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钱三娘子活到了多少岁,他便不得而知了。
见白明霁拧着眉,晏长陵俯身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安抚道:“不必多想,有陆隐见在,定有法子治好,你只管想,明日吃什么。”
白明霁诧异地看着他,“不去锦衣卫当值了?”
“不急。”晏长陵牵着她往前,一副懒散样,彷佛没了骨头,身子往她肩头上靠,“国公府被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下去免不得砸伤一片,朝中还得忙乎一阵子,为夫也受了伤,累了,急需娘子的陪伴。”
白明霁:“……”
他粗糙肉厚,哪里像是受伤之人。
反倒是晏侯爷。
晏侯府虽说侥幸逃过一劫,但晏侯爷在军营被朱光耀一枪压下去,那条腿的旧伤彻底复发,连下地都难。
他留在府上也是好事。
接下来两日,晏长陵哪儿都没去,除了负责白明霁的一日三餐,便是去陪老夫人和照看晏侯爷。
白明霁也没闲着,开始接手了府上的账目。
二夫人贪墨之事,张嬷嬷被送去了诏狱,二夫人则被二爷一直关着紧闭。
此事总得有个结果。
三日后晏老夫人,便把府上所有人都叫到了院子里。
经过了一场浩劫,侯府上下险些都没了命。
众人知道晏老夫人此举是要处置二夫人了。
二夫人心里也清楚,自从刑部上门后,知道自己险些把侯府拖下了深渊,便一直惶惶不安,那日也看到了对面国公府的惨状,吓得几日都睡不好,一入梦,那些个被官兵推搡着押出去的人,就变成了二爷和自己,还有她的一双儿女,每回惊醒,身上都是一层冷汗,熬了这几日,人也脱了相。
自知有罪,没想过能逃过去,只求晏老夫人能看在她为晏家生儿育女的份上,饶了她这回,不要罚得太重。
晏老夫人倒是没罚她,把这权利交给了二爷,“人是你娶回来的,当初你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证,你娶回来的人,能与你一条心,能给我侯府带来福气,如今事已至此,如何处置你自己衡量,给我一个交代,给侯爷一个交代,也给侯府上下几十条人命一个交代!”
二爷的精气神也不好,脸色极为难看,沉默了一阵后,突然淡然地唤了一声王氏,问她:“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你?”
二夫人心头一沉,预感到了不好,这几日她不断派丫鬟去与二爷求情,求他来见自己一面,可二爷一次都没来过。
就算是此时,二爷连个正眼也没给她。
二夫人突然哭着道:“老爷,妾,妾糊涂了啊。”
“如今说这些太晚了。”二爷道:“我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把贪墨我晏家的银子还回来,我可以许你到庄子上安度晚年,你仍旧是孩子的母亲。若你拿不回来,或是不想拿回来,我也可以放你走,往后你靠着那笔银子,在你娘家怎么过活,便与我晏家没有任何关系。”
二夫人一怔。
他,什么意思?
这是要休妻了。
她还银子?她怎么还。
她都给了娘家了啊,如何拿回来?
再说,即便拿回来,自己还得去庄子吗,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这与休妻有何区别。
二夫人心头一慌,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老爷,你不能如此无情啊……”
二爷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咬牙道:“王氏,我这叫无情?你无德无贤,害我晏家险遭浩劫,我没把你送去官府,已是看在你为我生儿育女一场,不想让你晚年难看,让子女为你蒙羞,对你,我已是仁至义尽,如何选,全凭你。”
他言语中,无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二夫人知道再求也无望,瘫坐在了地上,满脸绝望。
她怎么选?
一个是下半辈子在庄子里与青灯常伴,了却一生。
一个是被休,回到娘家,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可满屋子的人,却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众人相继离去,二夫人最后才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晏老夫人,一句老夫人还没唤出来,便被晏老夫人打断,“从你进我侯府起,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但你却想要我侯府的命,你自食其果,这苦果你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事已至此,你还是留点体面给自己,下去吧。”
—
翌日白明霁便听素商说,二夫人去了一趟娘家,回来后一身狼狈,脸上被人挠出了一道一道的血印,怀里却死死地抱着一箱子银票,一双眼睛没了半点神采,如同死了一般。
那箱子银票,二爷当日便让人送到了白明霁手上,虽所剩无几,但白明霁也知道,二夫人已经尽了力。
不知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二夫人最终选择了留住自己的身份,独自一人去了庄子。
与上辈子抄家为奴相比,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了。
让素商把银票收起来,白明霁埋头继续算账,不知为何,自从见了钱家三娘子后,这几日心头一直浮躁不安。
那份不安,在二夫人去庄子的当日夜里,便得到了应验。
金秋姑姑走了。
素商哭着跑进屋子来通传时,白明霁脑子空白了一瞬,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素商见她如此,又说了一遍,“娘子,姑姑没了。”
白明霁浑浑噩噩地跟在素商身后,到了金秋姑姑屋里,金秋姑姑人还躺在床上,刚咽气。
十来日的高烧,早就把人烧得骨瘦如柴。
照看金秋姑姑的丫鬟跪在白明霁跟前,哭着禀报:“前一刻姑姑还同奴婢聊天,说起少夫人的事,奴婢转身去换水的功夫,回来姑姑便闭上了眼,任凭奴婢怎么唤都不答应……”
白明霁缓缓走了过去,坐在她床边,一言不发。
丫鬟想了起来,把搁在床尾的一个包袱拿起来,递给了白明霁,“姑姑适才还让奴婢闲下来了,把这个交给少夫人,说这是当初白家大夫人留下来的,白家大夫人临走前曾嘱咐过她,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要走了,便把这个交给少夫人。”
白明霁周身无力,没力气去接。
素商替她接了,当着她的面,把包袱打开,包袱内是一套婴儿的衣裳,还有一双婴儿的虎头鞋。
素商愣了愣,不太明白,疑惑地看向白明霁。
只因那套婴孩的衣裳和虎头鞋,虽是赞新,可怎么瞧,也不像是为白明霁准备的,倒像是七八年前的东西。
第72章
白明霁没有意外。
上辈子姑姑在走之前,也给了她这样一个包袱。
那时她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个包袱,如今也一样,不知道这套衣裳,到底是给谁准备的。
此时她也没心思去想,金秋姑姑的突然离去,像是抽走了她的魂,把她心头那股没来由的恐慌提出来,再一点一点,无限地扩大。
白明霁脸色苍白,素商在耳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转头看着沉睡中的金秋姑姑,嗓子沙哑地道:“备寿衣,替她换上,葬了吧。”
素商收拾好情绪,扶她出来,低声问道:“娘子,要知会姑姑的家人吗?”
金秋姑姑的老家在杨家,当初跟着孟锦来了江宁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看着她出生,照顾她长大,除了母亲,金秋姑姑便是白明霁最亲近的人。
上辈子金秋姑姑走后,白明霁也联络过她的家人。
金秋姑姑父母早逝,家人只剩下了一位嫂子和几个侄子,来的是一位侄子,到了江宁后只问她要钱,不打算把人带回去。
后来还是一位曾与金秋姑姑一同在孟家共事过的婶子,自己找上门,把金秋姑姑带回了扬州安葬。
那婶子与金秋姑姑年轻时,在孟家相遇相识,交情似亲生姐妹。
得知她死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大哭了一场,把金秋姑姑的棺木带回了扬州,葬入了金秋姑姑父母的墓林里。
这辈子不用走冤枉路,白明霁直接让素商去找那位婶子。
她记得,婶子姓张。
吩咐完素商后,白明霁没有回屋子,悲伤之外,心底那股抓不着的恐惧越来越浓。
上辈子金秋姑姑是被白之鹤扔出来的砚台砸中,这辈子白之鹤人都死了,为何金秋姑姑还是会走……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日钱云归的一句话。
——“无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都不会变。”
所以,金秋姑姑迟早会走吗?
那下一个呢,会是谁……
后背脊梁一道凉意窜上来,白明霁来不及让人备马车,径直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一路疾驰奔向了白家。
白家守夜的小厮听到叫门声,心头还嘀咕,这大半夜到底是谁。
打开门看到白明霁,愣了愣,“大娘子,这是出了何事,怎么这么晚……”
白明霁没理他,匆匆去了白明槿的院子。
白明槿早就歇下了,被外间丫鬟的灯光和声音吵醒,披了一件披风出来,看到门外一身风尘仆仆的白明霁时,吓了一跳,“姐姐,出了何事?”
白明霁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头的紧绷,终于缓了下来,对她笑了笑,“没事,看到阿槿就放心了。”
白明槿不明所以,正欲问,白明霁突然上前抱住了她,轻声道:“姐姐想你了,过来看一眼,没旁的事。”
没等白明槿反应过来,白明霁又松开了她,对她一笑,“继续睡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府上的人都已歇息了,没了灯火,白明霁就着头顶上的月色,匆匆来又匆匆走,刚出府门便看到了对面夜色下立着的一道人影。
往日只觉得他生得高大,如今却觉得他像是一座伟岸的高山,一处可以供她歇息的避风巷。
他是她唯一的同路人,也是她唯一可以放松下来,释放出心头那些无法与旁人提及的恐慌。
白明霁没问他怎么来了,缓缓地走过去,到了他跟前,主动抱住了他,脸蹭在他胸膛上,哑声问:“晏长陵,咱们真是重生吗?”
晏长陵由着她抱了一阵,手掌轻轻地盖在她头上,揉了揉,“我们这不是还活着?”
知道今夜金秋姑姑走了,她受到了刺激,晏长陵安抚道:“我问过了府医,姑姑平日里身子便偏寒,此次风寒只是为诱因。”
那句‘短寿之人’没说出来,她自也明白。
白明霁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