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针对晏侯府,而晏家对太子而言,将来必会成为威胁,尽管皇帝不断地替他与太子制造机会培养感情,可太子的娘家终究姓朱。
太子的羽翼未丰,这时候要让皇帝解决了他的外族和母妃,太子不仅会对他怀恨在心,将来也没了依靠。
对爱子如命的皇帝来说,不会选择这条激进的路,纵然他恨朱光耀,知道自己被欺负了,也不会当真杀了朱光耀。
皇帝顿了顿,一时愣住。
“赵子恒。”晏长陵对他的迟疑了然,也能理解,转过头问道:“倘若有朝一日,要拿你的名誉同晏家,还有长姐的性命去换,你会如何抉择?”
皇帝脱口而出,“那还用说。”
晏长陵一笑,“臣信陛下。”随后起身立在皇帝跟前,深邃的眼底瞧不出半丝玩笑,眸色决然地道:“但国公府,臣不会放过。”
血债血偿,他朱光耀必须得死。
“云横,你先别冲动,我来想办法……”皇帝追出几步,脑子如一团乱麻,正僵持,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很快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后娘娘,陛下召见了晏世子,娘娘有话,奴才先去禀报……”
“行,赶紧进去传话,就说哀家要被她的女人害死了,问问皇帝,是不是先帝一走,就不打算孝敬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懒洋洋的嗓音,带了些娇媚软糯,又不失威严,皇帝脚步更快,等太监进来后,先他一步开口,“怎么回事。”
“禀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听出了是太后的声音。
朱贵妃也来了?她不是在东宫吗,她来干甚!
皇帝看了一眼晏长陵,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云横,先等朕一会儿。”
也没给晏长陵离去的机会,外面的太后一头钻了进来,堵在了门口。
与往日的雍容华丽不同,今日太后头上的发髻偏向一边松松垮垮,簪子也没了,太后取下捏在了手里,没了簪子,鬓边的几缕发丝固定不住,落下了脸畔,太后抬手一拂,拂到耳后,夏季的薄纱随她的动作一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来,上面几道红彤彤的擦痕,清晰可见。
皇帝眉头一皱。
太后轻瞥了他一眼,问道:“皇帝忙完了。”
皇帝还在看着她受了伤的小臂,紧张地问:“母后怎么了?”
太后冷笑一声,可她嗓音本就娇气,听进人耳里,倒成了娇嗔,“还能怎么着,皇帝后宫的女人多了,忘了哀家这个娘了呗。”
瞎说。
皇帝心下乱跳了几拍,目光微微躲闪开,正巧看到朱贵妃进来。
朱贵妃也没好到哪儿去。
捏着手腕,疼得轻‘嘶’。
路上已受了一肚子的气,朱贵妃进来时一脸菜色,对皇帝蹲了一个礼,“陛下。”
按理说朱贵妃的容貌也不差,若是拎出来单独瞧,也能比过京城内不少美人,可与太后站在了一处,一眼便能分出高低。
一个艳丽妩媚,另一个则是暗淡失色。
能让先帝为了她一人,冷落了整个后宫,岂是一般的俗物,莫说是朱贵妃,把皇帝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拉出来,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脚趾头。
这样的美人儿,放在他的后宫好些年,他竟然瞎了眼没注意。
若非那日太后的一句气话,“皇帝看看你自己的后宫,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怎么连哀家都不如了。”
皇帝随着她的话,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那么一眼,便沉迷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无可救药。
睁眼闭眼全是她的影子。
可最近她锁了门,皇帝已经好几日都没见着人了,无数件麻烦混在了一起,已经分不出个先后顺序了,只得先解决眼前的事,“母后息怒,先入座……”
太后没同他客气,款款步入屋内,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慢慢地同他算起了账,“先帝走后,哀家便对宫中事务不闻不问,这些年图的是一个清净,今日不过是走个路,皇帝的媳妇儿就撞了过来,哀家倒是要问问,哀家得罪你们谁了?”
朱贵妃跟在其后,心头的冤枉还没来得及说呢,被她先倒打一把,愣了愣,气道:“母后这话说得,儿臣自夹道上进来,母后从假山后出来,到底是谁撞了谁?”
朱贵妃平日里很少与这位便宜太后打交道,先帝一去,她的恩宠也就到头了,陛下又非她的亲生儿子,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威风的。
太后也不与她争,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哀家记得,陛下除了夺去了你的皇后之位,还禁了你的足,怎么又蹦跶出来了?”
朱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看向皇帝,“陛下明鉴,今日太子生了病,臣妾……”
太后没听她念叨完,打断道:“瞧吧,到底是哀家失宠了,个个都不把哀家放眼里,敢这么与哀家说话了,要不皇帝降个旨,哀家去替先帝守灵?”
皇帝眉心一跳,眼见地慌了起来,别扭地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自小无娘,母后待儿臣如同亲生,有母后在身边鞭策,儿臣方能走得长远。”
太后苦声道:“皇帝既想要尽孝……”突然把受了伤的小臂,往他跟前一亮,“那你说哀家该怎么办。”似是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啊……可疼了。”
皇帝一愣。
立在外侧的晏长陵别过头。
朱贵妃脸色僵住。
似乎这时候才发现,跟前的太后格外地年轻了一些,再一细想,她年纪比自己大十岁不到,眼前这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太后,此时面上露出来的娇媚,连她都自愧不如。
朱贵妃尚未反应过来,皇帝先开了口,“照母后的意思,如何才能消气。”
“皇帝真要哀家罚?”太后扫了一眼朱贵妃,眼皮子淡淡地落下,“若是先帝尚在,她今儿个这条命是活不成了,可如今哀家成了太后,皇帝掌了权,哀家便不能再任性妄为,皇帝要想平了哀家的怒意,那今日就降她为嫔吧。”
她轻飘飘一句,朱贵妃却如被雷击。
“你……”朱贵妃不敢相信,她算个什么东西。
先帝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带回来的女人,没根没底,早年做皇后,名声便是一团糟,侍奉先帝几年,跟前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如今都已经做了太后,还当自己是皇后呢。
皇帝也怔愣了片刻,“嫔,嫔啊。”
太子的母亲为嫔,好像有些……
太后见他不乐意,微微皱了眉道:“皇帝也觉得哀家惩罚过度了?瞧来是哀家难为皇帝了,亏得皇帝在先帝面前,一口一个孝心,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哀家,如今这算什么?皇帝就是如此照顾哀家的,欺负哀家呢……”
说完把小臂上的伤势遮住,起身要往外面走,“算了,哀家这一趟是自讨没趣了。”
皇帝赶紧相拦,“母后。”
太后转头凝他,眼底一抹不屑,“皇帝还有何话说?”
皇帝被她这一眼看得极为难受,想起她上回推开自己时说的那句,“皇帝有这个胆子吗。”此时彷佛在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再见到立在不远处的晏长陵,想起他眼里的失望,心头对朱家,以及贵妃的厌恶一瞬达到了鼎盛,当下唤来了外面的太监,“贵妃失德,忤逆不孝,公然撞伤太后,此刻起降为嫔。”
朱贵妃完全没回过神,哑声道:“陛下……”
皇帝头扭向一边,没去看她。
朱贵妃反应过来,嗓音都破了,“陛下,你怎么能这么对臣妾,臣妾哪里做错了,臣妾今日不过是去照看太子,便被人讹了这么一遭,就她受伤了吗,臣妾也摔得一身是伤,陛下这番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臣妾的罪,是要寒臣妾的心,寒太子的心啊,太子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要是他知道了,你要他如何活下去……”
“朱嫔这话欠妥,太子乃大酆的太子,怎么离了你,就不能活了呢。”没等皇帝回话,太后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回头关切地问皇帝:“太子病了?想来是身边的人没照顾好,也是,那么小的人,一个人住在东宫,确实不妥,皇帝既然没忘记我这个母后,哀家也该心疼心疼皇帝,要不太子就暂且养在哀家跟前吧,皇帝若是不放心,日日来看望也行。”
第53章
日日看望……
皇帝迎上太后热切的目光,见其一双眸子水波潋潋,心口一悸,如同被层层热浪击中,悠地滚烫了起来。
倒也确实。
太子尚小,当初分出东宫之时,他便有过此番顾虑,若非朱皇后坚持,说要给他独立成长的空间,也不会那么快让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朱氏一再失德,太子不能再受她影响,东宫到底冷清了一些,这回太子生病便是因为没人管得了他,夜里起来偷吃,这才吃坏了肚子,若是有太后抚养,加上他每日前去督促,必然会比如今过得好。
等他到了十岁再搬出去也不迟。
眼见他面色有所松动,朱氏心都凉了,“陛下,太子的母妃尚在,可有让太后抚养的道理?”
论起道理,那是皇帝的拿手之处,缓缓道:“倒也并非没有前例,汗献帝便是由董太后抚养长大……”
朱氏绝望了,咬牙反驳道:“那是因为他母妃被皇后毒|死了。”
皇帝回头来看她,有了那轮明月在头上悬吊着,再看跟前的女人往日的那些个包容也不复存在了,便只看到了她的恶毒之处,皇帝凉凉地道:“是啊,被皇后毒死了,所以,朕的后宫没有皇后。”
别以为他没怀疑过,这么多年了,他为何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他念在太子懂事的份上,没与她去细细追究,她倒是上脸了,皇帝没有任何犹豫,转头同太后道:“那就有劳母后了。”
一天天的,太烦人了。
论起来所有的破事,全是他朱家搞出来的,皇帝没了耐心再听朱氏说话,“你先下去吧,你朱家的事还嫌不够多,别让朕腾出手来先同你父亲清算。”
他语气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朱氏纵然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此时也只能打碎牙吞进肚子里。
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先前的那一招逼迫行不通,便打起了感情牌,抽抽搭搭了几声,可怜巴巴地哭道:“臣妾自打进来,陛下瞧也没瞧臣妾一眼,臣妾一只手掌都擦破了,也博不来您的半丝心疼了吗?”
成婚最初,两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朱氏还曾觉得皇帝的性子随和,好拿捏,得意风光了一阵后,才知道他的随和,能给她,也能给别人。
这些年也看透了,他是个没心的。
想要走进他心里,与他成为一路人,简直难于登天。
自己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年,居然连晏长陵都比不上,要不是有了太子,两人的关系只怕早就闹僵了。
可朱氏算计来算计去,到底是个女人,心头还在贪念着两人曾经的温存,没想过皇帝会如此绝情,说降自己的位份就降。
先是贵妃,如今又成嫔了。
她本是一国皇后。
嫔?
连后宫后来进来的那些个新人都比她位份高,还要把她的太子送给太后抚养,他的心,有多硬?
可现实就是如此,不爱一个人了,不喜欢她了,她哭成什么样都没用,皇帝只觉得她聒噪,转了个身不看她,目光倒是瞟了一眼太后,小心翼翼,生怕她嫌弃自己不干净,恼上了,又不理自己了。
太后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懒得看他们吵,得了自己想要的,满意地走了,“皇帝先忙,哀家就不打扰了。”
出去时叫上了立在门口的晏长陵,“晏世子看了这半天的热闹,还没看够?”
晏长陵随着她出去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
太后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把手里的簪子插好,理了理衣裳,又是一副端庄的模样,摆出了长辈的姿态,打探了他一圈,轻声道:“一棍子打不死的,那都是妖孽,晏世子又何必着急,到了这一步了,难道就不想看到他的原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晏长陵眸子一凝,抬头看向她。
太后没再看他,懒懒地道:“来一回砍上他一刀,再多的血,总有流完消磨干净的那一日。有时候啊,退一步不见得就是输。”最后也解释了自己今儿个为何要帮他,“那丫头在哀家面前输了十几场牌局,积攒着人情呢,今儿个倒是头一回来求哀家。”说完荡了一下宽袖,转过身,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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