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在心里叫苦不迭,还以为自己撞上了人家夫妻争执的场面,匆忙将菜逐一放在餐桌上后,带着侍应生走了。
“吃饭了。”
这个小插曲,让冯成则不得不找回那仅剩不多的理智。其他人都可以被情绪冲昏头脑,他不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季清羽依然怔怔地坐着。
冯成则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迟疑着探出手抱了抱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腰腹,低声道:“等冯昱查到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到时候你有任何的怀疑,我都随便你去查,好不好?”
“……以及,照片这件事。”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季清羽并没有意识到,冯成则现在说话的语速有多慢,“我会让他长记性,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季清羽闭了闭眼睛,她觉得她应该满意的。
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他都说了,先让冯昱查,查出来的结果她不接受,她再去查,这已经是他的退让了。
她反复地告诉自己,他也姓冯,上面还有日渐年迈的冯董跟郑明月,他哪怕想息事宁人,也实在无可厚非。她再这样不依不饶下去,未免也太过分了,难道要逼他跟冯昱断了关系吗?
他没有做错什么。
她只能垂下眼眸,轻轻地说了“好”。
一顿午饭,味如爵蜡,季清羽心不在焉,她也不想的,可心情低潮,也没办法做戏表现得很高兴。她这模样冯成则都看在眼里,几次都想着干脆都告诉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来他答应过他爸,在尘埃落定之前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二来如果能换来她的安心他也不是不可以违背对他爸的承诺,然而,即便全都交待,她只会更加害怕担忧,取其轻的道理他懂。
他只能在饭后抱住她,叹道:“别胡思乱想,让爸妈来陪你,怎么样?”
他了解她,在不开心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是她的父母。
昨天是冯家也是易升的大事,自然也不会忘记季清羽的家人,汪云莲跟季明志也过来捧了场,现在在酒店还没走,可能还在休息。
季清羽疲倦地点了下头。
她很喜欢冯成则,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她从未有过委屈的心情,现在也没有,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冯成则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酒店。
回来时心情有多愉悦,此刻就有多糟糕,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抽出来,当做是无处发泄的情绪揉成一团,下车时扔进了垃圾桶里。
…
下午时分,冯成则暂时从会议中脱身,辛苦张助理跑一趟把冯董找来,父子俩一碰面,冯董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情绪不佳,问道:“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有。”冯成则正色,“工作上一点事。”
冯董同情地看他一眼,他们父子之间就不必说那些虚伪客套的话了。他坐过那间办公室,大大小小的事能让人的脾气磨光,不过他已经退休了,想到这儿,他看儿子的眼神越发满足。
“爸。”
冯成则缓声道:“今天晚上的应酬能麻烦您替我招待他们吗?我有点正事要处理,走不开。”
冯董对此也不意外,最近事情太多,儿子一时忙不开也很正常,他思索几秒,点头应道:“那也可以。你忙你的。”
“谢谢。”
见儿子这样客气,冯董还有些不太习惯。目送着儿子大步离开的背影,他不禁摇了摇头,感慨不已,儿子话少归话少,人却很靠谱,把家里还有公司交给他,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冯成则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原本沉静的面容覆上了一层淡淡冰霜。
他乘坐专梯来到地下停车场,司机已经在等候着了,上车后,他翻了翻手机通讯录,拨出了号码,那头很快接通,听了汇报的情况,他沉声对司机道:“直接回老宅。”
司机错愕,发动引擎,驶出停车场。
跟前几天的好天气不同,今天下午,天色暗了下来,乌云汇聚,一场暴雨将至,此刻道路两边的树被狂风吹得摇摆,静坐在后座的冯成则漠然收回视线,又给郑明月打了个电话。
随着冯董退下来,郑明月的行程也没从前那样满满当当,接到儿子电话时,她正准备回家,“成则?”
“妈。”冯成则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平稳,“您现在在哪?”
郑明月虽然疑惑,但还是报了地址。
“今天晚上的应酬我拜托爸替我招待。”他说,“很多都是他的老朋友跟老下属,喝多了人也难受,您如果有空能去一趟吗?有您盯着,他能少喝点。”
这样的话冯成则也不是头一回叮嘱,郑明月也没有多想,点头道:“好。”
冯成则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样镇定,只是他不能也不习惯在季清羽面前泄露真实情绪,那会吓着她。车辆经过松景路时,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拍打窗户,雨水蜿蜒而下,窗外仿若是扭曲了的世界。
杨叔在接到保卫亭的内线电话时还很惊讶,“真的?是先生的车?”
老爷跟夫人都不在,先生怎么会这个点回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来不及思索更多,他放下话筒以后,匆忙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走出主楼,在门廊前候着,远远地就看到轿车如庞然大物冲破雨幕行驶而来。
车辆停稳后,杨叔快步来到车门前,冯成则从里出来,头顶是杨叔撑的伞,皮鞋上也沾上了雨珠,被他踩碎。
“老爷跟夫人都还没回。”杨叔说道。
冯成则平静地颔首,“阿昱在家?”
杨叔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回道:“二少用过晚饭就回了房间。”
本来这样的日子冯昱也有很多应酬,但考虑到他才出院没多久,冯董做主都给他推了。他呢,离开景城好几年,跟从前的那群狐朋狗友联络也没那么频繁,再加上他也没心思吃喝玩乐,除了调查事故背后的原因需要出门以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家里待着。
“好。”
冯成则高出杨叔很多,见他举着伞也辛苦,伸手握住伞柄,两人踏上台阶,来到主楼,收起伞后,冯成则将它递给杨叔,平和地道:“不早了,杨叔你也早点回房休息。”
说完这话,他随手用指腹擦了擦表盘上的水珠,“我爸妈还在应酬,回来可能都很晚了,不必再等。”
见冯成则往里走去,杨叔微愣,心下一惊,急急道:“先生!”
这一声,令冯成则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门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在脚下落下一圈阴影。杨叔是看着他长大的,五年前的那一出让很多人都惊掉下巴,但细究起来,并不意外。不管是已经过世的冯老耳提面命的教育,还是身处的环境,冯成则的人生字典中没有“让”这个字。
叫住了冯成则,杨叔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雨声中,冯成则笑了一声,安抚道:“早点休息。”
三楼卧室。
冯昱坐在书桌前开电脑,他对洛崇的下落也没了兴趣,想也知道是冯成则的手笔。在那辆跑车撞上来的那一刻,洛崇也好,洛萱也罢,都成为了弃子,从他们身上去追寻线索是没有意义的。
这件事他托人查了,对方将洛萱回国这两个月以来的所有的行踪记录都发了过来。
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端倪,顺藤摸瓜打探到陈宇薇去的那家私人会所。这样的会所说是维护客人的所有隐私,他从前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某次跟他爸还有冯成则去一个应酬,意外得知,会所老板背后也有人,正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越是隐秘反而越是透明。
只不过景城这圈子的水太深,没几个人能探得到底。
冯昱点了接收,那是一个长达十分钟的视频,耐着性子点开,镜头对着的是男女洗手间门外的走廊,短头发的女人是陈宇薇,扶着墙进去了,两分钟后,两个看着挺面生的女人也跟着进去。
七分钟后她们出来。
视频的最后一秒,定格在陈宇薇那张神情凝重的脸上。
冯昱截屏,仔细辨认,还是没认出那两个女人是谁,只好让人继续查,摸到了苗头,最后自然能揪出牛鬼蛇神来。
关了视频后,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扫了眼来电显示,他按了接通:“有事?”
“你在家?怎么不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跟那几个地区负责人聊聊?”
冯昱沉默,他本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回国后发生的这些事让他更提不起兴致来。
“得,早就猜到了。”薛易一副全在意料之中的淡定语气,“这事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你办不成,我不是说你能力不如你大哥,是你的心不够狠,你回国我还为你捏把汗,真要那样做了,成不成是两说,你爸妈肯定不会站在你这边的,季清羽也不会,她恨都要恨死你,人家是夫妻俩,是一体,早几年前就没你什么事了。”
冯昱的脸色沉了下来,“别烦我。”
“行,我不说。”
薛易也拿他没办法,知道他心情不好,缓了缓语气,转移话题问道:“洛家的事有眉目了吗?真不要帮忙?”
冯昱话都到嘴边了,按了按额头,改口道:“不用,还没消息,在查。”
事情查到这,所谓事故早就不是个意外。
能让他那位大哥屈尊降贵配合着演上一出,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给洛崇一个教训这样简单。
在没有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谁都不会说,以免节外生枝。
“你什么时候回?”薛易又问道。
冯昱皱了皱眉,“你话有点多了。”
“行行行。”薛易说,“好心劝你还说我啰嗦,实话都不好听,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冯昱没了耐心再去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闲扯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背靠椅背,仰着头,抬手遮眼,难掩倦色,以及盘踞在内心深处很久很久的无力感。
叮铃叮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冯宅的座机一般不对外,几乎都是内线。他坐直身体,瞥了眼时间,猜测应该是杨叔问他要不要备水果或者宵夜,他勉强压下不耐,整理好心情,拿起话筒,喂了一声。
“下来。”
听着那头传来这平淡的两个字,冯昱面色微变,还未开口,冯成则已经挂了。
当他下楼来时,屋外传来一声惊雷。
冯成则镇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人无法窥探到他的想法。
主楼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门被关上,其他人都被挡在了副楼。冯昱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他单手插兜慢慢走了过来,“什么事?”
“还疼吗?”冯成则问。
冯昱开始不明所以,直到冯成则的视线放在他的右腿上,脸上应付的情绪也被冰冷覆盖。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缓和,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她成为了冯太太,嫁给了他的大哥,与之相比,身体的疼痛根本不值得一提,讥讽道:“你可以试试。”
“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大哥,你就无法接受我跟她在一起?”
冯成则也很了解冯昱,他平心静气地说道:“你该清楚,在她跟你分手之前,我跟她甚至只见过一面。”
“所以呢?”冯昱冷声,“如果她是你的前女友,你能接受我跟她在一起,结婚生孩子?”
“错了。”冯成则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冯昱面前,“如果是我先认识她,我不会跟她分开,承认是你自己搞砸了你的感情,很难?”
冯昱面容紧绷,“你来,就是为了说废话?”
“当然不。”
冯成则垂下眼眸,再次看向冯昱时,眼里平静无波。曾经他们兄弟在这个客厅笑过,闹过,弟弟小他四岁,总是缠着他有说不完的话,为什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他的弟弟不甘,不甘她选择的那个人是他。
阿昱或许在心里想,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
可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在冯昱措手不及时,冯成则压制住了他,成年男人身形相似,很难在力量上分出胜负。冯昱压抑许久的陈年怒火瞬间被点燃,过去的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除了他们兄弟的温情回忆,更多的还是跟季清羽在一起的那几个月。
冯成则对痛意好像没了感觉,也许这一刻他的心情跟婚礼前夕的那个他终于重合。将冯昱推到了鱼缸边,擒住他握住手机的手,离水面只有十厘米。
痛了自然会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