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一簇的树莓生长在落叶松下,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子点缀在灌木上格外喜人。
“树莓,树莓!”这东西在《本经》《名医别录》等典籍中都有记载,说是有养肝明目、抗氧化、抗衰老等作用,甚至还能抗癌。
野生的树莓诶,最好的土、最好的阳光、最好的空气养出来的纯天然无污染的顶级水果诶。
后世花钱都买不到的。
林雪君小时候虽然吃过,却从来没有亲自采摘过树莓,此刻像个第一次来采摘体验馆的孩子般兴奋地钻进灌木之间。
然后便一串一串地摘了起来,一边摘一边吃。
野生的树莓被大兴安岭肥沃的黑土地养得很肥,各个果子都圆溜溜的。雨水刚冲刷过,果子晶莹剔透,闪烁着水光。
指甲在被坠得弯曲的细茎上一掐,一串果子便掉进掌心,捏一颗最红最饱满的进入口中,轻轻一抿,汁水便爆开在口腔。
舌上尽是酸甜果香,令人哼哼着吃得停不下来。
不仅好吃,而且还有每吃一颗就觉得‘自己变得更健康了一点’的快乐。
雨后初晴,阳光终于穿透针叶林,斑驳泼洒在众人身上面上。
阿木古楞也像林雪君一样,吃一串,往背篓里丢一串。
目光飘过去时,恰见到金灿灿的阳光正落在她脸上。而她正因为不小心尝到一颗特别酸的果子而撇着嘴,满脸怪表情——
因为闭眼用力,挤压得睫毛翘得老高,因为酸,连睫毛都在颤抖。
阿木古楞忍不住笑,伸出双手从她背后的筐里捞出好多东西进自己筐里。
林雪君背篓忽然轻了,一睁眼便见阿木古楞刚收回手转身去摘其他灌木上的果子。
她抿唇,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下,见他回头,才道:“又偷我的战利品。”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阿木古楞道了句才学会没多久的歇后语,一副不忿样子地撇了撇嘴,转头背对她时却悄悄得意。
“累吗?”王老汉已有些汗流浃背,忍不住回头问基本上没怎么爬过山的城里孩子。
“不累。”林雪君笑着摇头。
山风吹过树木,又拂过脖颈面颊。这个季节的风不寒冷了,甚至觉得清神醒脑,因而故意伸长脖子请风随便吹。
展开手臂拥抱山风,倍儿爽。
她没有觉得累,反而享受这种感受。
王老汉嗯一声,低头却看到她裤腿上粘满了小刺球、泥巴、烂树叶,抬头又见她早上出门时还清爽的刘海已经粘在额头。
医术高超的林同志亲自来采草药,这么苦这么累,真的很不容易。
“辛苦了,林同志。”他们这些人认识不到那么多草药,完全不能代劳。王老汉忍不住有些愧疚,总觉得这孩子来了他们生产队,帮到他们那么多……
可她自己呢?却是实实在在受苦了啊。
“?”林雪君被王老汉心疼又不忍的目光看得一愣,恍惚了几秒才忽然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王老汉莫名其妙地瞥她,这么苦还笑得出来?总不能是累傻了吧。
林雪君只是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天呐。
太累太不容易了?
这……远离充满汽车尾气、拥挤又压抑的城市和考研复习时窒闷的图书馆,远离来自未来的压力;当天干当天的活,一点点建设新的人生……这可真是踏实而松弛的苦日子啊。
太苦了,苦到林雪君笑得好大声。
谁在乎鞋上的泥啊,能像糖豆和沃勒一样肆无忌惮的踩泥巴,多么难得啊。
那可是小狗的快乐诶!
这种苦日子,她还能再过很多很多年。
又捏下一串树莓,指甲里都是草绿色的树汁,她转头对王老汉道:
“大爷,我喜欢森林,不觉得累。”
采摘真的上瘾,完全停不下来。
别人赶海,他们赶山。
草药的确收获不少,但篓子里装得最多的其实是沉甸甸的一串串红艳艳的树莓。
这还是一边吃一边采呢,如果只采不吃,几个人的背篓根本装不下。
慷慨的大山!丰饶的大山!广博无边的大山!
…
果子越摘越多,人也越走越散开了。
可疑的窸窣声响起时,林雪君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
反而是一向不怎么爱理人的小狼沃勒忽然从几步外跑回来,机警地站在发出声音的树丛和林雪君之间,弓起被毛,一双狼眼死死盯住了被树丛遮蔽的阴暗处。
林雪君将一串树莓丢入背篓,转头看到炸毛的小狼后,忽然意识到那些属于大自然的窸窣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后背莫名发凉,汗毛倏地竖起。
即便是在房子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已渐渐不那么机警的人类,也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林雪君反应很快,在她开口喊其他人之前,已刷一下将背上的猎枪转握在掌心,身体和枪口都指向了小狼沃勒盯视的方向。
她相信狼的视力和嗅觉,既然它在看那里,那么令它炸起浑身绒毛的危险也一定在那里。
下一瞬,窸窣声忽然变大,一团黑影猛地从灌木中射出。
林雪君甚至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便在意识到沃勒准备也朝那东西扑去时,本能地拉枪栓。
她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东西,可它射出的动作太快了,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析视网膜呈现的生物到底是什么,它已扑至面前。
林雪君感觉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肾上腺素猛然飙升,没有恐惧和哭泣,只有嗨爆的兴奋,和忽然变得灵活又敏捷的自己——
身体后倒的瞬间,她枪口不动,手指猛拉。
扳机被扣动。
“砰!”一声巨响,听在此刻林雪君的耳中,像炸雷劈天般震耳欲聋。
隐约间,好像还有阿木古楞拔高的疾呼,和糖豆的吠叫。
第80章 大野猪
一个主动将别人的事当成自己责任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孩子。
所有动物都害怕枪和子弹,巨响炸鸣的瞬间,整一片树林中的鸟都受惊飞上天。
惊叫着盘旋在头顶,像一片鸟的乌云。
驻地里正挖渠的所有人都抬起头,惊得往鸟群盘旋的区域下打望。
“是枪声吧?”大队长问。
“是枪声,是不是林兽医出事了?”赵得胜锹一丢,蹬蹬蹬跑过来,紧张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王老汉和阿木古楞带着两个小姑娘上山,这大春天的,别是碰上冬眠出来的熊吧?”大队长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一脚踩进泥堆里都没注意。
“我教过她们看见熊怎么办……不行,我回去取枪,然后循着她们的脚印过去看看。”赵得胜说着就往家里跑。
穆俊卿等四个知青也全丢了铁锹,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都去拿上镰刀,能砍路边的野草,遇到野兽也能用。”大队长忙朝着知青们的背影大喊。
几分钟后,四个男知青和赵得胜一起往山里跑去。
大队长再也没法专心干活了,铲两锹就要抬头往山路上望一望。
“都tm怪我,林同志和衣同志到底都是小姑娘,遇到啥野兽也扛不住啊。就算有王老汉在,也不应该让她们轻易往山里走。这……别是出事了吧。”
大队长坐立难安,最后干脆也取了猎枪,带上两个小伙子,往山里赶去。
……
野猪!
在林雪君后仰开枪,又被枪的后坐力冲得跌倒的瞬间,大脑终于将信息分析出来了。
是一头大野猪。
子弹射进它脑袋里,巨大的冲击力与它冲射过来的力相撞,卸掉了它大半力道,是以它前跌撞在林雪君小腿上的力量并不算十分大,只不过它本身重量不小,林雪君仍觉得小腿上一阵痛麻。
阿木古楞的箭几乎与她的子弹同时射出,长箭射进野猪肩颈的瞬间,人也朝她疾奔了过来。
他丝毫没犹豫地跪在她身侧,一把拢起她肩膀,将她环抱起来,拽着往后拖拽,直到将她的脚从野猪身下拽出,才急喘着伸手去检查她的腿。
“痛吗?”他一边轻轻拍摸,一边问。
“肩膀痛,腿还好。”林雪君手仍握着枪,可手腕和肩膀实际上都被震得生疼。
阿木古楞拉开她领口,便见她肩膀处都撞得红肿。
“不过没事,应该没有骨折。”林雪君试着动了动,又自己捏了捏,这才放心。
肩膀、手臂和小腿都没有骨折,最多就是拉伤。
王老汉一瘸一拐地冲过来,转头见林雪君没有大碍,才慌神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转头喘匀了气,他走过去用枪头挑了下野猪。
它还有气,但哼哼着已经有些站不起来。
林雪君的子弹从它眼睛边射进脑袋,现在还没死,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小狼沃勒仍站在林雪君和野猪之间,炸着毛朝着野猪呲牙,似乎担心对面这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会再次跳起来。
“是只受伤的迷途野猪,还没成年,它的一条后腿断了。”经验丰富的老守山人蹲在野猪边,仔细地检查它的情况,也为大家解释了它的出现:
“它身上也有许多伤痕,野猪最引以为傲的糙皮都被抓到透骨了…可能是遇到了刚出山的熊瞎子,侥幸逃脱。但也跑出了它自己的领地,误闯到咱们后山的牧区外围了。
“应该是受伤后太过紧张惊惧,才会见人不逃,反而拖着伤反击。”
“幸亏遇到的不是熊,不然就完了。”林雪君被衣秀玉和阿木古楞合力扶起来,便见小沃勒呲着两排刚长出来、还没有多长多锋利的狼牙,一直站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