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收拾好出来时,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人坐在软塌上,手撑着头,偏向一边看向屋外,身边素商端着面盆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见白明霁出来了,松了一口气,以口型唤了一声‘娘子’,再偷偷瞥一眼软塌上的人,频频递眼神给她。
他怎么了?
白明霁走过去,他人依旧不动,目光看着屋外,淡然无波,活脱脱一副被人虐待了的模样。
还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但身为妻子,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是不合规矩,白明霁上前,亲自拧了盆里的帕子,递上去,“起来了?洗把脸。”
榻上的人眸子转了转,还是没动。
白明霁也不急,继续看着他,劝道:“你还是洗洗吧……”
那语气像是他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下一刻晏长陵便从她手里夺了帕子,起身自个儿去了净室,对着铜镜一看,挺好的一张脸,没有眼屎,干干净净的。
晏长陵:“……”
牵唇,皮笑肉不笑。
好一个白大娘子,确实了得。
一股气儿泄了,再难聚起来,收拾干净出去,小娘子坐在一桌精美的吃食旁,冲他一笑,“吃饭。”
待人坐在了她对面,便又不他当成一回事了,自己捧着碗吃了起来,很快喝完了一小碗粥,吃了两块糕点。
放下碗后,对面晏长陵手里的一块糕还未用完。
晏长陵看得怔愣。
她不噎?
小娘子转身簌了口,擦完手后,问起了素商,“昨夜的火怎么样。”
素商立在她身后,回道:“院子是没了,里面的东西一团焦黑,什么也没捞出来。”
“二爷那边呢,可有反应?”
“昨夜二公子过继到了大爷名下,二夫人估摸着舍不得,回去哭了一场,二爷陪在身旁相劝,听说冯姨娘院子失火了,两人也没出来,适才奴婢去瞧了,二爷刚起来,去了祠堂。”
白明霁没再问,同跟前的公子爷说了一句:“慢慢吃。”便起身走了出去。
荡起来的裙摆,在廊下刮起了一道风。
晏长陵看得直愣眼,回头问金秋,“她平日里也是这样?”狂风卷落叶,脚不着地了。
金秋垂目,忧心他介怀,“娘子心细,操心的事多,还请姑爷体谅,待忙完了这一阵,娘子必会好好侍奉姑爷……”
—
白家的祠堂供奉了白家五代祖先,再往上,估计也不知道祖先的名字了。
白二爷上完香,跪在白老爷子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并没有着急离去,久久凝视地那块灵牌,不再年轻的眼睛,被跟前的香气一熏,布了一层薄雾。
太过于专注,没听到门口的动静声,等白明霁立在他身旁了,他才察觉。
“阿潋?”白二爷愣了愣,倒也没有问她怎么过来了,回头继续看着白老爷子的牌位,低声道:“当初你祖父说,我白家最像他的人,就是你了。”白二爷笑了笑,“连我和你父亲,都被他嫌弃,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唯独你,他舍不得骂一句。”
白明霁没出声。
白二爷叹了一声,又道:“我答应过老爷子,要助你父亲匡扶白家,兴旺家族,可我天生鲁钝,一无是处,不仅没帮你父亲,还拖了他这些年的后腿,将来等我也下去了,是没脸面对祖宗,面对老爷子了……”
白家的父辈两兄弟确实无法与祖父相比。
白明霁望了一眼祖父的牌位,轻声道:“兴旺家族,并非是指要在官场上做出一番成就,二叔照顾祖母,万事以家族为主,不必妄自菲薄。”
白二爷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愣了半晌,忽然道:“咱们白家,对不起你母亲。”
白明霁转过头,白二爷却又不再往下说了,冲他笑了笑,“不是要同你母亲上香吗,二叔就不打扰你了。”
白二爷转身往外走。
“二叔。”白明霁忽然叫住他。
白二爷脚步一顿。
祠堂内安静,唯有白蜡在静静地燃烧,白明霁回头看着他问道:“冯姨娘是不是被你杀了?”
晨光照进来,白二爷的半边侧脸逆着光,白明霁还是看到了他面上划过的那抹僵硬。
这是一场预谋。
从二夫人送衣裳开始,都掐好了日子和时辰。
先去冯姨娘的院子,撞破冯姨娘和柳全安两人苟合,表面上看似大度,放两人走,目的却是借刀杀人。
等柳全安去收拾东西,暗里将冯姨娘扣下,一面又让人去给张勇通风报信,告诉他冯姨娘与柳全安约在了西角门。
张勇一怒之下,寻到西角门。
恰好,阮姨娘此时正穿着二夫人送去的衣裳,在与他约定好的时辰内,找上了白府。
张勇怒火攻心,没看清人,只认出了那件熟悉的衣裳,错把阮姨娘当成了冯姨娘,当场行凶杀人。
一箭三雕,借奴才之手除去阮姨娘。
府上两个与姨娘私通的奴才,都没有好下场。
冯姨娘想来此时多半也没了。
阮姨娘死了,必然会引起波澜,白尚书和白楚不会善罢甘休,会为她追查下去,是以,借府上奴才之手除去,再好不过。
而冯姨娘跟前无儿无女,也没有人在意,死了就死了,谁也不会去为她报案。
但她想不明白,二叔为何要杀阮姨娘。
冯姨娘与柳全安,张勇有染,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或觉得丢人,亦或是觉得自己确实冷落了冯姨娘,他装作看不见,一直容忍,却在阮氏上门的那一晚,没忍住。
白明霁想知道原因。
可没等到白二爷回答她,外面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大理寺的人站在了门外,扬声道:“二爷,岳大人有请。”
白二爷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对着白明霁一笑,哑声道:“阿潋,二叔走了。”
—
一个早上,白府翻了天,大理寺的人在冯姨娘的屋子里搬出来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放在前院以白布遮着。
众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听人说尸体是在冯姨娘床底下的一口箱子里发现的。
素商听得脊背发凉,拉着白明霁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道:“娘子,奴婢就说吧,昨夜她,她真的在里面……那鬼,一定是冯姨娘死得太惨,不甘心……”
哪里有什么鬼。
前厅内,白二爷坐在岳梁跟前,比起头一回,神色镇定了许多。
八成也知道凭岳梁的手段,不可能蒙骗过去。
真相迟早会被挖出来,面对一桩一桩的证据时,白二爷一句也没反驳。
最后岳梁问他:“冯姨娘是你杀的?”
白二爷点头承认,“是我。”
白明霁没进去,只站在门外,又听岳梁问他,“何故杀人?”
白二爷唇瓣轻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为谋|杀阮姨娘。”
屋外众人个个深吸一口气。
岳梁继续问,“据岳某所知,阮姨娘乃白大人的妾室,与白二爷有何仇怨?”
耳边静了静,白明霁脚尖往后一靠,半晌后,便听白二爷道:“她是我白家的祸根,有她在一日,我白家便不会安宁,大爷舍不得,我便替他除了。”
京城内谁都知道,他白家大爷当年因长辈所逼,娶了孟家娘子,辜负了青梅竹马,成亲后,想方设法地把人找回来,再续前缘,人人都说大爷是个痴情种,可在二爷瞧来,就是个笑话。
阮氏,如何能同孟氏相比。
奈何无论自己如何相劝,大爷皆是我行我素。
只有阮姨娘死了,他才会清醒。
“此事,二夫人可知情?”
白二爷摇头,“皆由我一人谋划。”
白二爷坦白道:“两年前,阮氏向大夫人投毒,被大娘子抓住把柄,以此立下了罪证,只要有大娘子在,他阮嫣不敢上门,进城那夜,两人与大娘子发生了冲突,兄长心头也有所顾忌,怕大娘子一气之下真将人送到衙门,只好让我替她找个院子先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慢慢游说大娘子。”
白二爷顿了顿,“我见兄长还未死心,怕阮氏再来毁我白家名声,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可又担心兄长为此记恨上我,便想到了借刀杀人的办法,先让二夫人去替她送了一身冯姨娘的衣裳,再以大爷之名,递信给她,将她约到了西角门,彼时我再放信给张勇,西角门我只让人放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张勇正在气头上,必会将她认错。”
后来的事,便如他所愿。
冯姨娘也是他杀的,跑,能跑到哪儿去。
“我没料到三娘子会去敲鼓,状告大娘子,让大娘子怀疑到了冯姨娘身上。”白二爷自嘲一笑,“本以为一把火什么都能烧了,到底还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不打算放过我。”
张勇错杀了阮姨娘,他杀了冯姨娘。
一个都没逃过。
屋外二夫人听完,情绪突然崩溃,大哭道:“二爷啊,你怎么那么糊涂……”作势便要往里面扑。
被大理寺的官差拦在了外面。
动静传入屋内,白二爷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悲痛,稳了稳情绪后,又道:“自然我也有私心,阮氏一死,大爷不会再续弦,我膝下的儿子过继到白尚书名下,跟着他,总比我这个没用的老子好。”白二爷突然一笑,声音提了提,似是故意说给二夫人听,“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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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案子在半个时辰内便结了,也带走了白二爷。
白云文和白星南两人跌跌撞撞追过去一段,眼瞧着囚车把人拉走,齐齐瘫软在了地上。
白云文哭过一场,眼里毫无神采,缓缓转过头,看着唇瓣紧绷,双目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白星南,无奈一笑,哑声道:“恭喜二弟了。”
从此他是尚书之子,而自己是罪臣之子。
怨什么呢,怨自己没那个心机,没那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