧,杜甫没有在家。李长安也不想就这么回去,她已经和李林甫达成了协议,下一步就是要让李隆基允许她去边关。
不过这事并不难,李长安只是想自己去边关建功立业,自己靠军功升职,又不是直接伸手问李隆基要兵权。甚至在李隆基看来她提出要去边关,就只是读多了边塞诗向往边塞风光想去边关溜达一圈罢了。
如今大唐这群星闪耀的璀璨诗坛,边塞诗又大气磅礴,极为符合唐人审美,不少世家子弟都因为读了边塞诗而对边关心生向往,多李长安一个也不多。
李长安牵着马,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和李林甫府上那个冰冷的月堂截然不同,她想了一下,干脆牵着马往西市方向走。
西市和东市是不一样的热闹,东市街道上多是骑马而过的郎君和穿着胡服的小娘子,卖的东西也多是香料首饰美酒等“奢侈品”,西市街道上则多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街道两侧的店铺也都是卖些柴米油盐酱醋这些东西。
李长安牵着马往市场里走,路上偶尔会有人看她……手中牵着的马。
毕竟这匹马是曹野那姬从草原上的马群中挑出来一等一的宝马,神俊高大,东市人人都有马,李长安牵着这么一匹马中豪车走过还不太打眼,但是西市多普通百姓,少有养得起马的百姓,偶尔有几匹马也只是普通草马,和李长安牵着的这匹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李长安被一路上的视线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干脆找了个酒肆把马暂时存放了起来,自己空着手在西市遛弯,偶尔也会到店铺中转一圈买点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李长安手中就拿满了东西,油盐酱醋,又走进了米铺。
“堂倌,你们这米多少文一斗?”
这间铺面并不大,只有三四丈宽,里面人却不少,六七个人挤在小小的铺面里面,显得有些许拥挤。
堂倌忙着称米,听到有人问价连头都没抬一下,大声吆喝着:“十八文一斗。”
“三千斗能便宜些吗?”李长安又问。
堂倌这才抬头,看到李长安纵然已经换了一身但依旧能看出布料上好的衣服后脸上带上了笑容,口中却说着抱歉。
“这位娘子,不好意思,咱们店里没有那么多存粮,实在是卖不了这么多。”
不等李长安开口,一边的一个魁梧妇人就抱怨:“哪是没有粮食,老娘看是你们这些铺子不愿意贱卖吧……这粮食一个月一个粮价……咱们都要吃不起饭了……”
堂倌被戳穿了,也不气恼,只是笑着。
“这些都是东家定的规矩,我一个跑腿的堂倌说了也不算。今儿都五月了,说不准等再过三四个月今岁的粮食收上来粮价就回去了嘛。”
因为大唐的官方货币只有金、铜、绢三种,金量少不必多说,流通在市面上的钱币只有铜钱和布帛两种,布帛因为产量低,加上寻常人也用不着多少,所以大唐百姓大多用的钱还是铜钱。
因此大唐的物价极其稳定,这百年来几乎一动不动,开元末一斗米的价格甚至只有十三文。
如今却涨价到了十八文,涨了差不多有一半的价格了。
李长安听着妇人和堂倌的聊天,二人都以为粮价只是普通上涨,一旦今岁的粮食丰收,长安城的粮价自然会落回来。
只是李长安知道,九月之后粮价不但不会落回来,还会涨得更高。
今年的江淮地区少雨、粮食欠收,并不是一个丰年。
而且如今市场上的粮价升高,并不是因为去岁是一个荒年,恰恰相反,天宝四年已经算是丰年了。
只是因为人口增多,边关战争频繁,加上安禄山谎报粮收,扣了大量粮食不说,还恬不知耻向朝廷请求拨粮给范阳,种种原因累积下来才造成了长安的粮价升高。
李长安看了一眼她手中拎着的油盐酱醋等物,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也都有了上涨只是比起反应最直观的粮食而言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粮价不正常的上涨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离开粮铺后,李长安又接着往前闲逛,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这一片已经离开了最繁华的地段。
“咦。”李长安看到了路边的几个摊子。
这几个地摊上摆放的是书画。
李长安好奇走过去蹲在一个摊子前看地上摆着的书画,很快有一个身穿青袍、读书人模样的中年文人看到了她,走过来招呼客人。
“这位娘子,可有看上的书画?”这个中年文人接待客人还不太熟练,一开口李长安还没说什么,他的耳朵倒是先红了。
李长安眨眨眼,好奇盯着面前这个满脸羞涩的中年男人通红的耳朵看了两眼。
男人注意到李长安的视线后更加窘切,不好意思开口解释:“某姓朱,行三,近来才开始摆摊卖书画,招待不周,还请娘子见谅……娘子若是没有看得上的书画,我现画一幅也可。”
他指了指摆放在一侧的小桌,小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
“朱郎君似乎擅长画花草?”李长安低头看着摊上摆着的书画,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花,梅花牡丹还有菊,而后才是鸟兽画,人物画只有寥寥几幅。
“这几幅菊画的好。”李长安认识的朋友中不少都擅长丹青,王维更是大唐画坛翘楚,近朱者赤,一来二去她对丹青也有了不低的鉴赏能力。
这几幅菊的确好,不在笔墨,而是在画中风骨,笔锋尖锐,很好凸显出了菊清傲的气节。
一般来说画如其人,画手会把自己的性格融入画中。可面前这个中年文人却不像性情清傲之人。
不过也说不准,宋徽宗的瘦金体写的也好,风骨极佳,就是他这个人没什么风骨。
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画,朱三郎腼腆又带着一丝得意笑了笑。
“我最擅长画菊。”
李长安翻了翻摆在摊子上的这几幅画,没有特别符合她心思的画,干脆抬头询问朱三郎:“我想要一副花团锦簇的**画,朱郎君现画要多少时辰?”
“半个时辰足矣。”朱三郎局促道,“只是现画,价格要贵一些。”
他有些害怕自己到手的买卖跑了,连忙解释:“作画十分耗费心血,我用的纸也是上好的洛阳纸,颜料价格也贵,所以画价才会贵一些。”
“多少钱?”
李长安闻言心情更好了两分。
大概是因为洛阳纸是洛阳纸坊生产出来的东西,而洛阳纸坊恰好是她的产业吧。
“二百文。”朱三郎声音不大。
二百文足够买十几斗米,足够一家三口人过半个月了。这个价格放在西市着实有些昂贵。
朱三郎也知道这个价格贵,奈何如今的颜料都是天然颜料,纸价格也昂贵,实在没法再便宜了。
“二百文可以。”李长安十分爽快从钱袋中倒出了一小堆钱,数出了二百文,递给朱三郎。
她身上带着几百文钱,刚才买的那些油盐酱醋都不太值钱,总共也才花了不到一百文,如今身上还剩了三百多文铜钱。
朱三郎给李长安搬了一个小凳,自己又翻出纸笔和黄色颜料开始作画。
李长安坐在小桌边看着朱三郎画画。
“朱郎君为何会在此处卖画?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长安人。”
朱三郎手中磨着颜料,道:“我是济南郡人,不怕娘子笑话,我此次来长安是参加科考,只是本事不够没考上。家里凑的盘缠也花了个七七八八,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在此摆个摊子卖书画,只期盼能早些攒起盘缠好回乡去。”
“长安城花销实在太大了。”朱三郎无奈道。
他老家济南郡,也就是原先的齐州,物价跟长安根本没法比,他带的盘缠在济南郡够花上一年半载了,到了长安后两个月都没撑住便见了底。
朱三郎翻出一根细细的毛笔勾线:“不过长安城也有好处,我这些书画若是在济南郡卖可没有人会买,在长安,两三日便能卖一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