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淳雅本意是在夸郭氏有一技之长,奈何两人身份不平等,郭氏总是会把年淳雅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放在脑子里分析了又分析。
分析着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想着侧福晋希望听到她说什么。
郭氏深思片刻,道:“侧福晋说的是。说起来,昨日奴婢从雅园离开后,先遇见了张格格,后是钮祜禄格格,只不过奴婢与她们没什么交集,就不曾多留。过后奴婢听说,钮祜禄格格邀请张格格去了锡兰阁,足足待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离开时钮祜禄格格还让人给张格格送了一筐炭呢。”
“也不知这钮祜禄格格,何时与张格格关系这般好了。”
炭是个贵重东西,钮祜禄氏不缺,是因为她那儿还有四阿哥的份例,但这不代表她的炭就富裕到可以随便送人的地步。
而且钮祜禄氏这个人,且看她之前与耿氏为何撕破了脸,就知她不是个大方的。
这事年淳雅也听桃香提起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钮祜禄氏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就有了答案。
膳房外,张氏找准了时机,一看荷青把膳食提出来,就佯装没看见,故意突然冲出来,把荷青手里提的食盒给撞翻。
不等荷青反应过来,张氏就装模作样的哎呀了一声,恶人先告状:“荷青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路也不看着点儿的,都把我这衣裳弄脏了。”
荷青:……
看着洒了一地已经不能吃的晚膳,荷青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又听张格格恶人先告状,荷青忍不住反驳:“奴婢有好好看路,分明是张格格您突然出现……”
“放肆!”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张氏的一声怒喝:“区区一个卑贱的丫鬟,也敢指责本格格?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荷青不服,气的眼眶通红,却碍于身份,不敢再辩驳,只好眼睁睁看着张氏领着丫鬟离开。
晚膳没了,荷青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让宋氏饿肚子,于是转身回了膳房,想再重新拿一份膳食。
可膳房说每位主子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以今日宋格格的晚膳已经取走了为由,不肯再给荷青,否则别的主子的份例就不够了。
荷青没有办法,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块儿碎银子,在膳房买了一碟子点心和一碗粥带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宋氏刚抄完一页经书,见荷青一副狼狈的模样,眸光立时沉了下去:“怎么回事?”
荷青吸了吸鼻子,把刚才发生的事如实道出。
宋氏气笑了:“本格格不过是暂时被禁足,就连一些阿猫阿狗都敢欺辱到本格格的头上,谁给她的胆子?”
荷青不知,格格被禁足的这些日子以来,玉萃轩的奴才无事都不会往外跑,消息自然也没往日灵通。
可即便如此,宋氏心里也有怀疑的对象。
只是时机不对,宋氏再怀疑,什么也做不了。
宋氏吃着那碗白粥,配着一碟子凉透了的,像是隔夜的点心,捏着勺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宋氏过的可谓是苦不堪言。
之前有乌拉那拉氏的吩咐在,没人苛待宋氏,宋氏虽被禁足,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可有了张氏的刻意针对,宋氏每日的膳食就再没吃上过热乎的,就连宋氏送去洗衣房的衣裳,也会被洗衣房的舞姬莫名其妙的给洗坏,还有炭,送来玉萃轩时,虽一点不少,却变成了碎炭,再也不耐烧……
十几日下来,就算宋氏再能忍,也忍不了了。
腊月二十五,临近年关,乌拉那拉氏交代了一些过年的注意事项,刚要散了请安,正院外就响起一阵喧哗。
乌拉那拉氏皱眉,刚要问怎么回事,毡帘被掀开,银朱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福晋,是宋格格的丫鬟荷青,她一来就吵着闹着要见福晋,也不说是何事,奴婢就命人给拦下来了。”
耿氏闻言,小声道:“福晋,依奴婢看,还是让人进来吧,说不准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然荷青这丫头,也不会这么没规矩的跑来正院闹。”
最近府里闹腾的事,谁不知道?
乌拉那拉氏也知道,只是她没搭理,一开始她已经念着种种原因,帮了宋氏一把,可没道理她得一直帮下去。
至于这件事,若是宋氏没有解决的能力,那也活该她受此屈辱。
眼下既然宋氏的丫鬟跑来正院,想来宋氏是有了应对之策。
有耿氏在旁说话,乌拉那拉氏点头允准:“让荷青进来吧。”
荷青眼眶红肿,一身狼狈的进来,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乌拉那拉氏脚下,哭喊:“求福晋救救我家格格,我家格格她……她快要饿死冻死了。”
乌拉那拉氏听的眉心一跳,当即怒斥:“放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什么叫快饿死冻死了?
堂堂雍亲王府,若是府中妾室快被饿死冻死,哪怕不是真的,而是传言,那也能让王府的颜面扫地。
荷青砰砰砰的磕头,额头上很快就青了一片:“福晋明鉴,奴婢不敢胡言乱语,福晋若是不信,大可和各位主子随奴婢去玉萃轩瞧瞧,便知奴婢说的是真是假。”
话落,乌拉那拉氏顿时反应过来,这才是宋氏的真正目的吧?
年淳雅饶有兴味的轻挑了下眉梢,她脑子虽不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转的快,但一段时间历练下来,也是颇有成效,知道宋氏的状况若真如荷青说的那般严重,许是荷青说的就是请太医,而不是请她们去看了。
想起自钮祜禄氏和张氏走的近后,张氏频频针对宋氏的举动,心里对今天宋氏要唱的戏有了大致的看法。
跟着乌拉那拉氏一起到了玉萃轩,甫一踏入宋氏住的屋子,年淳雅就忍不住皱眉。
冷是她对这间屋子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是浓重的书墨味儿。
抬眼望去,屋子里除了一些份例内的摆设以外,就是一摞又一摞的经书,以及那张红木桌上只抄了几个字的一张纸。
字迹早就干了,一看就不是才写的。
宋氏在内室的床上躺着,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床边还点着两个炭盆,但那炭盆里的炭早就烧成了灰烬,还剩下些许余温。
一群人进来,动静不小,宋氏听见声音,就要微微颤颤的掀开被子起身,却因为身体虚弱,怎么也起不来。
宋氏面色唇色无一不是白的吓人,声音也气游若丝:“奴婢身子无力,还请福晋恕奴婢无礼。”
在这种情况下,乌拉那拉氏还不至于非要让宋氏起来行礼:“宋格格,你身体不适,就别折腾了,躺着吧。”
“多谢福晋。”
引着众人过来的荷青忙搬了三个绣凳来,乌拉那拉氏坐下后,不急不缓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听荷青说的夸张,可真见到了宋氏,才发现也不是很夸张,只能说宋氏对自己够狠。
宋氏无力的扯了扯唇角,仿佛连呼吸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个时候,荷青就派上了用场,她哭着替宋氏诉苦:“福晋不知,我家格格这段日子,是吃尽了苦头,一开始只是吃不饱,后来便没得吃,我家格格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不仅如此,就连我们院子里送去洗衣房浆洗的衣裳,大多都被洗坏了,根本不能穿,格格没了衣裳穿,每日只能靠着这两床被子取暖……”
荷青说的越多,张氏就越心虚,她下意识的望向钮祜禄氏,谁知钮祜禄氏压根儿就没看她一眼,她突然就感到心慌不已。
直到荷青把宋氏这半个月来的遭遇都说了一遍后,目光陡然看向张氏,恶狠狠的瞪着她:“而这一切,都是张格格故意的。”
她恨不能生吃了张氏:“不知我家格格哪里得罪了张格格,张格格竟要这般歹毒,恨不能置我家格格于死地。”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年淳雅毫不怀疑,凭着荷青的忠心,张氏早就死了不下百遍了。
张格格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粗陋,但是对付正在禁足中的宋格格,想让她吃点苦头,那就格外有用。
宋氏这时哭的凄惨不已:“福晋,若不是荷青忠心护主,去正院请您来为奴婢做主,奴婢恐怕……恐怕……”
她没再说下去,一个劲儿的落泪。
乌拉那拉氏隐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张氏,你可有要说的?”
面对福晋的质问和荷青的指控,张氏无可辩驳,因为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有掩饰。
她一时哑口无言,求救的目光再次看向钮祜禄氏,钮祜禄氏还像刚才一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一心低头看着手炉套子上的花样。
张氏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见张氏没话说,乌拉那拉氏不耐道:“你无话可说,那就是确有其事了,王府后院怎会有你这般心思歹毒的人。”
“既如此,你就先回去禁足,待爷回府后,本福晋再向爷请示对你的处罚。”
乌拉那拉氏正要让荼白把人给带回去,张氏猛然甩开荼白的手,一下扑到钮祜禄氏身边,晃着钮祜禄氏的胳膊,哭喊:“我不要被禁足,钮祜禄格格,你替我说句话呀,我都是听了你的吩咐才这样做的,你不能不管我。”
“你替我求求情,替我求求情啊。”
她不被禁足的日子都过得这般艰难,要靠着在府中左右逢源才活得下去,要是被禁足了,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张氏的动作剧烈,令她头上那支崭新的蝴蝶展翅金钗翅膀也跟着晃动。
李氏呦了一声,冷嘲热讽道:“本侧福晋还以为你去了锡兰阁这些日子,钮祜禄氏待你挺好的呢,又送炭又送衣料,还没少送首饰。原来,这些东西都是有代价的呀。”
在知道她的狗重新找了个主人后,她不是没想过一棍子把这条背主的狗给打死,只是后来瞧着这条狗与虎谋皮,李氏忽然就没那个心思了,她还是觉得看着这条狗自寻死路的好,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张氏把钮祜禄氏咬出来,早就在钮祜禄氏的意料之中。
年淳雅只见钮祜禄氏用力把张氏给推开,任由张氏跌倒在地,而后不慌不忙的朝福晋屈了屈膝,轻声解释:“福晋容禀,奴婢从未吩咐张格格做这些事,李侧福晋说的那些东西,是奴婢看张格格日子过的简朴,于心不忍,送给张格格的。”
张格格疯狂摇头:“你胡说,你胡说。”
钮祜禄氏是未曾吩咐过她,可她的奴婢泽兰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说,四阿哥落水是宋氏所害,不然怎么会被四爷罚禁足抄经。
张氏为了讨好钮祜禄氏,第一次故意撞翻了宋氏的膳食,之后她便收到了钮祜禄氏让人给她送的料子。
那一瞬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于是疯狂的针对宋氏,而每次针对宋氏以后,钮祜禄氏总是会给她送东西。
也正是这种行为让她产生了错觉。
可正如钮祜禄氏所言,她从来都不曾吩咐她去做这些事,她的作为都是她自愿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张氏浑身失了力气。
原来,天下真的没有免费的午餐。
乌拉那拉氏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低眉顺眼的钮祜禄氏,挥手让人把张氏带下去,又命人请了府医来为宋氏诊脉。
得出宋氏因久未进食而损伤了脾胃,若再严重些可能会危及性命后,年淳雅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张氏再如何磋磨宋氏,宋氏也不至于落到连口吃的都没有的地步,她对自己还真够狠。
事情处理妥当后,乌拉那拉氏一句话也没有过多交代便走了。
方才还挤的满满当当的屋子里瞬间空旷下来,宋氏提着的精神松懈下来,只觉得身上冷汗频频:“这次的事情,福晋对我定是不满的。”
其实她可以不闹起来,私下里让荷青去寻福晋给她做主,可是这样的话,对张氏的惩罚就不会太重。
只有她把事情闹大,闹到福晋不得不请示四爷。
以四爷对张氏的漠视和不喜,定然不会轻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