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堂哥要离开,读书,哪是那么容易读的。
出门在外,便是李锦这种少爷性子,现在也慢慢变得圆滑。
到蔡丰岚的时候,他在口袋里数了又数,下意识扶了叆叇。
本来还在为买叆叇开心,虽然是借了纪元的银钱,好歹他觉得自己能还,而且身上还能银子能坚持到还钱。
现在十二两银子出去,只剩五两。
这下,可真的不能回家过年。
蔡丰岚有些后悔买叆叇了。
白和尚那边也是不好拿出,最后叹口气,从备用荷包里拿出些银子,他也只给了十二两,压着最低的限度。
纪元同样是给了最低的额度。
幸好最近挣了些外快,否则真要支撑不起读书费用了。
十二两给出去,身上还有十九两。
行了,够花了。
他们这还算好的,有些学子只拿出一部分,说剩下的明年开学了再给。
大家形容窘迫,很是难堪。
纪元翻开书,怪不得都说生员多穷,还有穷秀才穷书生之说。
这读书的费用如此之高。
就算是小康之家,也能给读穷了。
罗博士跟房老夫子不愧在外面闯荡过的。
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所以给了他些“家底”。
最近没什么收入,冬日还要请人拆洗了衣服加大一些,更要买炭火。
不仅是他的,还有蔡丰岚。
等他回去,就把罗博士给的五十两银票兑换出来。
纪元算着手头银钱。
李锦那边也在盘算,他想着大家反正都不回去过年,要不然都搬到他院子里,至少炭火衣食,他这很充足。
蔡丰岚也在思考,他在想有什么活是可以快点挣到钱的。
难,太难了。
这样一来,更有必要快点读了。
赶紧“毕业”,赶紧考上举人,约莫就不会这样窘迫。
纪元忽然坐直身体,开口道:“我们做秀才的俸银呢?”
作为秀才功名,天齐国规定了,每月给多少口粮,给多少鱼肉,再给多少笔墨纸砚。
之后大家都觉得这样麻烦,基本都是折成现银给他们。
纪元他们从正荣县出来的时候,县学就折了三个月的银子给他们。
虽然一个月只有两钱,但也是银子啊。
从八月到十一月,四个月,那就是八钱银子。
这下不用别人说,纪元自己摸摸鼻子。
算了吧,府学还问他们要银钱呢,那俸银多半巧立名目给扣了。
果然,有人答:“维护府学学堂的整洁,以及补给巡逻的护院了。”
好好好,这些银钱官府不拨吗?
估计问起来,也会答一句。
官府拨了,但不够,你们也是在这读书的学生,怎么能不出一份力。
哎,这些名目能存在那么多年,就不是一句半句能解释清楚的。
官场上别说老狐狸了,普通官员都不会留着漏洞等人抓。
其实单给夫子们辛苦费用,大家是没有意见的。
夫子博士们平时对他们很好,作为学生,也确实该孝敬夫子们。
这是弟子们应尽的本分。
但方才第十堂教官说,这些钱会给到掌印教官,之后统一采买物件送给夫子。
其中的采买,利润,那就全看采买人的良心了。
怪不得掌印教官的位置那么稳,靠着每年学生们的贽敬,估计都能给各方分不少好处。
就是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区别。
这中间的环节,甚至称不上贿赂,不过是利用职务之便,让各方有些小钱而已。
是的,小钱。
可惜对下面学生来讲,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整个府学的学生,有一半都愁云惨淡的。
接下来的岁考,变得更是紧张。
岁考只考一日。
上午考主科,共做三道题,每道题答四百字左右。
一道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五经题是五选二,答两个即可。
下午考辅科,六个辅科,六选二,学生早在七天前报好名,到时候去自己考试的考场即可。
纪元准备考数科跟律科。
数科对他来说好过。
律科则是,想要真正检验一下自己的成绩。
不过这两个辅科考的人都少,夫子们不会卡大家的成绩。
排名分班的时候,辅科的计分占比较少。
主要还是看上午主科如何。
说到阅卷算成绩。
纪元也是没想到,就算考完了,也还是要等明年开学之后再说。
想要知道自己什么名次,去什么堂,还是等着明年再说。
只能说万事不能着急。
终于到十一月十五。
府学的考试都在各自的主科学堂里。
上午两个时辰,三道题,写完可以提前交卷。
为了考一个好成绩,基本没人会提前交。
交了卷子费的考卷发下来。
是最平常的纸张。
仅有六张纸,放在平时,纪元在外面转一圈就有了。
就算不白嫖,自己买,也只要一文钱。
纪元看着岁考题目,第一道四书题,出自《孟子》。
题目说,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这题要联系上下文,前文是公孙丑问,《诗经》里说明了,人不能吃白饭。
但君子为什么不耕种就能获得食物啊。
孟子答,君主在一个国家居住,本地的国君任用君子,那国家就会安定,富足,尊贵,荣耀。
少年人都会跟随他,学着他孝顺父母,敬爱兄长,诚实守信。
这难道是吃白饭吗?
不是的。
孟子认为,人都有分工,君子是用自己的品德和智力得到食物,并不是吃白饭。
纪元看着这题,脸色有些古怪。
要说孟子理想中的完美世界,这么讲肯定没问题,以分工来换取食物。
公孙丑引用《诗经》那句则不同,伐檀篇讽刺君子,说君子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为什么能得到稻谷,还能穿带皮毛的衣服。
伐檀最后感慨:“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君子老爷们呀!你们不能白白吃肉吃饭啊!
这是很明显的两个观点碰撞。
一个认为,要用劳动换取食物。
这点肯定没错。
不耕不食,是很朴素且应当的思想。
另一方认为,大家只是社会分工不同,不做体力劳动,不代表没有产生效益。
这个观点放在后世和现在来说,都是没错的。
甚至后世的科举发展,让很大一部分人从重体力中解脱出来。
说他们没有种地,就不能吃饭,没有打猎,就不能穿厚衣服,这显然也不合理。
但孟子的话,放在天齐国的现在,特别是刚巧立名目搜刮那么多银钱的府学来说,就显得格外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