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禄山手下那么多将领,凭什么就只有这个史思明挤入了“安史”二字和安禄山并列呢。
安禄山强势之时,史思明愿意老老实实给他打工;可一旦安禄山露出颓势,史思明就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李长安如今就是要推史思明一把,让史思明把他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阿兄,即日起由你亲自负责从洛阳军中挑选三千最为精锐的精兵,再秘密划出一片场地,有我亲自领着训练夜战,我有大用。”李长安道。
“臣领命。”王忠嗣面色一肃。
寻常挑选兵丁只需要他吩咐一声让手下裨将去干就行,如今李长安却是让他亲自挨个挑选。
加上秘密划出场地,李长安亲自训练,每一件都显示出了此事的重要。
王忠嗣不敢轻视,离开了主帐之后立刻就带着亲信审查营中各军挑选精锐。
洛阳军如今已经扩充到了八万人,这八万洛阳军本就是从洛阳以及洛阳附近百万良家子中挑选出的精锐,如今又要再从这八万身强体壮的洛阳军中再择优选出三千弓马娴熟的精锐。
王忠嗣做事认真,又做过多年节度使,戎马半生打了无数场仗,什么样的将士才是能跟着将领出生入死的将士,他有选拔标准。
尽管李长安还没有明说要选三千精锐是为了做了什么,可王忠嗣心里也隐隐有两分猜测。他心中怨自己腿脚不方便无法领兵突袭为君分忧,却也知道就算腿没出事,也是李长安亲自领兵突袭长安城更好。
他擅长联合各军草原作战,半生打仗都是与外族在草原上交锋,反观寿安公主,几次成名战都是奇兵突袭,更亲自带兵打过千里奔袭太和城擒南诏王的奔袭破城战。
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1]。
王忠嗣一边担心主君,仔细挑选着弓马娴熟的精锐士卒,又颇为感慨时光飞逝。
当年厚脸皮顺走他兵书的小妹妹如今也成了兵形势的将军了。
长安城内的李岫也收到了一封密信。
李长安用建议的口吻给他提了一点建议,毕竟李岫不是她的下属,李岫也从没效忠过她,只是李长安想要反贼安禄山死,李岫想要害他阿爷死无葬身之地的安禄山死,二人有一个共同目标罢了。
李岫也知道李长安在利用他。
可李岫不介意自己被利用,他把李长安送来的这封密信仔细看了几遍,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说实话,李长安也没有要求李岫一定去做,毕竟此事所图甚大,李岫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
李岫平静翻看着信,觉得寿安公主措辞也太委婉了,这样丁点大的事情直接命令他多好,非要字里行间用言辞诱惑他干什么。
跟他阿爷比起来,寿安公主说话也太客气了,要让他做的事情也太稀松平常了。
李岫把密信烧了,当下便换了身衣服出门往史思明府上去了。
史思明正在后院小楼上附庸风雅听教坊乐师奏乐,奏得却是胡旋乐,厅中舞者所舞也是胡旋舞。
“你来了。”史思明只饶有兴致坐在二楼看着一楼中间高台上舞者起舞,连眼神都没有多分给李岫一点。
“末将听说安将军昨日又大发了一通脾气,骂庸医误他。”李岫自顾自坐到史思明身边。
“末将便斗胆私下向给安将军看诊的大夫打听了几句。”
史思明微微侧目,眼睛依然在盯着下方的歌舞,注意力却已经放在了耳上。
“安将军得的乃是绝症,倘若静养,还能再活三年五载。”李岫道。
史思明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倘若不静养呢?”
“半年之寿。”李岫面不改色,实际上大夫所说还能再活一两年,只是李岫嘴皮上下一动就成了半年。
李岫笑道:“浑天台已经建好了,想必用不了半年安将军便能称帝,到时候安将军之子就是太子,皇帝没了,也还有太子即位。”
“哈?”史思明嘲讽,“那几个废物也配驱使本将?”
史思明对安禄山都不太服气,更别提安禄山的那几个儿子了,史思明更是一个都不放在眼里。
他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打仗,到头来却便宜了安禄山那几个寸功未建的蠢货儿子,凭什么?
“那将军就要早做打算了。”李岫轻飘飘道。
史思明目光黑沉看了李岫一眼:“你和安禄山有仇。”
“所以臣一心忠诚将军。”李岫道。
“我再想想。”史思明没说什么,他知道李岫恨安禄山,当初李林甫死,倘若不是安禄山跳反诬告李林甫谋反,李林甫也不会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子报父仇,本就是天理。
可当初李岫找上他的时候,他还是收下了李岫,替李岫遮掩了他李林甫之子的身份。
史思明清楚自己的心思,他对安禄山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忠诚。
如今是个好机会,趁着安禄山病重没来得及登基,先下手为强,杀了安禄山而后他上位。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安禄山现在还只是节度使,节度使权力不会父死子继,可倘若安禄山顺利登基,皇位传承可是父死子继。
史思明深吸一口气,连歌舞都没心思看了。
他得想一想,找一个出头鸟替他担下背主的名头……有人先杀了安禄山,他再打着为大哥报仇的旗号杀了那个人,这样他才能顺利代替安禄山,而后他称帝当皇帝。
李岫下楼,走出小楼之前还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跳胡旋舞的舞者,砸吧了下嘴。
也不知道史思明从哪找来的舞者,黑黑胖胖,远远看着竟然和安禄山有三分相似。昔日安禄山为了魅上,在圣人面前扮丑跳胡旋舞,这是安禄山不愿意提起来的黑历史,范阳军中无人敢提,也少有人知此事,李岫也是从李林甫那得知安禄山还有过这么一段黑历史。
史思明倒是直接在自家“欣赏”起了胡旋舞,还是高仿版胡儿胡旋舞。
李岫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过对安禄山这一伙人他也已经习惯了,跟他阿爷身边人一路货色,只有利弊,没有恩义。
史思明设宴请了严庄赴宴,李岫作陪,几人私下说了什么不为人知,只是严庄从史思明府上出来之后却是一扫往日的郁闷,脸上还带着笑容。
弄死安禄山一事,严庄和史思明一拍即合,甚至严庄比史思明更加热切。
新年过去了,长安城中家家户户都闭门不敢放爆竹,往年游街的百姓也都躲在家中不敢外出,东市西市的铺子关了一大半,剩下的铺子也不敢开门,生怕叛军冲进来劫掠。
大明宫中,安禄山好不容易如愿成了这座皇宫的主人,却又骤然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比从未得到过更让人生气的事情是已经得到了却注定握不久。
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终于造反成功,眼看着皇位近在咫尺,却又得了绝症,一生功业不知要便宜谁,安禄山一想到此处就觉得焦躁,对手下的大臣和亲信非打即骂。
他也不愿意再克制自己暴虐的本性,反正他都快死了,忍来忍去不如先让自己痛快!
正月。
严庄终于劝动了安庆绪,他利用安庆绪对安禄山宠爱幼子的恐惧,劝动了安庆绪发动政变。
严庄是安禄山手下第一谋士,也就是宰相;严庄又劝动了武令珣,武令珣如今是京都尹,也就是禁军将军;再加上李猪儿这个被安禄山虐待的近侍,这一场表面以安禄山如今的长子安庆绪为首的政变,实际上却是严庄在背后操纵。
安庆旭杀掉安禄山之后,史思明便会带兵冲入皇宫斩杀安庆绪为安禄山报仇,从而顺利掌权。
史思明答应严庄,事成之后严庄就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
史思明和严庄谋逆计划确定的第二日,编外人员李长安也拿到了这次行动的具体步骤安排。
第251章
“正月十七子时动手。”李长安翻了翻手中的密报。
三个月之前,李长安在派人传信给李岫让他阻止史思明带兵支援河北的时候就已经在设想今日了。
安史之乱能持续那么多年的原因,一个是李隆基李亨父子的各种微操,另一个就是安禄山阵营换的人太多了,安禄山死了有安庆绪,安庆绪死了还有史思明,史思明死了还有他儿子史朝义这个祸害。
她不想跑来跑去挨个平叛,她只想把这些祸害都聚集在一起一网打尽。
只是让李长安没有想到的是史思明还拉上了严庄。
史思明、严庄,安禄山手下的一文一武联合起来什么事做不成呢。
也不枉她还专门给长安城里的这一伙的人制造出的安稳假象,外忧内患先平外忧,可倘若没有外忧呢?如今“寿安公主”远在邺城,哥舒翰被逼兵退,王忠嗣又被拦在陕郡之外,史思明自然要趁着没有外忧之时先把内患解决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
长安城依旧萧条,没有一夜鱼龙舞,只有千万家紧闭的木门。
安庆绪刚从史思明府上回来,他的手被北风吹的冰冷,心中却一片火热。
安庆绪的母亲是安禄山的第一任夫人,那时候安禄山还没有起家,糟糠之妻也只是没有才貌的普通妇人,并不得安禄山宠爱。第一任夫人死后,安禄山又娶了续弦,这时候安禄山已经位高权重了,娶的续弦貌美聪慧,给安禄山生下了小儿子。
安禄山本就不喜欢木讷的安庆绪,幼子出生之后就更加偏爱幼子了,早在还是节度使的时候,便只把幼子带在身边教导。
安庆绪时常担忧自己的父亲会抛弃他这个木讷长子,反而把家业都留给幼弟。尤其是安禄山病重之后,屡次呵斥他,对他十分提防。安庆绪更加忧虑起自己的性命,倘若父亲为了幼子杀了自己怎么办,或者来日幼弟上位杀了他怎么办。
就是这个时候严庄找到了安庆绪,告诉安庆绪他愿意帮助安庆绪上位,甚至还帮安庆绪拉拢到了史思明。
安庆绪大喜,被严庄一鼓动就有了先下手为强的心思,打算在安禄山还没来得及对他下死手之前先除掉安禄山,只要父亲死了,他这个长子就能名正言顺接管父亲留下来的势力了,再也不用担心被父亲或者幼弟所杀。
安庆绪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方才在严庄宴会上所见到的几位大将,心中更加安定。
看来军中还是更支持他这个长子。
而史思明和严庄则更加忙碌,安庆绪那个蠢货只是被他们推出去顶罪的替罪羊,明面上是安庆绪要杀父夺权,实际上却是他们要杀安禄山夺权,他们才是真忙的两个人。
夺权不是一拍头提着刀往前冲就能成的事情,安庆绪只需要背黑锅,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安禄山怕死,哪怕是已经入住了皇宫,可他身边依然有数百亲卫保护他,这些亲卫都是安禄山的义子,是安禄山从小养大的孤儿,对他忠心耿耿。史思明和严庄得先想办法把这些亲卫调开,给安庆绪接近安禄山的机会。
还要想办法让长安城混乱起来,要趁着混乱才能浑水摸鱼夺权,毕竟军中也不是人人都服气史思明。
严庄把武令珣推上了京都尹的位置,武令珣和严庄交好,可以借着武令珣的手把守军都换成史思明的亲信。
长安城中,表面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已经是一触即发。
正月的风依旧寒冷,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晨霜像厚重的白铅。营帐内,士卒忙碌穿梭着,检查弓箭、整理铠甲,面甲下是紧绷的肌肉和坚毅的面容。
经历过十几次战役的洛阳军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站在虎牢关城墙上被叛军吓得握箭的手都发抖的新兵了,鲜血和战火,将洛阳军磨砺成了一支百战精兵。
“公主有太宗皇帝之风。”王忠嗣来给李长安送行,他满脸严肃,拱手,“此战凶险,臣不比多言,只望公主一切小心、旗开得胜!”
李长安眨眨眼:“好哦。”
王忠嗣以为她走的是兵家四派中的兵形势,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就是霍去病和李世民这个路线,指挥专一,先发制人,兵贵神速,缺点就是总孤身犯险,危险性大。
可李长安自己知道她就不是兵形势。
在别人眼中,寿安公主亲领三千精兵,破潼关、入长安,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与安禄山决一死战,等同于霍去病深入大漠和匈奴王决一生死,危险系数五颗星。
在李长安眼中,潼关不用打,自己人,长安城守城门的人现在也是自己人,史思明帮她把安禄山周围的防守力量调开了,安禄山和史思明狗咬狗打成一团没心思提防外敌,这时候就该趁机里应外合把逆贼一网打尽。
她最擅长的战术也不是以少打多、兵贵神速,她最擅长的战术是给敌人上负面状态,增强己方。
敌人太强怎么办?那就给他们挂上“内忧外患”“兄弟阋墙”“父辞子笑”“君死臣笑”“敌在内部”负面状态然后再打就容易了。
尤其是“敌在内部”这招,李长安用得最为得心应手,她的所有敌人都吃过消息不对等的亏。
不过李长安也没有告诉王忠嗣她的内应不仅有守潼关的薛嵩一人,既然王忠嗣觉得她比霍去病和李世民还勇敢,那就让他接着这么觉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