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此时,也还是护在皇帝的身前。
薛闵替主子不值。
“别说了。”李高起身。
薛闵并没停下来,只看着太子,“殿下可记得每回您生病,都是谁去照顾您的?小时候您发热,主子彻夜守在您床前,不敢入眠,生怕您出了意外。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主子都记在了心里,对您万般纵容。可皇帝呢,他连您不能吃螃蟹,都不知道,为了讨好他喜欢的女人,害得殿下您浑身长满红点,在床上躺了两日。”
“比起主子,他哪里像一个父亲,值得殿下您相护?”
薛闵对他伸手,“殿下,过来吧,只要今夜过去,你便是这个江山的主人,不用再看谁的的脸色行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太子被他这一番说叨,又想起了过往。
想起了皇帝踹他的那一脚。
眼前又是那张字条。
——皇帝不是你的父亲,他会杀了你……
太子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稚嫩的胳膊,没去看身后的皇帝,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对面的薛闵。
薛闵牵住了他的手。
李高也松了一口气,这回不再耽搁了,直接道:“杀。”
“等等!”适才被白明霁踢开后又合上的门扇,再一次被人从外踹开,两道人影夹着风雨走了进来。
同白明霁进来时一样,也是一人挟持着一人,“我劝老朋友,最好先别动手。”
没来得及撤回去的几只羽箭,被陆隐见用弯刀挡在了地上。
众人因这一声,回头往门口看去。
来人头上戴着蓑笠,看不清脸,但嗓音熟悉,且他手里挟持的人,并没有任何遮挡,一张素白的脸,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孟挽。
李高眉心几番抽动,那张一贯平静的像是张假脸的面上,出现了冰裂的痕迹。
薛闵顿时大惊失色,冲了过去,“放开她!”
“不着急。”那人手里的刀子逼在孟挽的颈子前,走到了殿内,抬起下颚后,众人才看到了他的脸。
刑部侍郎裴潺。
“裴大人,这是何意?”李高勉强弯起唇角,笑问道。
第83章
裴潺没立马回答,单手解下了斗笠,扔在一边。
一路过来,他身上的衣裳已湿透,湿哒哒地滴着水,眼睛也被雨水泡泡出了一条条隐隐血丝,但他丝毫没在意,手里的刀子稳稳地对着孟挽的脖子,把人拖到了李高对面,这才看向他,扬唇一笑,“这话,不是该我问李总管吗。”
三番两次地被人破门,屋内的太监如临大敌,个个都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另一边晏玉衡,陆隐见和皇帝则长长松了一口气。
白明霁看到裴潺时,也愣了愣,但很快他便盯住了他身前的孟挽。
两辈子的恨,足以让她的目光杀死她。
晏长陵知道她的心思,道:“让他们先清算,咱们不急。”
从两人进来开始,李高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孟挽身上,见她一身狼狈,脸上身上全是雨水,发丝也凌乱不堪,由此可想,落入裴潺手里后,没少遭罪。
这一幕又让他想起了两人曾经经历过的苦难,面上的那道冰裂愈发明显,笑不出来了,对裴潺也没了好脸色,讽刺道:“你是说白二娘子吗?就因为她替你梁家翻了案子,梁重寻梁公子,就要报复我了?看来,你也是个痴情种。”李高眸子一凉,“但白二娘子,是被谁害死的,你不知道?”
裴潺被他点出身份,也没什么意外,倒是回答了他的话,“因为我,查到了你的秘密,你要灭口,是吧,顾、马、夫。”
他一字一顿,顾马夫几个字说得格外地清晰。
皇帝已是第二次听到人对叫李高出了另外的名字。
顾马夫?
是谁。
梁重寻又是谁。
皇帝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多失败。
儿子,心腹,臣子……
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坐在外围,一副置身事外,只顾陪着自己媳妇儿的晏长陵,彷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初来京城,被世家孤立,无处安身,无人相信的境地。
那时,他被孤立之时,是晏长陵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把手中的一个橘子抛给了他,介绍道:“晏长陵,字云横,属相为虎,小你两年,晏兄尝尝,京城内的柑橘甜不甜。”
而今日,晏长陵却很少看他。
此时正握住了白明霁的手,附耳与她说了些什么。
白明霁脸上的杀气,因他的话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乖乖地呆在了他身旁。
皇帝早就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像是一座大山,替他身边的人撑起一片天,遮风挡雨。
他也曾替自己遮挡过。
突然回忆起,那日晏长陵从东宫的牢狱内出来后,问过他一句,“陛下心里是不是也当真怀疑过,我晏家私藏了兵器?”
答案是肯定的,他没有怀疑过。
但如朱家所说,晏侯府的势头确实有些过了,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去从源头上证明晏侯府的清白,往后晏家只会被更多的人排挤。
也会被太子不喜。
最后那句他没说出来,但对他保证道:“朕从未怀疑过晏侯府。”
晏长陵又问:“若是这回,朱国公的人当真在晏家军营搜出了兵器,陛下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皇帝从未想过。
他知道,无论是晏侯爷还是晏长陵,他们都不可能会谋反。
可他了解他们,世人不了解,朝中的臣子更不了解。
他们只会相信眼下所陈列出来的证据,或者说,那样的结果,是朝中多数人正在盼着的结果。
当年晏侯府替他平定外乱,说服世家,扶持了他登上了皇位,功不可没,他心存感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对于一个帝王,还有那些忠于皇权的臣子来说,晏侯府的作用在那时便也用完了。
若当真出现了那个局面,墙倒众人推,他该如何去与臣子们抗衡,拿什么去抗衡。
一旦输了,便会朝野动荡,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但觉得这事儿,绝不可能会发生,便道:“怎么可能?朕连你们都不信,还能信谁。”
也就是他犹豫的那一刹那,晏长陵便笑了笑,同他道:“陛下,有朝一日,若当真容不得我晏侯府时,让我一人担着吧,放过其他人,别动他们。”
皇帝至今都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可晏侯爷之死,让晏长陵对自己有了怨恨。
若非他下令搜查晏家,晏侯爷也不会吃了朱国公一枪,不会走得这么快。
那夜他前去晏侯府吊丧,本想与他道歉,他人不在。
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两人自顾不暇,拖到今日,便生出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皇帝心头不是滋味。
臀部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眼前的局势已让他全然忽略了疼痛,他倒要看看,自己身边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
李高当着众人揭开了裴潺的身份,裴潺并没否认,礼尚往来,也与他讲了一个陈年往事,“八年前,孟家二娘子有一位马夫,人才英俊,做事也稳重,相处之下,孟二娘子芳心暗许,两人算是情投意合,很快成了一对野鸳鸯,可纸包不住火,两人的私情,终究还是被孟家老爷子发现了。郎有情妾有意,若是换个懂得变通的家主,或许还能成全了他们,可孟老爷子严以律己,眼里容不得半分瑕疵,不许自己犯错,也不许身旁的人犯错,对这等私德败坏的行为,大发雷霆,不顾昔日的情分,把那位马夫赶出了孟家。”
“至于最后为何成了阉人,以孟老爷子的品行,当不至于会行如此卑鄙的手段,当是被平日里那些看不顺眼的奴才,趁机落井下石,行了报复之心……”
“别说了……”被他挟持的孟挽突然疯了一般,大声吼道:“别说了!”
挣扎之下,她的颈子不慎被裴潺手里的刀刃划破,孟挽仿佛没感觉到疼痛,对着李高一笑,道:“别管我,都杀了,你们走。”
李高视线落在她颈子上的血痕上,握在袖筒内的手,不觉紧捏,冲她一笑,“当年我没走,如今便也不会。”
又看向裴潺,警告道:“梁公子,也最好别伤她,鱼死网破,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你就是个傻子!”孟挽被他那一句刺激到了一般,看着李高被箭头穿破的胳膊,眼底满是心疼,嗓音微微颤抖着。
当年父亲知道两人的事情后,不由分说,一夜之间把府上的人都赶走了,无论她这么哀求,他就是不听,还把自己也关进了柴房。
那些被殃及的下人知道内情后,便生了报复之心,夜里潜入了她的柴房。
他原本可以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必回来,若非那夜他回头来救自己,哪里会被……
孟挽一身虽狼狈,但目光却没有半丝畏惧,眸色坚定地看着他,道:“李高,是我欠你的,当年也是我先去纠缠你的,我不怕声名狼藉,也不后悔。孟家的二娘子孟挽,早就在八年前死了,多活的这几年,我是顾家的夫人,只为了你和阿生而活。”
阿生是太子出生时,两人替他取的乳名。
意思很简单,希望他能活下去。
孟挽进来后,没去看太子。与其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和憎恶,倒不如不见,只想将在远处见过的那张面孔,刻入脑子里,带到九泉之下。
白明霁看出了不对劲,及时出声,“不能让她死了!”她还有很多事要问。
话没说完,孟挽已往裴潺手里的刀口撞去。
动作太快,且出人意料,裴潺背着她并没有察觉,李高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地去自尽。
眼见脖子要划到刀刃上了,突然从晏长陵的方向飞出了一粒石子一般的东西,打到了裴潺的手腕上,裴潺手一麻,手中的弯刀掉在了地上。
李高脸上的血色还没有流回来,手里的刀快速朝裴潺的面部刺去。
裴潺不得不回避躲闪。
李高趁机把孟挽拉到了身后。一码归一码,不忘回头对晏长陵道了一声,“多谢。”
晏长陵摆了摆手,“不客气,你应该感谢我那位兄弟,这一招是他教的。”
李高一笑,“那我也感谢一下你那位兄弟。”
躲在陆隐见身后的晏玉衡,背心一瞬窜出了一股热浪,像蚂蚁啃噬,毛孔张开又锁紧,身子僵住,脸色也慢慢变白,想扭头看向晏长陵那边,可又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眼神,到底还是控制住了,继续缩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