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是咱们中最高的了,天呐!”
阿木古楞听着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话,垂眼左右看看,发现果然所有人都比自己矮了许多。
在草原上竟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的确短了好多。
抿抿唇,他想起在草原上,每天早上吃饭时,她都会给他盛大大一碗热牛奶,看着他喝。她说‘少年强则国家强’,她还说‘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喝吧,长个儿~’。
自从遇到她,跟着她,他不止学到很多很多知识,还顿顿吃得饱,喝的暖。连羊肉也能大口地吃了,以前常馋的牛奶更是早晚各一顿的喝……
心里这样想着,他揣着怀里的冻梨,更着急想往知青小院跑了。
尽管胸口被冻梨冰得凉凉的,胸腔里却火热。
偏偏不知谁跑进屋里喊了他们共同的也是唯一的女老师,吴老师推门走出来,瞧见阿木古楞便笑着招手。
阿木古楞只得又迈步走到老师跟前,恭敬招呼后,站得笔直着聆听老师教诲。
吴老师早听说他去了春牧场,还担心他受苦受累会又瘦了,哪知道竟长了好多肉。上下打量一番,终于也发现这个之前吃百家饭、常常被忽略的孤儿,竟成了长得最高最快的一个。
裤子裹不住脚腕了,袖子也像捉鸡一样短了一截。
她拍拍少年支棱起来的平肩,拍到仍瘦得硌人却结实起来的肩骨,忍不住笑着赞叹:
“长得真好啊,肯定没饿着。”
阿木古楞抬头朝着吴老师弯了弯眼睛,嘴巴想要翘起,却还是羞赧地压平了。
那当然了,当然没饿到。
吃得才好着呢。
第65章 击鼓传冻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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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小院传来噼里啪啦声响时,阿木古楞正坐在窗边守着自己那颗冻梨,等林雪君睡醒来吃它。
衣秀玉冲进院子的时候,就瞧见窗口的人影了,还以为是林雪君呢,朝着直摆手。
推门进来才发现是阿木古楞,在小狗惊吠声和一头小狼崽忽然跳起身炸着毛的犀利瞪视中,衣秀玉跑到炕边,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了被吵醒的林雪君。
她是想扑过去狠狠抱住林雪君的,之前思念伙伴的时候,她也脑内演练过无数次重逢时要多么热情地拥抱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真面对了半梦半醒着从炕上爬起来的林同志,她又忽生了怯意,扭捏地将屁股蹭上炕沿,嘿嘿傻笑着不敢去抱对方了。
林雪君揉了揉眼睛,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知青大瓦房了。
对上衣秀玉的圆眼睛,林雪君瞬间绽放笑容。
衣秀玉一下就被林雪君的笑点燃,心里的怯意被驱散,终于嗷一声扑过去,两个姑娘用力拥抱在一起,一边拍对方的背、拉对方的手,一边一起傻笑。
在草原上相依为命的女孩子又相聚了。
阿木古楞于是又捧着自己的冻梨,看林雪君和衣秀玉像两个疯丫头一样疯言疯语,偶尔还会不好意思地扭开视线,努力让自己隐身。
“你坐着,我去烧炕。”衣秀玉终于松开手,脱掉干活时的罩衫,跑去往炕里填柴点火。
阿木古楞这才走过来将冻梨递给林雪君,“给你吃。”
“!”林雪君腿一盘,被子往身上一裹,惊喜地看着小碗里黑乎乎的冻梨,仰头大声道:“你还有这好东西!”
天那,汁多冰甜的冻梨诶,这可是东北人冬天最鲜美的奢侈水果了。
“就一个吗?”她往窗台那边看了看。
“嗯。”阿木古楞点点头,这东西怎么可能有很多呢。
“那咱们三个分着吃。”林雪君招呼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坐下,好东西见者有份嘛。
“哪有分梨吃的,分梨,分离,不吉利。”衣秀玉摇头,坚决不吃。
“你吃。”阿木古楞也拒绝。
“我吃你们看着吗?”林雪君怎么可能同意,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地跟对面两个人拉锯半天,终于取得全面胜利。
衣秀玉要拉阿木古楞上炕一起吃梨,小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羊皮大德勒和靴筒子,又望了望干净整齐地大炕,便准备摇头拒绝。
两个女孩子瞧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在乡下谁被窝里不搂两根草屑啊,要在乎这些,那根本没法吃喝住了。
林雪君和衣秀玉干脆一人架他一条胳膊把他架上炕,阿木古楞忙红着脸踢掉靴子,坐上炕后又忙脱掉大德勒,这才屈膝坐在两人中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好意思往后靠他们的被剁。
林雪君靠码成剁的软被子,支膝撑肘,捧着梨,第一个下口。
牙齿撕开冻梨黑色薄皮,立即便有凉滋滋的汁水要流出来。她忙嗦住了吸吮,汩汩梨汁入口,鲜甜得林雪君眯着眼睛左右摆头。
鸭梨被冻之后再化冻,皮下的脆果就都变成了汁水,实在太美了。
屁股底下的大炕越来越热乎,烘得她通身暖呼呼。
如此一来,口中冰凉的梨汁更甜了。
她于是击鼓传花地将梨传给阿木古楞,他捧过来,在另一边咬开个口子,也眯眼嗦吸。
察觉到左右两边的衣秀玉和林雪君都在看自己,他脸红得更透了。
冰冰爽甜滋滋的梨汁在口腔中流淌,他忙擦了擦冻梨上自己开的那个小口子,转手将之递给衣秀玉。
衣秀玉期待地面颊红润,眼睛发光,这东西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吃过。
双手托着仿佛托着个无上珍宝,先嗅了嗅香味,才舍得在林雪君咬开的口子边上下嘴。
生产队的生活太苦了,就算开春比冬天时好很多,可种子才洒在土地中,万物方回春,想要吃到粮食水果还要等到入秋。
这从未品尝过的滋味,这久违的果香,让衣秀玉眼泪都含了眶。
呜呜呜,美食真的是会让人感动到流泪的好东西。
她幸福得好想嚎啕大哭啊。
林雪君瞧着衣秀玉这个小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可冻梨再传到自己手心里,她再次嗦吸时,也体会到了衣秀玉的感动。
天啊!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感谢阿木古楞这个小仓鼠在初春时节竟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谢谢阿木古楞同志!”衣秀玉捧着脸,揉揉眼睛,大声感谢。
“感谢阿木古楞同志!”林雪君也学着衣秀玉的语气和表情。
阿木古楞被这俩人谢得满脸通红,他品着嘴里的清甜,偷瞄一眼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林雪君,忽然身体往前一撑,身手矫捷地从炕上跳下去了。
三下五除二踩上靴子,披上袄子,留下句“我走了”,便蹬蹬蹬冲出了瓦屋。
在大铁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出两个女知青的爽朗笑声。
“你的小跟班好像长高了。”衣秀玉也一转屁股,双脚找到棉鞋穿好。
“是吗?”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阿木古楞兔子一样跳木围栏离开,“每天跟他在一块儿,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这边的骨骼都长出来了。”衣秀玉比了比自己的下颌。男生们慢慢长大,就是会长个子,宽肩膀,下颌的线条也会变得很锋利了。
“你要去干啥啊?回来坐嘛。”林雪君嗦最后一口梨汁,招呼衣秀玉过来一起歇着,“孟天霞呢?”
“孟天霞开拖拉机去带咱们呼色赫公社的社长和兽医去第六生产大队视察了,他们都是来咱们生产队找你的,可惜你一直没回来。他们还去春牧场找你了呢,也没找到。”衣秀玉惊奇地问:“草原到底有多大啊?怎么他们遍地找都找不到?”
她是从慈溪来的,在他们那边的山区里要找个人是很难的,可她一直以为在草原上找人很容易呢。常常想象站在一个高处,就能将四野草原上的所有一切尽收眼底了。
看样子呼伦贝尔大草原比她想象中更大,比她放牧过的冬牧场大得多得多啊。
“他们找我干什么啊?”林雪君将梨核放进小碗里探手送到灶边,把小狼沃勒和糖豆从炕上丢下地。
衣秀玉忽然将一个大兜子拎到炕上,放在林雪君面前,“我也不知道他们找你干啥,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你看看,这是这一个来月,所有邮寄给你的包裹和信件。”
“啊?”林雪君还没消化掉公社社长找她的消息,就见小山一样的包裹和信件在面前散开,惊得瞠目结舌:
“这都是啥?谁寄的啊?”
“我哪知道嘛,你拆开看看喽。”衣秀玉摩拳擦掌,想要坐下来看林雪君拆包,忽然想起什么,屁股刚沾到炕沿又弹起,蹬蹬蹬跑到小柜子边取了一小沓报纸,边往回跑边道:“看,都是刊登了你文章的报纸!我和孟天霞都给你存起来了。”
“!”林雪君。
回家的惊喜,也太多了吧。
于是,才捏起来要拆的信又放下,手一伸接过报纸。
《内蒙日报》《海拉尔晨报》《内蒙古青年报》《内蒙古红晚报》……
“这么多?”林雪君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天啊,她之前只是试一试投稿,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怎么……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刊登?!
“而且,好多报纸我根本没有投稿,怎么也登了?”
“他们转载的嘛,你看,你这篇文章转载了五六次呢。还不止呢,你投递广播站的也都过稿了,孟天霞在场部还听到广播站念你的稿子呢,一直听到广播员字正腔圆念完咱们大队的全称和你的名字,她才挪步子的。我们都老骄傲了,真羡慕啊,我也想去场部听广播员念你的稿子。”
衣秀玉叽叽喳喳地递剪刀给你,低头瞧见林雪君带回来的‘小狗’在咬自己鞋根,轻轻踢了脚它的屁股,百忙之中念叨:
“你又捡了条小狗诶。”
“是狼。”林雪君随口应罢,将报纸珍重地放在屁股边,转手拎起一个放在最上面的包裹。
这个时代没有透明胶,封包用的竟然是浆糊。林雪君撕掉贴浆糊的旧报纸,里面掉出一个小纸包和3本书。
怪不得这么重。
“狼?”衣秀玉正沉浸在脚边这小东西竟是大名鼎鼎的草原狼,蹲在炕边惊奇地拿手拨弄,听到林雪君拆包的声音,又抬头去看,参与感十足地大呼小叫:
“哇,书!”
草原上没啥娱乐,他们这些知青们也将各自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实在觉得乏味了想买书,发现只有场部邮局有书卖,可是量少还贵,手里这点钱买吃的穿的都不够呢,哪舍得买书。
衣秀玉也顾不上狼了,立即凑过来探问:
“谁给你寄的,都是什么书呀?”
林雪君翻了翻,两本散文,一本红色书籍。又拆开小纸包,里面装着8张邮票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手写的字和一个蓝色印章:
【林雪君同志收,您投《海拉尔晨报》的稿件《草原的早晨》已刊在196x年x月x日3版,现送上书籍三本,邮票8张……】
“是稿件刊登通知和回馈。”林雪君双手捏着纸条,嘴角都要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