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温声问:“何来的福?”
“儿臣一场病,能让父皇和母妃坐在一起,儿臣心头高兴。”
朱贵妃轻声呜咽,“傻孩子……”
“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事相求。”太子拉过皇帝的手,又拿过朱贵妃的手,盖在他手背上,低声道:“母妃纵然有错,可她到底是儿臣的母妃,看在儿臣的份上,父皇就原谅了母妃可好?”
小小年纪也能看出父母的关系。
皇帝瞧着他懂事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正在犹豫,察觉到朱贵妃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手指,皇帝脑子里突然浮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艳丽雍容的面孔,轻蹙着眉,青葱手指正点在他眉间,嫌弃地推开他,“陛下脏了,别过来……”
当下如同被人泼了一瓢凉水,皇帝脑袋瞬间清醒,快速地把手抽了出来,同跟前的太子道:“好好养病,旁的不用你操心,待你病好了,父皇有赏。”
起身出来,便看到了晏长陵,愣了愣,与他比了个手势,邀他一同到出外间才紧张地看着他,“你不会又去找岳梁闹事了吧?”
昨日晏长陵接走赵缜后,国公府便及时停了手,朱老夫人主动打开门,跟着岳梁去了大理寺。
赵缜的事情还未禀报上来,皇帝并不知情,只听李高昨晚提起,说朱老夫人去了大理寺,替岳老夫人守了一晚上的灵,今日下葬,也答应了替岳家老夫人扶棺。
这一大早,他又来干甚?
莫不成她那位少夫人也去扶棺了?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自己的夫人都管不住,怪得了谁。
晏长陵没应,问道:“太子病情如何了?”
一说起太子,皇帝为人父的一面便暴露了出来,扶着额头道:“昨儿夜里贪吃,吃坏了肚子,馋起来谁的话都不听,非得受了教训,才会长记性……”
晏长陵听着他叨叨。
“肚子痛了一个晚上,怕被朕骂,不敢宣太医,熬到早上,喝了药呕完后,人也就轻松了。”说着看向晏长陵,无奈地道:“朕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性子,从不贪吃,八成是随他母妃了……”
叨叨说完了一堆才想起来,问晏长陵,“这一大早就找上来,到底什么事?”
晏长陵宽袖下的手指轻轻摩挲而过,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对面走来了一人。
是沈康。
沈康的脸色不太好,到了跟前先与皇帝行了礼,“微臣参见陛下。”起身后便看了一眼晏长陵,后又把头垂到了胸前,道:“主子,赵缜死了。”
第52章
晏长陵并没有多意外,来东宫的路上便隐约有了预感,看到朱贵妃后,愈发笃定,一路上没有动静,那就只有剩下宫里能动手了。
就看皇帝如何处置了。
皇帝一脸疑惑地盯着晏长陵,“赵镇,驸马爷?他不是早就死了?”
“陛下能腾出时间?臣有事要奏。”
皇帝见他面色肃然,便知有大事发生,回头找来李高,“你留下来照看太子。”又交代道:“朕知道你喜欢他,但也别老惯着他。”
李高虾腰,连连道是:“奴才记住了,陛下放心。”
几人出了东宫,李高没再跟上,转身朝太子的寝宫走去,一进屋便听朱贵妃问:“谁来了?”
李高道:“回禀娘娘,是晏指挥。”
朱贵妃面色一凉,讽刺地道:“都能找到这儿来了,瞧来皇帝是真离不开他了。”早年两人混在一起,皇帝跟着他晏长陵身后不说,如今当了皇帝依旧还是老样子。
那晏侯府就那么香。
李高没答她的话,俯身问起了太子的情况,“殿下,可觉得好受些了?”
太子点头,“让李总管费心了,孤无碍。”
“哪能无碍,脸色都青了。”李高去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把手掌搓热乎了,才上前掀开被褥,掌心抚在太子的腹部,缓缓地打着圈,“殿下这是积食了,得慢慢调理。”
皇帝一走,朱贵妃没了心情,有李高照看着太子,也不用管了,起身同太子道:“你好好休养,母妃明日再来看你。”
回去后,朱贵妃低头瞧向自己的手。
虽说太子如今已有六岁,可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岁,当下风华正茂,这双手更是白嫩如玉,看不出任何皱褶。
朱贵妃不太明白。
皇帝适才的避之不及,是在嫌弃她吗。
虽不愿意承认,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有一个多月没来自己殿里。
可她想不通,后宫的一切她了如指掌,也没听人说皇帝最近宠幸了哪个嫔妃。
唯一的可能,怕是看上了伺候他的哪个宫女。
自从上回的圣旨一事之后,皇帝对她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感情,知道自己父亲捅了大篓子,她也想过法子去挽回,最开始装病,皇帝还过来看了一回。
之后再也没有理会,最近一回很不耐烦,还冲她的人发了一场火,“病了找太医,总是找朕有何用,朕会把脉?”
喜不喜欢一个人,从对方的神态便能看出来,今日一见朱贵妃便知,皇帝是打心底里不再喜欢她了。
原本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正妻,就因为,就因为她有个不省心的娘家……
想起这些,朱贵妃只觉眼前泛着起了金星,伸出胳膊让边上的嬷嬷搀住,旁人都说娘家是个帮衬,可她不是,娘家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招惹麻烦。
“娘娘当心。”嬷嬷搀着她上了撵。
出了东宫后,迎面匆匆来了一位宫女,朱贵妃见人到了跟前,主动问道:“如何了?”
宫女低声道:“禀娘娘,成了。”
闻言朱贵妃脸色缓了缓,“告诉国公爷,长点心。”为了朱家,她是操碎了心,人藏在老夫人屋里两日都不知道,府上的人有何用?
还想抗旨,若非她的人及时赶到,如今国公府早就成了逆|党。
大理寺要老夫人去扶棂,老夫人走一趟就走一趟,有何不可,非得把人引到院子里,放出了赵缜。
人放出来,又不知道如何善后,还得要她来擦屁股。
想要成大事者,岂能不受些气,她好端端地被人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她不气?还不是忍到了如今……
—
假山后,太后正坐在撵桥上等着,看见朱贵妃的撵轿穿过了假山,透过山石的缝隙白太后瞧得很清楚,就是那圆脸矮子。
太后抬起胳膊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懒洋洋地同抬轿的太监道:“撞上去。”
身旁荣嬷嬷眼皮几跳,从小把她奶到大,眼见她最近越来越离谱,要上天了,忍不住道:“太后娘娘,是一天比一天疯了。”
太后笑了笑,“嬷嬷习惯了就好。”
那头朱贵妃正坐在撵上闭目养神,轿子突然被猛烈一撞,接着两拨人便倒在了一起,朱贵妃人还在轿子上,猛然睁眼,只见脚底下一阵乱晃,好几回险些头就要着地了,吓得魂儿都飞了,一阵尖叫,最终还是摔了下来,奴才连滚带爬地过去,把她扶起来,“娘娘,娘娘,可有伤到哪儿了……”
朱贵妃摔下时,怕撞到头,手掌先撑在了地上,如今掌心破了一层皮,气得嗓音都发抖了,“哪个不长眼的东……”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也是一阵惊呼,“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没事吧……”
—
正殿。
皇帝看着地上已经咽气的驸马爷,再三确认那张脸就是他赵缜后,眉头拧了起来,问晏长陵,“到底怎么回事?”
晏长陵没瞒着,“前不久诈死,人一直被藏在了国公府,昨夜在我锦衣卫还好好的,结果到了陛下这儿,却突然死了。”
皇帝:“……”
皇帝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揶揄,但同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可置信,“又是国公府?”
晏长陵没有给他怀疑的余地,“昨日大理寺岳大人拿的人,今日岳少卿要送岳老夫人下葬,腾不开手,便把案子交给了臣。”
皇帝沉默了一阵,突然一袖子扫了桌上的东西,“他朱光耀到底要干什么?!”
晏长陵没出声。
等皇帝的气息平复下来后,主动来问:“他把赵缜弄在国公府藏起来,他要干什么?”
晏长陵看着皇帝面上的怒容,似乎在辨别到底有几分真假,重生回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帝,赵缜说得没错,晏家的功劳太高了,让他这个皇帝生了忌惮,留不得他了。
可看了一阵后,皇帝的眼里除了狐疑就是羞愧,便知道这货做不到。
他没那个胆量。
也没那个狠心。
当年长姐出嫁大启时,他躲在屋内骂自己没用,最后对着大启的方向跪下来,唤了一声‘阿姐’,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不至于要去害死她。
但如此就更难办了。
这样的人,一旦对谁起了保护的心思,那便说什么也无益。
他的软肋是太子,而太子却是朱家的护身符。
晏长陵让沈康把赵缜拖了出去,同皇帝道:“我有话同陛下说。”
皇帝知道他的意思,立马扬手屏退了宫人。
待人一走,只剩下他和皇帝了,晏长陵转头走去屋内的一段御阶前,像少年时那般,掀了掀衣摆,无所顾忌席地而坐。
皇帝看他这副样子,也想起了之前,斥道:“你这到处乱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晏长陵没应他,突然道:“陛下,你还会有儿子的。”
皇帝一愣,“你说什么呢,朕自然还会有儿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能从一众候选人中,被先帝看上,绝非愚笨之人,眸色一冷,看向晏长陵,“朱国公是想对付你?”
晏长陵替他回忆,“陛下丢失的那份圣旨,兵部死去的白尚书,赵缜又乃一国驸马,若这三样东西,都被他捏在了手里,得逞了,他要干什么,陛下别说您想不到……”
皇帝的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惊愕地道:“你说边沙?”
晏长陵没答。
“朱光耀这个狗贼!”皇帝破口大骂,“朕就知道他不安分,当年朕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朱家安分守己,朕封了朱氏为皇后,赐了他国公之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偷走朕的圣旨,是想调兵遣将,把你宴侯府除了,让朕孤立无援?去求他,他简直痴心妄想!”
皇帝气得要站不稳了,走过去同晏长陵一道坐下,眼里的恨意烧得眼珠子通红,咬牙道:“朕真想一剑杀了他。”
晏长陵扯唇一笑,道:“可陛下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