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成了这样。
朱贵妃似乎也认出了他,突然挣扎了起来,张着嘴“啊啊啊——”地叫着,喉咙里却是吐不出来半个字。
药已经把嗓子毒哑了。
朱国公死死咬住牙,前两日刚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府上的白绸都还没有撤干净,如今又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心头愈发肯定,定要置侯府于死地。
起身正打算出去,床榻上的朱贵妃突然伸出手,去牵他的衣袖。
朱国公看着她脸,从中辨别出了几分焦灼的神色,疑惑地问道:“阿柔有话要说?”
朱贵妃吃力地点头。
嗓子是说不出来话了,此处乃寝宫,没有笔墨,朱贵妃便用手指头蘸着药碗里的汤汁,让朱国公摊开手,在他的手内心,写起了字。
太医昨夜灌了半夜的药汁,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胃,才把人救出来,朱贵妃去掉了大半条命,此时能醒着,已经是奇迹,动一下都要耗费好大的力气,几个子写得格外吃力。
朱国公认真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瞄着。
——‘太、子、不、是、我……’
‘我’字后,朱贵妃似乎又写了一撇,外面突然进来了一位太监,立在帘子外打断了两人,“娘娘,刚喝药了。”
朱国公大抵猜到了她要写什么,说太子不是她教唆的。
这些不用说他也知道。
她没有那么蠢。
但如今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只要晏侯府一倒,皇帝自然会知道他国公府的好,他还有大事要做,没再耽搁,同朱贵妃道:“娘娘放心,我没有怪他,你好好养病,待养好了,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朱贵妃想要再去抓,可惜那几个字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胳膊无力地搭在榻上,再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公爷离去,嘴里不甘心地叫着,“啊……”
太监走了进去,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娘娘啊什么呢?是想告诉国公爷什么秘密吗?”
朱贵妃转过头,眼珠子盯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是一阵激动,要去抓他,“啊,啊啊……”
“娘娘是要见主子?”太监扫了一眼她抬了半天也没能提起来的手,不慌不忙地道:“可主子不想再见娘娘了,娘娘太自私,也太蠢,一心只想着自己,图着眼前这点利益,不仅没教好太子,还威胁主子要同归于尽,主子没办法,只能先堵住娘娘的嘴了。”
朱贵妃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使劲地往外瞪。
“娘娘猜,这回是晏家赢,还是国公府赢?”
“没关系,娘娘随便猜,横竖娘娘最后的命运都一样,都得死。”
“若国公府赢了,娘娘就不能只是个哑巴了,你说不出话,但能写字,一双手也不能留了,与其这样,娘娘还不如来个痛快。”
“要是晏家赢了,别说娘娘,国公府满门都别想活了。”
朱贵妃眼珠子都瞪红了。
那太监却又笑着问她:“你想知道太子是谁吗?”
朱贵妃一愣。
像是僵住了一般。
太监缓缓地道:“当初你见安嫔有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主子提了那么个荒唐的理由,你竟然也能答应,太子抱回来后,主子说是从一家农户那抢来的,你也就真相信了,这么多年,你怎就不去查查真相?查查他,到底是谁?”
“啊啊……”朱贵妃猛叫了起来。
“这时候你‘啊’也没用,太子被你们朱家教的一无是处,主子说了,是时候让太子长大了,你们朱家有本事就活,没本事就去死。”
第66章
侯府。
负责到侯府搜查的是刑部姜主事,名为搜查,实则皇帝要的只是一个过场,没有谁敢真正地去搜。
进门前,姜主事先让人通报。
侯爷不在,姜主事先去了晏老夫人的院子,见到老夫人,姜主事有些为难,“老夫人,多有得罪了,姜某来贵府走完这一趟,也能回去交差了,老夫人不必移步。”
晏老夫人却主动从屋内出来,含着笑道:“没有什么得不得罪的,我晏侯府一门的清白还得靠大人查证,大人请吧。”
姜主事见此,只好让人进去搜。
搜查的人也小心翼翼,东西轻拿轻放,很快搜完出来,姜主事再次同老夫人赔礼,“晚辈今日打扰到老夫人了,还请老夫人见谅。”
最初听说刑部的人来了府上后,各个院子都慌了神,急急忙忙收拾紧要的东西,生怕被人砸坏了,几个姑娘则早早地躲了起来。
后来见老夫人的院子都让人搜了,并没有发生打砸,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姜主事每到一个院子,都会先禀报,客客气气地把各屋的主子请出来,再客客气气地进屋去查。
很快轮到了白明霁的竹院。
都是老熟人了,不待姜主事开口,白明霁便把里面的丫鬟唤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供他们搜查,“姜主事,请吧。”
姜主事笑了笑,“旁人不知,少夫人还不清楚?不过是形式而已。”
白明霁揶揄道:“你们裴侍郎不是说不接此案吗,怎么又接了?”
姜主事摸了一下鼻尖,“他不接也得接啊,锦衣卫指挥使,大理寺少卿一道把自己送进了宫,这烫手的山芋,也只能甩给刑部,不过……”
白明霁转头看他,不过什么。
“主子说,之前欠大娘子的人情今日都还上了,送去白府的聘礼,还请大娘子笑纳,不能再退回去。”
白明霁倒是对裴潺有恩必报的作风,生出了佩服。
知道他是答应了白星南,才会迎娶阿槿。
但他裴潺怕是还不知道,真正帮他的人,并非白星南,而是白明槿。
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为当年他自己的一个善举,救下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铭记于心,多年后报了恩。
什么捡来的册子,白明槿压根儿就没有。
那些个证据全是她白明槿,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再一笔一笔地亲自抄写成册,这期间她共花费了四年。
一个姑娘的四年,几乎占据了她的半个青春,要她嫁给裴潺以外的人,她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上。
她要嫁,裴潺是最好的选择。
白明霁对裴潺已没了上辈子的厌恶,道:“他有本事让二娘子点头,我无话可说。”
姜主事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个大娘子就不必担忧了,二娘子已经点了头。”
没去看白明霁诧异的神色,姜主事对里面的人招了一下手,人手撤出来后,便同白明霁抱歉地道:“大娘子也知道,主子昨日抓了两个人,知道了你们侯府的账目有问题,不查清楚,只怕是对不起朝廷给咱们的那份俸禄。”不敢去看白明霁的脸,姜主事目光偏向一边,轻咳一声道:“大娘子放心,只要知道那笔钱流去了哪儿,咱们都能松一口气。”
白明霁嘴角一抽。
屁个人情。
那两人还是靠她抓到的,如今竟要死咬住不放了。
—
二夫人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熬过,经历了漫长的一夜,已从噩耗中醒过神来,心里只剩下了滔天的恐惧。
比起她贪墨的那些个银钱,私造兵器才是掉脑袋的大事。
她一人也是算了,整个侯府都被她牵连了进去,老夫人,二爷,她的一双女儿,全要毁了……
昨夜她便被自己的女儿骂了一通,哭着问她,到底要图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她儿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饱,日子过得太艰苦了,总觉得手里攥着大把的银钱,才会安心。
可自从嫁入侯府,府上从来没有短缺过她东西,过的日子实际已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了。
人心就是这样,有了好的,想更好的。
她心中一直没忘,侯夫人活着时的那副雍容华贵,东施效颦,也想把自己拾掇出来,可衣裳首饰金钱能买得到,里子里的东西却改变不了。
她想着只有把王家拉扯起来,娘家好了,她才是真正的贵妇人。
加之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不喜读书,娘家兄长的儿子却是个读书的人才,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娘家的兄长身上,大把银子往下砸,替他找最好的先生单独授课,想着将来他能考上一份功名,她在晏家,甚至在整个贵妇圈子里,都能有脸面,再也不会有人背地里说她是野鸡成凤凰,走了大运。
谁知道……
事情没办成,竟把自己的家给毁了。
她是千古罪人啊。
早上二爷望她的那一眼,都谈不上失望了,眼中一片麻木,哪里还有一点感情,讽刺地对她说,“满意了?所有人都为你陪葬。”
之后便把人软禁了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二夫人滴水未进,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听下人禀报刑部的人已经到了府上搜府,二夫人吓得腿脚都软了,陷在圈椅内,怎么也站不起来。
几个院子都搜完了,最后才轮到她。
本以为也是走个过场,这回刑部的人却没有草草收场,而是召见了二爷,直接问道:“侯爷今日虽不在府上,但姜某听说近两年来侯府的产业乃二夫人在打理,姜某便不用再跑一趟去请侯爷回来,若二爷能把侯府所有的账目拿出来,最好不过。”
二爷赶紧去了老夫人那里一趟,问该怎么应付,老夫人反问他,“你真私造兵器了?”
二爷一愣,“儿子怎会……”
“那不就得了,他要什么就给他。”
二爷回去后,便把二夫人带到了刑部面前,二夫人脑子一团乱,尤其是看到刑部的人,语无伦次,又生怕说错,成了一问三不知了。
二爷深吸一口气,“把账本拿出来。”
整个侯府的性命都捏在她的手上,二夫人哪里还敢藏着捏着,赶紧进去屋内,把所有的账本都拿了出来,也没敢看白明霁的脸色。
姜主事说了一句,“那我就公事公办了。”回头同底下的人示意。
白明霁先前还好奇,前来搜府为何还有人背着箱箧,此时看到那两人从箱箧内掏出了一把把的算盘的纸笔,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不愧是他裴潺,这是有备而来啊。
搜府为假,查账为真。
五六个人,算了一个上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账目算清了,姜主事有模有样地问二夫人:“照侯爷万户侯的食邑,还差三成,不知道这些账目流向了哪儿?”
二夫人又开始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