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两人成亲,新婚夜他那孙子就走了,留了新妇半年,到底欠了人家,如今人回来了,又缝白家变故,趁机培养感情。
西郊的一处庄子,惊蛰一场雨之前就收拾了出来,本打算自己过去踏春用,可前些日子,首辅钱阁老的长孙为他添了一位曾孙,府上要办满月,日子就订在了月底,她也好久没出去结交人情了,便把踏春的机会给了两个年轻人,“一应物资都备好了,人过去了就行。”
话传下去,世子爷却拒绝了。
大丫鬟春枝回来禀报:“世子爷说,让老夫人安心去踏青,钱府的满月酒,他带少奶奶去吃。”
晏老夫人一愣,“他当真如此说?”
不怕被人刺激?
钱大公子今年刚过弱冠一年,岁数还比他小上几月,前头得的是一位姐儿,如今都抱俩了……
不说钱公子,京城内像他这个数岁,跟前还没有孩子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出来。
往日这样的帖子,他是打死都不去,这回倒敢往上凑。
大丫鬟笑着点头,“世子爷成了家,心也收了,去瞧瞧也好,刚出生的小人儿哪个不逗人爱,白白软软的瞧进心里,指不定就羡慕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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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天一过,连续晴了半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金秋姑姑翻出了早夏的衣裳,洗了一遍晾晒干净,又用熏香熏好,回屋时见白明霁又在外面晒太阳,走过去,把手里的浅紫轻纱拿给她掌眼,“娘子,这几日天色好,怕是夏季要到了,奴婢把去年赞新的几套衣裳收拾出来,备好了,娘子试试?”又道:“也不知今年流行什么样的款儿,若娘子觉得不喜欢,咱们出去逛逛?”
逛什么。
她什么都不缺。
穿什么都一样。
白家的丧期过后,白明霁没再出门,此时倒在躺椅里,觉得头顶上的太阳晒,又挪动了树荫下。
正眯着眼睛,冷不丁看到一张赤红的喜帖凑到眼前,还以为又是金秋姑姑来劝她出来,头也没抬,“哪家的?择一份礼送过去罢。”
对方没吭声。
等白明霁察觉出不对,回过头时,晏长陵已抬起胳膊,勾住了高处一枝开得正旺的梨花,一面回答着她,“钱家的满月酒,老夫人没空,让咱们走一趟。”
说完,“咔嚓——”一声,把那花枝折了下来,往她怀里一扔,看着花瓣落了她满身,笑着道:“幸苦少奶奶了,礼就不用备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
白明霁:“……”
自打领了锦衣卫的差事后,他似乎颇为满意,这阵子做得风生水起。白日里去当值,黄昏才会回来,今日这般早,才过正午吧?
最近春困,她提不起劲,过得浑浑噩噩,起身后抖了抖身上的花瓣,同跟前的少年周旋道:“我非去不可吗?”
晏长陵对她一笑,神色坚决,没得商量,“还有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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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白明霁赶鸭子上架坐上了马车,这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脑子也迷糊了,适才没听清是哪家,转头问身旁的郎君,“哪家成亲?”
晏长陵揉了揉太阳穴,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钱家满月。”
白明霁自知这些日子过得糊涂,没什么事能让她放在心上,心底虚了虚,偏过头没再问。
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到钱家。
钱家大公子今日亲自站在门口迎客,见到晏长陵后,也愣了愣,震惊过后便是惊喜了。
前不久听说人从边沙回来,不做少将,改做锦衣卫指挥使了,头一天上任,便帮皇上破了一桩大案,风头正胜,连忙迎上去,拱手见礼,“犬子何来的福气,竟还劳驾世子爷走这一趟。”回头又同他身后白明霁见了礼,“少奶奶。”
晏长陵谦和地答了礼,此时倒没有半点架子,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钱弟喜得麟子,晏某前来道一声恭喜,不应该?”
“晏兄客气了,快请……”钱大公子走在前,领人进门。
有内阁首辅撑着门面,府上来的人不少。
满月酒不分内外客,两人一道被领入了内院的酒席间。
首辅家的府邸,布置自然不会差,时下春意正浓,高低几排酒席错落在一片繁花之间,半丝不见门口的拥堵景象,只见人影隐隐灼灼,三五成群坐在半隐半露的花树后,欢笑声时不时传来,一直走到视线较好的一处水榭,前方的钱公子方回过头来,笑着道:“晏兄快请入座。”
晏长陵回礼道谢。
待人走后,入座前特意找了个空挡,低声同周清光交代道:“你去瞧瞧,钱家那孩子长得如何?”
周清光一愣,一个刚满月的奶娃,长得好又如何,长得不好又如何,狐疑地看了主子一眼后,猛然一惊,压低了嗓音道:“这,这别人家的,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偷来也无用,主子要想孩子,同少夫人生一个……”
晏长陵:……
懒得同脑子不好的人说话。
也不一定非得要奶娃,“去转一圈,挑几个长得好看、乖巧的、一眼看上去就惹人喜欢的孩童,引过来。”
第26章
周清光犯了难。
头一回领到这等奇怪的差事。
跑到别人的府邸找孩童,还得是好看的,乖巧的,一个不好,被人疑心他是来拐孩子,自己倒无所谓,主子面上无光啊。
正饶着头,突然看到了对面院墙下同样鬼鬼祟祟的陆隐见,当下追了上去,“陆公子?”
冷不丁地被人唤住,陆隐见脊梁一僵,回头见是他,直捂住胸口埋怨,“唉哟,清光你吓死我了。”
“陆公子怎么在这儿。”这是后院。
陆隐见十指竖起来,对他“嘘”了一声,忙把他拉到一根抱柱后,没答,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反问起他:“你怎么在这儿,晏兄呢?”
周清光欲言又止。
两人正躲躲藏藏,对面月洞门内一位丫鬟探出头来,捂住绢帕轻笑了一声,“可是陆公子?”
完了,被逮住了。
这宾客擅闯后院,轰出去就丢人了。
陆隐见忙从抱柱后走了出来,也不敢乱看,垂头冲着那丫鬟的方向拱手赔礼,“陆某失礼了,请姑娘见谅。”
没听到回音,陆隐见慢慢地抬起头,一只鸟雀从眼前飞过,留下了一道清脆的鸟鸣声,随后便见跟前的月洞门下垂着的一枝月季前,正立着一位妙龄姑娘。
姑娘手中拿着一柄绣鸟雀的轻纱团扇,团扇上端,挨着她下颚,一双眸子含着水汪汪的柔情,轻轻冲他一笑。
正是钱家的三娘子,陆隐见的未婚妻。
钱云归。
陆隐见当下红了脸,顾不得先打招呼了,回头一把蒙住周清光的眼睛,把人往外轰,“不许看!快出去!”
周清光被他一只手盖在脸上,鼻孔都要堵住了,挣扎拉扯间,赶紧求人,“陆兄,帮个忙……”
—
白明霁不太喜欢吵闹,也不太擅与人交际,很少参加这样的宴席。
好在今儿并不算吵。
安静地坐在那,吃着果子饮着茶。
小半个时辰过去,满月酒的宴席都开始了,前方水榭上的凉亭已唱起了戏曲,周清光那没用的东西,还没回来。
晏长陵频频回头观望,脖子都快扭酸了。
暗骂了一句,使狗不如自走。
打算亲自上阵,掀了掀长袍,倾过身正要同身旁的小娘子知会一声,突见她身后的门槛内,冒出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肉团子。
门槛太高,肉团子抬了几下短腿,没能迈出来,最后索性往门槛上一扑,圆滚滚的身子使了好大的劲,才颤颤巍巍地翻了过来。
小肉团子大抵才一岁多的模样,走路有些不稳,偏着脑袋奶萌萌地瞅了一圈,终于察觉到了这头有人,一双葡萄大的眼珠子顿时愣了愣,好奇地看着两人。
晏长陵的目光也跟着一亮,慢慢地撑起了身子。
周清光,可以啊。
半撑的腿脚放下去,对着那肉团子,挤了一下眼睛。
白明霁察觉出他的异常,回头看去,便见他这副招蜂引蝶的样儿,还以为是看到了哪家姑娘,一回头却看到个糯米团子。
白明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晏长陵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颗糖,冲那肉团子晃了晃。
肉团子见了糖两眼发光,笑出了两颗白牙,一跑起来,更是东倒西歪。
眼见人要到跟前了,晏长陵突然把那颗糖塞到了白明霁手里。
白明霁:“……”
小肉团子跌跌撞撞地到了白明霁跟前,丝毫不客气,弯下身小胖手伸出来,五根肉爪子先是试探地捏住了她的手指,再抬头去瞧她的脸色。
见其似乎并没有危险了,便壮着胆子,埋头用手指去挖她手里的糖。
白家的几个小辈均未成亲,白明霁哪里见过这般大的小肉团子,忙摊开掌心,给了他。
肉团子得了糖,“咯咯——”笑个不停,胖乎乎的小身板子突然扑进了她怀里,奶萌的嗓音吐词不清,“谢,谢……”
白明霁被他一扑,只觉肉乎乎的一团,骨头都找不到了,生怕他摔着,伸手去搂,又没经验,一阵手足无措,转头问身旁的人:“这谁家的孩子?”
晏长陵摇头。
娃跑了,怕是大人正着急了,白明霁四下里望了望,想把这烫手肉团子交出去,“你,你抱去找找。”
肉团子却不愿意从她怀里起来了,兴许是觉得她衣襟上的轻纱好看,一只手攥住不松。
白明霁想拽开他,又怕弄疼了他,一阵手忙脚乱,搂也不是,甩也不是,只能向身旁的人求救,“你快,快过来抱一下,我没,没养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抱……”
晏长陵觉得她这话可笑,她没有,他难道就有了,爱莫能助地道:“我也没有过小孩。”
白明霁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耳尖“腾——”一下红了起来,便也不再指望他了,埋头看着怀里的小肉团子,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圆溜溜地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眼珠子没有半点杂质,清澈如星辰,又觉得莫名可爱了,不由夸了一句,“哪家的孩子,长得真好。”
“是吗?”
晏长陵突然凑了过来,看就算了,还动上手了,捏了一下小肉团的脸。
胖乎乎的小脸,被他一捏,顿时变了形,白明霁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捏人家作甚?”
晏长陵却没有半点收敛,身子挪了挪,宽大的肩膀替她堵住周围的视线,一人作案不成,还要拉上她,“好软,你捏捏看。”
白明霁:……
他可真损,“这么小的娃,你也能欺负。”
晏长陵低声道:“横竖不是咱们的,送上门来,不捏白不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