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血流成河,长安城百姓都闭门不出,一家人躲藏在屋内瑟瑟发抖。长安城的百姓遭遇的实在太多了,有本事逃难的百姓早在叛军打进长安城之前就逃去了南方,还留在长安城的百姓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平民,只能在心中期盼着朝廷快些赶走叛军,收复长安。
长安城内马蹄声、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了一夜,朝阳初升,外面的躁动也终于随着朝阳的升起而渐渐平息。
朝阳破云穿雾,红日终于从东方升了起来,街道上的交战声也终于停歇了。
一整夜元虚生都没有睡着觉。
他躲在道观中,里屋还有十几个人缩在一起,一并侧耳听着道观外的厮杀声。
元虚生心惊胆战了一夜。
在元虚生的认知之中,自家公主还在邺城,也没有听说大唐军队攻破潼关或者攻下扶风郡的消息,倒是叛军之中的动乱,元虚生知道那么一点。
前日还有一个与他交好的叛军将领让自己帮他测算最近行事能否顺利。可一般只有在行大事之前才会来问鬼神,元虚生当时便觉得风雨欲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你们先在这藏着,我出去看看。”听着外面的打杀声渐渐消停了,元虚生才大着胆子站起身往外走。
他靠着一张能糊弄人的嘴在叛军打下长安城后也混得风生水起,寻常叛军也不敢到他道观之中劫掠,一来二去就有一些饱受劫掠之苦的百姓躲在他观中,元虚生没管他们,也没赶他们走。
推开观门,元虚生骤然被一股血腥气扑了一脸,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往外走了两步。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
黑底银线,绣着偌大的“寿安”二字。
朝阳洒落,金红的日光照射在银线上,耀眼夺目。
街道那头,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卒举着大旗,敲锣打鼓大声吆喝着:“安贼已被寿安公主诛杀……”
元虚生怔怔看着那面大旗,街道两侧的院门逐个被推开,一个又一个百姓从屋内走了出来,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像愣了一样直勾勾看着那队扛着“寿安”大旗的士卒走远。
终于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寿安公主,是唐军,是咱们大唐的公主……”
长安,收复了。
元虚生一双老眼也有些模糊,他心里一酸,说不出隔了半年再听到寿安公主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感受。
最终只是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低声念着:“那群家伙白吃白喝了老道这么久,得让他们先写欠条……”
哎呀,一向只有他坑蒙拐骗旁人的份,这回可是狠狠出了血,打点叛军也是他出的钱,那些躲在他道观里的穷鬼也都是他花钱养着……如今得快点把他们都赶出去,可不能再让他们待在道观里白吃白喝啦。
各种事情接踵而至,李长安忙得脚不沾地,一连发数道消息催促李明锦和李泌快点赶过来处理事务。
第三日,王忠嗣终于带着大军赶了过来,李明锦也带着洛阳的大批粮食赶到了长安城。
第一件事就是调控粮价,长安城一座城里面就有百万人口,虽说逃难逃走了一小半百姓,可剩下的人口也有五十万人往上。长安城一没有大片田地、二没有粮仓,原来吃粮都是靠南方把粮食水运到洛阳,洛阳再把粮食陆运到长安,如今洛阳和长安的联系断了小半年了,长安城里早就没有粮食了。
一斗粮食要卖到一百二十文,比起战前粮食足足涨价了十倍。
先调节粮价,但是不能开仓放粮,而是要平稳降低粮价。
在朱雀大街上支起数里长的摊子,以工换粮,长安城百废待兴,用人的地方太多了。第一批人先给发两个夹着咸菜的胡饼,吃完以后就开始清理街道,尸体已经第一时间清理走了,可血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还有被损坏的街道,掉的到处都是的兵器甲胄……这些都分包给穷苦百姓。
不想干脏活重活那也有的选,东市寿安公主的粮铺开了,大米三十文一斗,白面二十五文一斗,限量一人五斗,这时候还能吃得起白米白面的人家也不是普通百姓。
然后还有大批的公务要处理,先前安禄山在的时候那些堆积的公务都没有处理,必须全部重新看,安禄山做出的批准肯定要全部作废……李长安忙得手忙脚乱,连带着李明锦和刚回来的李泌一起加班加点。
就连王忠嗣都被塞了一个兵部尚书的职位开始做文职工作。
却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李长安亲自处理。
“主君,这些是叛臣名册,您看该如何处理这些接受了安禄山伪职的叛臣?”李泌和李明锦商量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干脆一并来找李长安了。
安禄山朝廷要运转肯定不能只靠他手下几个谋士,大部分臣子还是朝廷投降的臣子。
李隆基仓皇逃离长安城的时候只带了一小部分亲信臣子,大部分臣子都不知道消息,其中一部分跑得快的臣子赶在叛军攻破长安城之前逃走了,还有一部分见风使舵的大臣投降了安禄山,剩下一部分则被安禄山关押起来了。
安禄山倒是没把官员都杀了,毕竟朝廷还要运转,安禄山也知道他手下的人打仗各个都是好手,治理天下是真不行,于是就直接任用了原来的臣子。只要投靠他,原来在朝廷里面担任什么职位,在他手下就还能担任什么职位。
像杜甫那样被关押了起来还能趁机逃跑,孤身一人穿越战乱地带找到大部队的猛臣还是少数,大部分臣子被关押之后就只能选择死或者接受安禄山派下的职位。
这些人的身份敏感,说到底是投降过安禄山的臣子,不清白了。
李长安没有多犹豫:“查一查,只要不是主动归顺安禄山的人,就既往不咎;主动归降安禄山但是没有损害过大唐利益的官员,官降两品。助纣为虐,帮着安禄山为非作歹的官员,则按照叛臣处置。”
“圣人那边恐怕不会愿意。”李泌委婉道。毕竟严格来说,这些臣子是李隆基的臣子。
“他自己跑得最快,还好意思怪别人不为他殉国?”李长安嘲讽了一句。
“此事就到此为止,只要通过审查没有对大唐造成实际危害的臣子就是无罪,日后谁都不许再把这回事拿出来说。”李长安盖棺定论。
安禄山的刀都架在这些官员脖子上了,难道还要指望他们个个都宁死不屈不成?就算他们宁死不屈,他们父母妻儿也不能宁死不屈啊。
能宁死不屈的忠臣固然要宣扬,可这些被迫投降的臣子也无需追究太过,论起来,是李隆基对不起他们。
“是。”李明锦和李泌应了一声,而后就要往外走,她们要处理的政务还有很多。
李长安还要处理李隆基那边的事情,还要昭告天下长安已经收复,还要调兵遣将去收复其余被叛军占据的城池,这些大大小小的政务就只能落在她们两个人肩膀上,二人忙得昏天黑地。
“王维也回长安了吧?”李长安喊了李明锦一声,“让王维先把他的诗放一放,也拉过来干活。”
原本的王维就因为没来得及跑出长安被安禄山抓住了,一开始想要装病躲避安禄山任命,奈何王维的名声实在太大了,安禄山不放过他硬是他塞了官职。
也就成了王维的污点,后来唐军收复长安之后唐肃宗下令把降臣全杀了,还是王维的弟弟王缙用军功保他才免除了一死,可因为名声上不清白了,所以王维后半生总是背后遭人议论,可怜极了。
如今王维倒是一收到李长安的消息,就跑到了洛阳,躲过了这一劫。
正好现在拉出来干活。
非常时期,诗佛也得干活。
长安被寿安公主收复、寿安公主斩杀安禄山等十数叛将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天下,天下响动,更何况还不是举国之力损耗甚大收复长安,而是轻兵突袭,用极小的损耗就杀了安禄山收复了长安城。
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一时之间,寿安公主李长安被比作再造汉朝的汉光武帝,又被比作年少天才的霍去病,更多的则是被拿来和昔日的太宗皇帝对比。
天下只知寿安公主,而不知有天子。
消息传到蜀中郡的时候,李隆基正半靠在床上休息。
太子李亨在两军交战之际出门游玩被乱军所杀的消息传入李隆基耳中后,李隆基就郁郁寡欢了许久。
窝囊老子窝囊儿,皇家的名声是彻底完蛋了。李隆基虽然不喜欢李亨,可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还允许他去灵武带兵,是真的存着让他替自己收复江山的心思。
结果还没等收复江山,自己先把自己玩死了,李隆基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史书上会怎么编排他们这对父子。
直到后来寿安公主收复各地的捷报传来,李隆基心情才好了一些。
至少自家还是有争气的儿女,大唐天下不至于真落入安禄山之手,他不至于真成了亡国之君。
可李长安收复长安的消息传过来,李隆基心情却又不好了。
只知寿安公主,不知天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李隆基终于体会到了自家祖宗李渊的感受。
第254章
杨玉环正坐在榻边端着白瓷小碗给李隆基喂汤。
如今的杨玉环已经不再是杨贵妃了,杨贵妃已经在咸阳县失踪了,杨玉环是作为杨太真留在了李隆基身边。
杨玉环在玉真观待着的那段日子,她的道号就叫做太真。
李隆基就着瓷勺喝了一口汤,叹了口气:“朕仔细想来,都是因为朕想要承欢膝下,把儿孙都留在了身边,这才让逆贼有了作乱的机会啊。倘若李唐子孙都在各地封王,那安贼谋逆之初,各王便能举兵勤王平定叛乱,也不会惹出这么多祸事了。”
说的情深意切,仿佛他建造十王宅百孙院真是为了子孙承欢膝下一样。
“汤快凉了,陛下快喝汤吧。”杨玉环心里冷笑,却不接着李隆基的话头往下说,只是把手中的汤碗又往李隆基嘴边上怼了怼。
她还不知道李隆基吗,这老家伙有什么坏主意从来不自己说出口,非要让旁人说出口他再“听从”,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这个圣人被有心之人迷惑了,反正他清清白白。
从李林甫到杨国忠再到如今,李隆基这老家伙这一招就没变过。
杨玉环虽然不太清楚李隆基为何会忽然提起要给诸子封王,却也知道从李隆基嘴里说出来的就没有一句好话。旁的不说,这老家伙自己皇位稳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给儿子封王,如今眼看着长安名满天下了,他开始想起其他儿子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不安好心。
没和沈初和萧临光商量好之前,她一句话都不会应承李隆基。
李隆基见杨玉环没有善解人意接他的话,有些失望,却也只能打住话题,老实喝汤,思考找其他人提一提这事。
“嘶~”李隆基表情狰狞了一下,牙被汤里的沙子咯得生疼。
杨玉环关切道:“这蛤蜊可是蜀中百姓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稀罕物呢,寒冬腊月河鲜不易得,也只在暖室里养出了几盆罢了,下面的人给陛下炖了一碗汤,莫非陛下喝不惯?”
要不说还是萧临光有折腾人的办法呢,她就想不出来用没吐过沙子的蛤蜊炖汤来折腾李隆基的好法子。
李隆基默默捂着嘴:“无事。”
下面人好心好意用冬日珍贵的河鲜给他炖汤,他也不能因为吃着沙子就发火吧。
杨玉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一碗掺了沙的蛤蜊河鲜汤都喂给了李隆基之后就随口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屋内。
“去请沈大夫和萧将军过来。”杨玉环俏脸微寒,刚踏出了院门便吩咐身边婢女请人。
如今李隆基所暂居的地方是蜀郡剑南节度使府邸,被提前一步过来的萧临光把控十分严密,杨玉环堂而皇之结党营私也不用担心消息穿入李隆基耳中。
不过多时三人就聚到了西北角的一处僻静小厅内。
杨玉环把方才李隆基说的一番话一字不差告诉了沈初和萧临光。
比起久在后宫,并未接触过多少政治教育的杨玉环,沈初和萧临光对李隆基的心思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沈初更是想起了历史上李隆基把永王派去江南之地引起的永王之乱,那时候就是唐肃宗已经登基称帝,结果李隆基又趁机分封诸子,闹出了这么一桩祸事。
原本只是北方不安宁,把永王分封到江南之后,南方也不安宁了,还害得李白被流放……沈初面上浮现了厌恶。
“反正如今他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要不然一碗药毒死他算了。”萧临光冷笑。
他真是想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地步,李隆基怎么还不老实呢?乖乖把皇位传给他家公主,自己老老实实做个太上皇不好吗。
“到底还需要他亲手把皇位送给长安。”沈初沉声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萧临光和杨玉环二人,目光笃定。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太女。”
现在大唐只能有一个太女,再过些时日大唐只能有一个皇帝,这是在场三人共同的想法,也会是天下人共同的想法。
“陛下,用些汤吧?”杨玉环袅袅婷婷端着汤碗走到床榻边缘,关切看着李隆基,“陛下风寒未愈,还当多用些滋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