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了挥手,道:“教你剑术可以,叫老师就免了,喊的我怪不自在的,你喊我李十二就行,我们平辈相交。”
“而且我也不一定能教好你。”李白嘟囔着,“我曾教过家中弟妹写诗,一个都没能教会他们,我的剑和我的诗水平差不多……”
他是个好学生,却实在不是个好老师。自幼学文习武,看一遍就能融会贯通,根本不用老师费心,轮到他教旁人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教了,只觉得那些人怎么那么笨。就像是写诗,写诗这东西,不是有嘴就行吗,分明闭着眼往外念几句,就是一首诗嘛。
可不,谁能学得了李白呢。
李长安心想,后世学杜甫的诗人比比皆是,到了宋还发展出一门以杜甫为祖的江西诗派,可学李白的人还没听说有能学成的。
不过李长安在看到李白的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对他死缠烂打,不为别的,就只问谁不想喊李白一声老师啊?
再说了,李白有效仿姜太公为帝师的志向,她这也是帮着李白实现他的志向嘛!
“教我本事,就是我之师,就算我只能学会一招半式,那也只怪我天赋不行。”李长安走到李白身边,深情款款拉着他的手。
“老师既然觉得称呼奇怪,那就不口称老师,只平辈相称,可我向先生学剑,这是有名有实的事情,不可轻怠,在我心中,先生永远是我的老师。”
李白觉得李长安这人实在是妙不可言,说话真好听啊。
于是也笑了。
“老师便老师吧!”李白本就是放荡不羁之人,李长安觉得他是老师就任她这么想呗,总之他拿李长安当朋友看就行了。
一个性格洒脱最爱交友,一个有心和偶像贴贴,没用半盏茶时间,李白就和李长安相谈甚欢。
忽然,李白长叹了一声。
“有友人,无美酒,可惜可惜。”
孟浩然抿了口茶平淡道:“酒伤身,我自病后,已经数月未见过酒了,太白若是想要饮酒,我这县衙中却是没有的。”
“怎么没有。”李长安反驳,她一双眸子紧紧落在李白身上,“有李白的地方就有酒,我宅院中有的是酒,我这就派人去取。”
“李十二郎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李长安迎上李白惊喜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的理智溃不成军。
她笑容更深了:“我在长安城里还有一家酒肆,等回长安后,定让十二郎尝遍天下美酒。”
孟浩然不可置信的缓缓将视线移到李长安身上。
你昨日还告诉我没有酒!怎么今天李白来了就有酒了?
李长安只当做没看到孟浩然的眼神。
又聊到漳县,李白对李长安赞不绝口:“我游历天下,所到过的郡县不知凡几,如今我大唐虽盛世鼎盛,可百姓也多是只能糊口,整日劳作面上不带喜色。”
“漳县百姓虽也忙碌,却个个面带期盼,实在是大治之所。”
孟浩然也想起来他写信邀请李白来是做什么了。
孟浩然轻咳一声:“太白打算在此待多久?实不相瞒,漳县实在是缺人手,若是太白不嫌弃,可否先在漳县帮衬一二?”
“咦?”李白惊讶,“我看这漳县人才济济,实在不像是缺人手的模样啊。”
“我从城外来时,途经一处地方,有数人在搬运砖瓦,我下马问路,为首那个搬砖的郎君虎口带茧,看到我的第一眼先注意到我腰间的佩剑,我敢断言,此人精通剑术。”
“难道他不是你们派去的人吗?”李白道。
李白还以为李泌是孟浩然和李长安派去维持秩序之人。
孟浩然下意识看向李长安。
李长安思索片刻,道:“不是我的人。”
“负责烧制砖瓦之人都是别处来的流民。”
漳县本地的百姓或者外县来的那些和本地百姓有关系的编户一般不会被分到烧制砖瓦这样的活,烧制砖瓦时间短几日一结报酬,更适合以谋生为第一要紧事的人。
“莫非是奸细?”李白年少时跟随父亲在碎叶城生活,那个地方处在边关,隐瞒身份探查消息的别国奸细有许多。
李长安纳闷:“应该不是奸细吧,奸细不该想方设法从县衙探听消息吗。这个人听着好似一心一意只想在工地上搬砖……”
主要是她也没什么遮着掩着的秘密啊,她在漳县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公开做的,就算别人知晓也只会称赞她一句治理有方。
再说荆州离长安和边关都相隔甚远,哪个奸细会来荆州一个普通县里打探消息啊。
“让县尉带人去将他带来一问便知。”孟浩然出声道。
李白起身笑道:“何须再麻烦旁人,此人我认得,我去将他带来就是了。”
话里话外都是没把李泌当成对手的意思。
“我也去,我也去。”李长安跟在李白身后,想要一观大唐第二剑客的风姿。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长安初读此诗,便觉胸有澎湃气,如今能有机会看李白这位青莲剑仙亲自动手,这样的妙事怎能错过呢?
孟浩然在背后摇摇头,没有去凑小年轻的趣事。
他目光远送李白和李长安二人离开,随后伸舌头舔了舔嘴角,转身回到房内拿出自己的酒壶和酒杯,抚摸着酒壶,欣喜万分。
“老友,这些时日真是亏待你喽,今日终于能给你开开荤……”
孟浩然眼巴巴抱着酒壶和酒樽等着李长安派去拿酒的人回来。
这一边,李白和李长安已经打马出了城。
劲风吹起李长安的鬓发,李白单手持缰绳,看着李长安的马称赞一句:“好马。”
他的黑马已经是他父亲亲自在塞外给他寻的上好宝马了,可和李长安的马相比起来,却还是相形见绌。
“这是我家长辈送我的礼物。”李长安得意道。
虽然曹野那姬没法和她一直待在一起,可她身边却从不缺少曹野那姬的痕迹。
出了漳县,李白边骑马在前引路,不一会就找到了李泌。
二人将马远远停下,李白翻身下马,笑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将他带过来。”
李泌远远的就看到了两匹马向这边奔来,他心里一咯噔。
待到看到李白向他走来后,李泌吊起来的心终于沉了底。
完蛋,被发现了。
李泌可还没忘这个来找他问路的男人是要往县衙去。现在又来找他,恐怕是已经从县衙出来察觉到了他不对劲了。
李白走到李泌身侧,拱手道:“小郎君可否一叙?”
李泌满打满算才十五周岁,正是要脸的时候,如今他对外称病,不在玉溪县当他的县令,私底下却跑到漳县偷师。
这样的事情要是被李长安发现了岂不是丢尽了他的脸。
李泌思绪一转,面上就镇定了起来:“我还有活需要做,恕我不能玩忽职守。”
李白挑眉,反手一扣就往李泌肩膀上按,李泌下意识沉肩晃过李白的手,李白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小子果然是个高手。
不过还是比不上自己。李白愉悦的虚晃一枪,将手扣在了李泌肩上。
李泌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幅度反抗,只能被李白半请半拽带走了。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李泌心里哀鸣一声,自暴自弃抬手捂住了脸。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是何人?为何要捂着脸?”
李长安打量着这个被李白带过来的陌生男子,目中露出一丝疑惑。
这个人她见过吗?
李泌将脸埋在双手里,支支吾吾:“我是一个普通流民。”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引起了李长安熟悉的记忆。
李长安恍然大悟:“李泌!”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家伙变得这么黑了?
“你捂着脸干什么?”
李泌闷声道:“泌无颜见人,只能以袖遮面。”
所以搬砖穿的衣服没有宽袖你就拿手捂着脸了?
李长安沉默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李县令就不必再遮着脸了。”李长安好心提醒李泌。
李泌自暴自弃把手放了下来,露出一张和数月前李长安见过的那张俊脸判若两人的脸。
“你怎么黑成这样了?”李长安脱口而出。
几个月之前李长安见到李泌的时候,还是一个白面美郎君呢,现在摆在李长安面前的却已经是一张灰头土脸到看不出先前相貌的脸了。
李泌哭丧着脸:“还不是搬砖晒的,我来漳县不到七天就被晒成这个样子了。”
一开始他为了隐藏身份还专门往脸上抹灰呢,毕竟顶着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说自己是流民可没有说服力。
本来李泌住进了集体宿舍后还在发愁,怎么才能瞒过舍友每天往脸上扑灰,结果没干几天活,他就被晒得黄不溜秋,彻底省下了扑灰的工夫。
“李县令为何要到我漳县来搬砖?”李长安抓住了重点,她狐疑地看着李泌。
根据她得到的消息,李泌感染风寒严重,现在应该在玉溪县县衙躺在床上养病才是。
李泌又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无颜见天下人啊。
他心里斟酌“我不甘心比不过你,所以偷偷摸摸来漳县偷师”和“我脑子有病就是喜欢搬砖”两个理由哪个听起来更有尊严一些。
尽管李泌知道后一个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好在李长安十分善解人意,既然确定了来人没有恶意,那她也没必要追究本该待在玉溪县养病的李泌为何会出现在漳县的搬砖工地上。
左右不过是想来偷师罢了。
玉溪县人口流失那么严重,要是李泌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奇怪呢
“李县令果然是人中龙凤。”李长安还贴心夸了两句。
“这才一月时间,李县令就已经成了队长了啊,不愧是天才神童,搬砖都比旁人升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