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分到了一套大房子,她已经把孩子们都接过来住,又请了当地穷人家的女孩做女仆照顾,每次休假,罗茜都会顺道把采购食材的工作也做了。
从搬到默沙威堡开始,镇上的商人就多了起来,汉姆帮助子爵把产业一点点挪到这里,他如今正在奉命在城内建造新的特丽农花园。
罗茜从家里出来,带了贝娜一起进入市场,苦工们聚集蹲活儿的地方空无一人,如今他们正在城内一处天然小湖旁给特丽农花园打地基砌墙。
甚至人数还不算够,汉姆最近又去村子里招自由民进城加入建筑队,镇里多了一两百个劳动力要在这里买东西填肚子,小摊贩们卖东西都更勤快了。
人多力量大,恐怕宴会前就能完工,让远道而来的骑士和男爵们来消费。
眼看着阴沉沉要下雨的天气,市场里仍然有在卖廉价酒水,麦麸面包,烤豆子的贫民。
罗茜进了肉店,她打算在宴会上做安妮爱吃的炒菜,所以买了一大块猪板油,打算炼成猪油来用,她告诉贝娜:“猪油适合炒蔬菜,橄榄油和黄油适合炖肉,明日回了城堡,我就教你熬猪油,这门手艺还是子爵原来亲自教我的。”
“我只听说子爵祖上是骑士,从前开过酒坊,她难道还会做饭吗?”
贝娜出生在镇上,她的父亲是个生意不景气的鞋匠,家里姐妹又多,她十二岁会被送到城堡的厨房烧火了,熬到十七岁,这才被罗茜赏识,开始上手拿锅铲做菜。
贝娜觉得自打子爵上任后,她的生活就改变颇多,首先就是厨房里那奇奇怪怪的灶台。
那种灶台与她一直烧的壁炉不一样,它是用土砖砌的,像口井一样,上面放了一口被锻打成铁皮一样薄的敞口锅,灶里头也用铁丝分成两格,上层加柴添火,下一层用来扒灶灰。
听罗茜夫人说,子爵就爱吃这种锅做出来的菜,所以她平时除了烧火总是留心学着,罗茜夫人做饭从来不避讳人,学了这些日子,贝娜以及掌握了炖羊排时在敞口锅里贴杂粮面饼的精髓。
“子爵从前很会做菜,我的手艺大多数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所以,普通的食物不会叫她满意。”
得了罗茜的教诲,贝娜拎着罗茜给的一袋柑橘回到她在小镇边缘的家。
她家里七口人住在一个矮楼房的阁楼里,弟弟和哥哥跟着爸爸去了鞋匠摊上工作,她的妈妈和妹妹们待在家里帮别人缝补衣服,罗茜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楼梯,她爬上楼,把门打开,妈妈和姐妹立刻知道是她回来了。
“贝娜!你怎么回来了?”最小的妹妹从贝娜手里接过了柑橘,她知道这水果,本地不产,南边阳光好的地方才有,要用船运来,商人们卖的很贵,这一袋子兴许要三四个铜币。
“上次回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新上任的子爵大人是个姑娘,她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让人伺候,给我们这些女仆排了很多假期。”
贝娜把柑橘剥开,递给家里的姐妹品尝,她们鲜少能吃得起水果,除非自己去镇外采野梅。
贝娜的妈妈问她:“这橘子是谁给你的?”
“是跟随子爵从丁戈来的罗茜夫人,我现在在她手下学习做菜。”
贝娜穿着一身女仆统一发放的服装,却已经是全家打扮最好的人了,贝娜的妈妈很欣慰她能学到手艺,她询问她都学了些什么。
“炒,这种做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贝娜把自己的见闻都告诉了姐妹们。
到了晚上,她更是用黄油和花生酱炒了一盘卷心菜,一家子用来配面包,吃的锅底都快掉了。
贝娜的妈妈尝过,心里却有注意了:“你说咱们家能不能打一口这样的铁锅,在市集上摆摊卖炒菜?”
“怎么不行?炒蔬菜蘑菇什么的,又费不了几个成本,只差口锅而已。”贝娜的爸爸应和道。
过后,贝娜妈妈就从床底下翻出一只钱袋子,她打算明儿就去铁匠铺,却被贝娜拦住:“我才发了薪水。”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四十个铜币。
“我吃住都在城堡里,用不上钱,你们拿这个去做生意吧。”
赚不赚钱的都是后话,贝娜还是第一次准时发薪水,还比以前多了不少,她也想给家里出一份力。
城堡内,安妮的晚餐是盐焗鸡,炸奶油,火腿炒面条。
说到这面条,是手扯出来的,稍微过一下热水就放进锅里大火翻炒,等面条的水分挥发,配上火腿肉,立马就能干香扑鼻。
安妮与瓦娜,以及她的孩子一起吃晚餐,瓦娜面对安妮很腼腆,她正告诉安妮,如今的街上很热闹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兴许能收更多的税,安妮与她聊了聊,瓦娜就带着她的孩子退下了。
到了夜晚,安妮穿了一身宽松的直袍准备睡觉,但她又被迫加班,只是因为玛丽和汉姆以及马格同时回到了城堡,他们都说自己有事要跟安妮报告。
安妮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披了一件外袍,头发也没梳就赶到了书房,主位对面坐着三个工作狂,安妮真觉得自己给他们工资开的太高了,这整天跟打了鸡血一样。
“你们下次能不能白天来?”安妮摊了摊手,补充道:“有事就快说吧。”
玛丽也学习安妮托裁缝做了裤裙穿,上身是短外套,方便骑马还很好看,她看安妮一副困色,口吻有些戏谑:“你也知道累了?不过,你若是听了我带来的消息,肯定轻易睡不着觉了。”
玛丽把屋外侯着的骑士叫进来,从他身上取了一只盒子,又把马格和汉姆赶了出去,眼下房间里只有她们二人。
“这是我在农庄里测量土地大小时,意外从树下挖出来的东西,您猜猜里面是什么?”
安妮一眼认出上头的徽章,“这是叛国者留下的东西。”
木盒子有锁,但以及被玛丽在树枝上找到了,她把木盒打开递给安妮,“我还没看过,你瞧瞧,里头是什么东西。”
盒子并不旧,像没埋下多久,安妮看见了厚厚的信件堆在里面,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这个留着慢慢地看。之前在船上时就说让我找的树,我也已经找到了,明天把样品拿给你瞧。”
“还有,第一批骟过的公猪已经投入栏里了,共有五十头,母猪养了三十头,要到今年秋天才能开始下崽。”
安妮点点头:“嗯。”
玛丽很有分寸,她知道什么事情是她不该知道的。说了两句话就走。
她走后。
安妮把手伸进去,将信封拿出来,里面有七八封信,寄收人都不一样,但这些名字,她都极为眼熟。
被拆掉的火漆已经脱落,展开信纸,这果然是叛国者的东西。
看完以后,安妮冷静片刻,她挨个把信丢进壁炉里烧,还用火钳把碎末也扒开才作罢。
原来叛国者并不是死于叛国。
这些信,没有一句话与王国里最有权势的那些人的秘密无关,相信叛国者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东西才只有死路一条。
安妮觉得毛骨悚然,但她也明白,既然要拥有权利,就免不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既然要争,这些事情她总是该知道的。
斯特兰奇,并不是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小伯爵。
安妮忽然感到一阵迷惑。
众人皆知死在白芦港的叛徒西蒙.赛巴斯蒂人没死,他此刻正好好的活在安妮的眼皮子底下,安妮忽然想起来,她确实在圣维克多教堂里听撒森提起过这个名字。
撒森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那么根据信上的内容来看,真相与公众知道的背道而驰。
伯爵才是那个叛国者。
所以那天王储的位置就是他暴露的,他根本不是不想救王储,而是对王储起了杀心。
之前在传出西蒙.赛巴斯蒂死亡后,斯特兰奇就把西蒙送到了上一任默沙威子爵手里,藏在圣威克多教堂。
但上一任默沙威子爵想跟王储告密,所以与斯特兰奇有某种共同目的的撒森才找理由把他除掉。
然而,能让斯特兰奇万劫不复的证据,就在刚刚被她烧成灰了。
安妮赌不好哪边会赢,她还不如做两手准备,万一王储真被弄死了,第二顺位的继承人是上一任王后生下的公主,这位公主比安妮还年轻些,手无缚鸡之力,听说在宫里就是个透明人,还不如国王情妇的女儿受欢迎。
可万一这家的王位没了,万一又冒出来一个本该死了的干莫西公爵后人呢?
毁灭烧纸的痕迹之后,回到书桌前思索片刻,安妮装作无事发生,将汉姆以及马格叫进书房。
马格报告了海防营造船的情况,他说今日白天海防营用新造出来的第一艘炮舰击沉了两百米以外的目标,以及询问安妮想把正式的造船厂安置在哪个镇。
汉姆则是报告了默沙威堡特丽农花园的建造情况,他今夜清点库存时发现买少了一批瓦,让安妮批点钱下来买瓦片。
安妮应付完他们二人,跑进厨房里拿了一大瓶酒,喝完了才酣然睡下。
第二天晨起,女仆进屋伺候安妮,很显然就察觉了她今日心情不好。
安妮选择穿了一条规矩的长裙,又任凭女仆随意梳了发型,她没胃口吃饭,干嚼了一搓茶叶醒神,又喝了一杯牛奶,直接去营房前的空地上,查看玛丽送来的几种木材样品。
安妮很早之前就想造纸了。
她以前住在村子里时,擦屁股用树叶,不花钱但剌人。如今用的湿苎麻布,好用但是浪费,还贵。
在船上时,她就拜托玛丽有空多跑一些树林,帮助她寻找适合用来造纸的木材。
造纸最适合用纤维结实的木皮和木料,但由于这里与丁戈的植被不一样,这个世界的架空程度又让安妮不知道那些能造纸的树木是不是还叫原来的名字,她只能告诉玛丽,找白色花皮树木。
也就是类似桦树的乔木。
玛丽送来的几种树看起来长得差不多。
安妮朝营房的骑士康纳招手,指了指地上的木料:“你去拿几个匕首来,带几个人来把这些树皮刮下来。”
康纳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抗,总比上任子爵动不动要求别人跟他摔跤要好,他只能点头去营房里叫人。
一整个上午,城堡营房的守卫都在空地上吭哧吭哧的剥木皮,剥下来的木皮剪成小段,放进厨房的大锅里熬煮几个小时,再捞出来反复捶打,加水捣烂成纸浆,安妮用纱布捞了一层木浆放在太阳下晒。
到晚上时,几种木头做的纸都成型了,安妮选择了其中两种最白最软,最有韧劲的,让康纳去给玛丽传信,让她派人专门砍伐这一种木材,选择一个方便运输的农庄建工厂。
吩咐下去之后,安妮用羽毛笔沾墨水,在这张有些粗糙的纸张上写字,并且递给前来营房附近看热闹的瓦娜看。
“这个东西能写字,用处很广泛。”
瓦娜读过许多书,却从未听过这个东西。
安妮也不多解释:“我在丁戈时,见到南方来的船商用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这个世界的东西陆南方国家用竹简,布帛写字,北方都是羊皮纸。
瓦娜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她明白这种东西能带来的作用。
“用木头做的比羊皮纸要廉价的多,这样能识字,诵经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了。”
瓦娜把纸张上的字拿在手中仔细看,她忽然笑着问安妮:“你的字很好看,象是从小就经常练习。”
“没有,我小时候家里以及落魄了,这是做生意之后才开始练习的。”
安妮如实说。
“子爵知道吗?我哥哥有个朋友,他是丁戈的小赛巴斯蒂伯爵,你或许认识,这位伯爵母亲死的早,他小时候性格冷僻,在王都时不爱跟我哥哥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在一处,连字都不识几个,整天就知道跟猫一起玩。”
瓦娜见安妮听的认真,继续说道:“后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竟然能变成今日这样,能成为受器重的伯爵。”
安妮想到了在丁戈时,她见斯特兰奇在特丽农花园里处理军务,写的一手好字,缜密而克制,丝毫不张扬。
瓦娜的裙琚一惯都是类似修女服的黑色直襟袍,这让她看起来有种羸弱的美感。
“我经常羡慕子爵与伯爵这样的人,似乎总有用不完的耐心和热情,即使受到伤害,面临困境也能让自己走出来。”
她的话很奇怪,似乎冒着一股淡淡的厌世情感。
安妮看出来,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瓦娜总算是打算跟她谈谈心。
“兴许伯爵是这样,但我并不是。”
二人从营房一路穿过拱门,进入花园。
菜床里湿润蓬松的泥土上冒着嫩绿小芽,夕阳西下时,紫藤花被阳光晕出红调,一石一木都蒙上光斑。
安妮踩着柔软的草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