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花了一个早上,确切来说是晏长陵一人花了一个早上,做出了一锅的莲子羹。
白明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原因,确实比之前好吃很多。
而晏长陵乐此不疲,一日三餐皆乃自己亲为。
白明霁对口腹之欲,真没什么要求,劝他道:“趁如今能踹口气,你还是多歇息吧。”
“谁说我不是在歇息,陪伴家人对我而言,乃毕生所愿。”
晏长陵烧饭时,依旧让她坐在了门口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说着话,“父亲当初常年在外,顾及不到家中,每逢回来便是亲自下厨,为母亲和祖母烧菜,祖母和母亲常说他做的好吃,你知道味道哪里不一样吗?”
白明霁摇头。
晏长陵对她扬了一下头,“帮我拿个碟盘。”
白明霁起身把碟盘递给他,他盛好了一盘咕噜肉,递给她,逗道:“里面有为夫的感情在,没尝出来?”
白明霁深吸一口气。
便又听他道:“补偿上辈子欠你的,再顺便让你辈子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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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指挥使大人,晏侯府的世子爷,在家烧了一天的菜,消息传出来,翌日府上便来了客人。
商王府晏玉衡。
陆隐见,还有他即将成婚的未婚妻,钱三娘子,钱云归。
几人带着礼上门,两人接到通传,一道去门口迎接。
再见到钱云归,白明霁差点没认出来,之前听晏长陵说她染了疾,陆隐见四处在为她求医,本以为凭陆隐见的本事,必能医好她的病,没想到一个月不到,钱三娘子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脸上的精神气也没了,面色苍白,唯独那抹温柔的笑容,与之前一样。
“少夫人,叨扰了。”钱云归被丫鬟搀扶着到了白明霁跟前,同她见礼。
白明霁忙扶起她,“三娘子不必见外。”
一行人往里头,陆隐见跟着晏长陵走在前,一步三回头,似乎也被钱三娘子的病折磨得没了精神。
晏长陵察觉了出来,问他:“上回那大夫如何说的?”
一说起这事,陆隐见的神色便沉郁了下来,摇头道:“还是查不出来,个个都说没问题,可她……”身子就是一日不如一日。
离婚期还有半月,昨日他去瞧她,她难得说想出去走走,正好很久没来晏侯府了,听闻晏长陵闲得泡在了厨房,今日便把人一并带了过来。
想着人多,她高兴了,或许身上的病也就好了。
晏长陵:“明日我进宫一趟,把宫中的御医请出来?”
陆隐见摇头:“该找的都找了。”
没一个有用。
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今日暂时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陆隐见让人从马车上搬了一坛酒下来,“今日有我的酒,加上晏兄烧的菜,咱们不醉不归……”
话虽如此,目光还是时不时地落在钱云归身上,放心不下。
知道钱三姑娘身子弱,白明霁陪着她在屋里坐着,没出去,夏季气候热,出了一身汗后,风一吹最容易染上风寒。
怕她在吃药,喝不得寻常的茶水,便让余嬷嬷泡了一盏昨日晏长陵剥好的莲心茶,苦是苦了些,但能解暑。
钱云归道了谢,抱歉地道:“我这一趟,让少夫人费心了。”
白明霁摇头,“横竖我也是坐着,没忙乎。”
钱云归笑了笑,“少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常听风帆说起少夫人与世子,瞧得出来,晏世子对少夫人甚是体贴。”
风帆是陆隐见的小字。
白明霁没有否认,笑了笑道:“陆公子待三娘子也好。”
钱云归点头,认真地应了一声,“嗯。”突然轻声问她:“少夫人信命吗?”
白明霁愣了愣,摇头。
她一向不信命。
“若是不信,那便一辈子不信的好。”钱云归捂住帕子轻咳了几声,苍白了面上总算染了点颜色,又含着笑道:“我信。”
“天地万物,一切都有定数,上天给了咱们多少,无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都不会变,不会多给咱们一分,也不会少索取咱们一分,若想要另一个人好,便有人甘愿付出。”钱云归轻声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他平安顺遂,寿终正寝。”钱云归抬起头,看向白明霁,恳求地道:“今日来,我是有事要求少夫人。”
白明霁没太听懂她前面的话,只意外前世钱云归在自己死之前都活得好好的,这辈子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三娘子有事请说,我能办到,必不推辞。”
“多谢。”钱云归喘了一阵,平息下来后才道:“陆公子与晏世子乃生死之交,两人在朝中的政见一样,所走的路也相同,这样的兄弟之情,世间难寻,若是……”钱云归顿了顿,眸中泛出隐隐的水雾,艰难地道:“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还请少夫人让晏世子多劝劝他,让他把我忘了,估计那时,能说服他的,也就只有晏世子一人了。”
白明霁一愣。
钱云归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的榕树下,正开怀畅饮的那道身影,眼中不舍地道:“也请少夫人转告世子,陆公子他性子虽闹腾,但所信之人不多,信他之人也不多,余生之路,还请世子爷善待他。”
第71章
屋外的几人今日大醉了一场。
陆隐见红光满面,拉着几人谈起了他的婚礼,“我陆隐见虽比不上两位晏兄尊贵,但我陆家有钱啊,我要让江宁九街人人都要沾上这份喜气,还有东西两条枝江,我已雇好了船只,囤好了烟花,时辰一到,整个江面都会绽放烟花,届时,万千百姓都将见证我与云归的幸福时刻。”
他眼里带着光,一脸的憧憬,又揪住晏长陵问:“晏兄你有经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定要提醒我,这只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成亲,不能留半点遗憾……”
他不知道云归还能陪伴他几日,他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眼中泛泪,陆隐见不敢回头往屋子内看,更不敢她面前露出半点悲伤,他想把余生自己所有的笑容都留给她。
晏长陵略微沉思,此时与白明霁一样,也不太明白,上辈子钱云归活得好好的,为何这一世的钱云归会患病。
晏玉衡勾着陆隐见的肩膀,也喝多了,大舌头道:“陆弟放心,婚礼当日的乐队我都替你请好了,江宁第一琴师,到你府上弹奏一日,保证,江宁百姓一辈子都难忘。”
陆隐见裂开一口白白的牙,对他的话很满意,自己提着酒坛子往碗里倒酒,回头同晏玉衡,晏长陵碰了碰酒碗,“晏兄,晏二兄,来,咱们接着喝……”
这段日子压抑太久,陆隐见今日的话尤其多,往里眼里的那份精明变得稀薄,“晏兄,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少将,锦衣卫指挥使了,你要不改行,开个酒楼,铁定能轰动江宁。”
晏玉衡笑道:“那是,堂堂皇室宗亲,侯爷世子爷,沦落到去酒楼炒菜,确实够轰动。”
“你别笑。”陆隐见捏了捏眉心,把脑子里的昏沉甩掉,“繁华如梦,没有时拼尽一切想要入梦,殊不知人生短暂,光阴都浪费在了追逐之中,真正能为自己而活,为所爱之人而活的日子,屈指可数,晏兄有朝一日,要真能开一家酒楼,我倒是要羡慕了。”
说完突然冲身后被靠着榕树正喝着酒的周清光道:“清光,一亩田,一方院,一家安宁人齐全,当年我笑话你,今日我向你致歉,你才是真正的大智者,我敬你。”
周清光并非江宁人,在边沙算得上贵族,当初晏侯爷把他交给晏长陵时,晏长陵问他,你想要什么,周清光道:“一亩田,一方院,一家安宁人齐全。”
几人都在场,还曾笑话他,说他是思春,想娶媳妇儿了。
周清光一笑,反问道:“陆公子的梦,不是内阁首辅?”
陆隐见闻言陷入了沉默,一口酒饮下去,咬牙憋住了眼里的泪。
他本是个私生子,母亲为妾,被陆家家主买回来,只为传宗接代,后被主母设计赶出了陆家,在府外生下了他,他完美遗传了陆家家主的智慧,家贫之时,便聪慧过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掘墓葬母,以自己乃陆家独子的身份,硬是把自己的母亲,埋在了陆家逝去的家主身旁,之后一路爬到了家主之位,凭着一身本事,又入了翰林院。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他一身才华,不该被卷入阴谋之中而不得善终,他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走出来,一生的愿望便是位极人臣,他那么努力,应该享受属于他的那一份殊荣。
院子里的说话声落入屋内钱云归的耳中,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的眼睛,一瞬之间笼罩出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白明霁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问道:“大夫可有说,三娘子得的是何病?”
钱云归摇头。
过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我不后悔,也无憾。”
她用自己的运势,性命,换他一世安康,即便这是一场梦,她也不后悔。
她脸色苍白笼罩着悲伤,身上却又有一股淡定的坚毅,目光彷佛穿透了生死之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纵然活了两世的白明霁,也无法做到她的这份淡然。
白之鹤、阮嫣、孟挽,还有国公府满门,这些上辈子本该活着的人,因为她和晏长陵的干涉,命运才发生了变化。
但陆隐见和钱云归没有。
白明霁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聊了一阵,白明霁注意到她腰间挂了一枚符,想必是为了驱出病魔的符咒,与寻常的符有些不一样,倒是头一回见,好奇问道:“三娘子这符,是从哪个寺庙里求的?”
钱云归轻笑,“普通的平安符罢了,少夫人若是想求,下回我也替少夫人求一枚平安符回来。”
平安符她倒是有,还是个永久的,“三娘子身子弱,好生将养着,待病好了,你与三娘子一道去求。”
钱云归含笑应道:“好。”
可白明霁看得出来,她的身子已接近油尽灯枯。
也答应了她。
若真有那一日,会把她的话传达给晏长陵。
钱云归不能出去,两人便坐在屋内,聊起了京城里的趣事。
陆隐见也喝得差不多了。
心中记挂着钱云归,担心太晚她的身子受不住,饮完酒又问晏长陵要了一碗醒酒汤,午后歇了一阵,趁着日头还在,陆隐见辞了行。
临走前,同晏长陵约好了,“说好了,过几日,咱们寺里见。”
看到钱云归出来时气色好了许多,陆隐见很是高兴,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温声道:“等成亲后,咱再来好不好。”
钱云归笑着点头,“好。”
晏长陵和白明霁把人送到了门口,上车前钱云归突然转身同两人行了一礼,提起头目光真诚地道:“今日一别,愿世子爷和少夫人,平安顺遂。”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那一日。
两人回了礼,“三娘子保重。”
马车走远了,白明霁才看向晏长陵,晏长陵也转头看向她,眼里的疑惑与她一样,两人缓缓漫步进屋。
白明霁没忍住,问他道:“上辈子陆隐见当真行刑了?”
晏长陵点头,“嗯。”
他亲眼所见。
在刑场上他看到了钱三娘子的马车,那时她已是礼部侍郎夫人,隐匿在角落,送了陆隐见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