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妮的别墅前主人是一名神职人员,这里虽然是他的私宅,占地不小,虽然比不得庄园,但也能称得上体面。
一共三层,围院设计,他们将安妮的所有从船上带来的大件物品都归置进了这别墅内,包括软皮沙发,手摇风扇,冰鉴和一些零碎的工具。
安置好东西之后,瓦娜请了一些布料商人,按照安妮的指示,给她带来王都的女仆们做时兴的衣裙,这些账从安妮私人那里走。女仆们量完身材,还有些不敢置信子爵会给她们这种穿了一辈子苎麻和羊毛的女仆做绸裙。
瓦娜告诉她们,王都有许多的诱惑,但像安妮这样好心的主子却不多。
大家都似懂非懂。
祷告日的清晨,王都又下了闷热的暴雨,伴随阵风随处刮动,教堂外的贵族们下了马车,在仆人的簇拥撑伞下进入教堂。
这是今年第一个聚集了上流圈子所有人的场合,是大主教亲自主持,王储殿下也一定会来。
安妮与公爵他们一道,从进入教堂的大礼堂开始,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有敌意。
她见斯特兰奇丝毫不介意,视若无睹的挺直了腰板,也照做了,看不出一点来自穷乡僻壤的局促。
有神甫上前来,低语几句,将安妮与伯爵带到的王储的身后,殿下正站在礼堂的中心,与另一个角落里的杜洛夏夫人王不见王,隔着很远。
王储身着象征权利的紫袍,佩戴绶带,肩掌与象征身份的戒指,头冠。
他的身边有许多打扮低调的贵族男人环绕,这些人神色倨傲,旁边那堆花枝招展的新贵们嗤之以鼻,他们祖上数十代都是贵族,可以算得上是王储的忠实臣子。
但安妮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似乎他们都在模仿斯特兰奇的风格,不戴有颜色的珠宝,不穿有花纹的长袍,所以才一个两个的与周围花枝招展的贵族格格不入。
果然,权利总是把人变成争宠的工具,谁得王储看重,他们就模仿谁。安妮感觉他们很滑稽,她跟在伯爵身后,接受这些人的注目和让行。
他们二人来到王储身边,王储示意他们坐下,安妮是这边唯一的女性,就连女公爵,她也跟着贵族爵爷的夫人们坐在一起。
王储显然还对安妮印象深刻,他先是询问伯爵有没有进过王宫,又问安妮:“是第一次来王都吧?感觉如何。”
安妮低头,她很庆幸自己也没有怎么打扮,穿了一身安静的靛蓝色,只是戴了银制的月桂叶子爵肩章,似乎能融入人群。
“王都很繁华,能维持如今的安定,这肯定少不了王储殿下的智慧。”
“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这都是国王的功劳。”
王储听安妮说这种话,嘴上反驳,脸上的笑意并不减。
国王都年过半百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很是老迈,大家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过了一会儿,安妮与主动上来搭讪的勋爵聊了几句,神甫又出面来告诉王储:“大主教忽然感到身体不适,他恐怕无法出席今天的祷告。”
王储听了很意外:“今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身体不适”
他自打回了王都,每周都会到教堂来聆听大主教的教诲。
国王有过两任王后,第一任是王储的母亲,第二任是索菲丽达公主的母亲,这位王后性格不好。有很长一段时间,王储都跟在身为教父的大主教身边生活,他把大主教看的比国王还亲近。
这谁都知道。
坐在长排椅子上,安妮侧脸看了看伯爵的脸色,她意识到什么,又挪开目光。
伯爵与这位大主教,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他白芦港假死之后,已经浮上了水面,但王储并不知情。
这位大主教恐怕也是不想见到伯爵,所以才称病了。
祷告结束后,王储着急要去看望大主教,杜洛夏夫人与她的那一小圈子的人起身,往王储这边走来,挡住了王储的路,目高于顶,率先离开。
安妮在后面,透过人群,看见了这位夫人的样子。
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白色粉末涂满了整张脸,露出宽宽的额头,戴了精致的耳环,成套的鸽血红项链,宝石手链,金戒指,手上还拿着一把象牙金泥柄的折扇,丝绸衣裙上绣着花鸟,看起来如同人形展示架。
相貌倒是十分卓然,但安妮看见了她脸上的那些白色粉状物,彻底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位美人大概红颜薄命,威胁不了王储多久,自己也不会站队失败。
看见斯特兰奇时,这位夫人还投来了锐利的目光,仿佛见了什么大仇家一样,比看见王储敌意还大。
杜洛夏夫人和王储接踵离开,安妮阴恻恻地跟上伯爵,等与伯爵打招呼的人也走完了,她才上前找伯爵打探这其中的内情。
绝对没有他之前说的那么简单。
伯爵在王储的身边地位超然,这其中血脉和势力只占一半原因,还有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杜洛夏夫人没法名正言顺成为下一任王后,都只因为三年前斯特兰奇的一个发现。
斯特兰奇与安妮走出教堂,雨已经停了,他们极其自然地共乘了一辆车马。
上车后,他看起来有些悔意,双手抱臂靠在枕头上,与洗耳恭听的她四目相对:
“国教有条例,王后的身份血脉必须是纯正,三年前,我替王储调查这位夫人,查出来国王为她遮掩过的原本身份。”
“杜洛夏夫人在遇到国王之前,与一位骑士结过婚,生过孩子,这本没什么。”
关于这方面的教条早被上任国王修改过。
“这位夫人她的母亲,是从东陆被卖到丁戈的奴隶。”
“被彭伯利男爵夫人的家族买去了?杜洛夏夫人是私生”她反问,斯特兰奇点了点头。
安妮知道彭伯利男爵夫人的与杜洛夏夫人算得上是堂姐妹,但并不知道杜洛夏夫人的母亲是什么身份。
这个地方,相比起看父亲出身,更重母系血统。
如果母亲是奴隶,被查出来,那么杜洛夏夫人要成为王后,还要等最有一个有尊荣的大主教死了,神权彻底被王权压制才行。
绕来绕去,如果安妮的猜测没错,那么伯爵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怪不得他一直以一副被欠钱的模样示人。
马车经过王都的街市,安妮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她看向热闹的街道,有人在卖热带水果,便向伯爵伸出手掌。
“借我点钱。”
伯爵把钱袋子递给安妮,随后她立马开了车门,跳下车,一个女仆也没带,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
第50章 汤泉
她想一出是一出, 问完了想知道的东西就走,甚至连头都没回,斯特兰奇感到一阵烦闷, 他拉上车帘, 叫马车夫把车往郊外赶。
安妮拿了斯特兰奇的钱袋子,系在身侧,她如同这街上许多普通的姑娘一样,在集市上逛, 挑选新鲜的水果,买王都当地的特色糖块。
这样漫无目的的在闹市里走了两条街,她的手上已经拎着一只满满的藤筐子,另一种手上, 拿着像桃儿一样的水果,扒了皮就啃, 熟透的果子汁水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安妮吃饱了,胃里顶的难受, 她逐渐放松了神经。
抬眼去看回头的路,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她深刻的意识到, 如果说在世末,人的死亡没有尊严, 那么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很多人生存的毫无尊严。
人被不当人看,但凡有点差池,她也很有可能会滑入被不当人的境地。
她知道, 自己与那些被猎狗追赶的农奴其实相差无几,在王都势力背景深厚的贵族面前, 她如果没有更多的权利,早晚也会被逐猎。
王都的夏季雨水多,总是上午下雨中午出太阳,一到午后就燥热无比,街上有穷人,他们的穿着都很简单,一件长袍一条系带裤,肩上搬搬抗抗,这些都是放弃土地进城的自耕农,虽然每年还是要交税,但在城里做工比种地要轻省一些。
安妮往武神陵附近走去,她今天一个人出门,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办。
在贩卖罐子的摊位前停下,给了老板几个铜币,她询问道:“我想打听打听,王都最有名的商店,旅馆都在哪?”
老板见安妮是勋贵打扮,猜她身份不凡,忙收下钱:“都在布瓦涅大街那边,从这里往前走两条街,再向右转到河堤边就是。”
“您依次能看见圣磨坊,德里亚剧场,再往前走,就能看见王都几位大商人办的货行了。”
安妮想起伯爵提供的关于香缇夫人的消息,又问:“你知道一家新开业没多久的玛尔摩布行在哪吗?”
“玛尔摩布行?好像听说过,老板是个美丽的夫人?”
安妮点头。
“也在布瓦涅大街,这位夫人做生意的手段了得,最近南方运过来的丝绸,最好的那些全去了她那里,每天都是各府的管事们在排队。”
安妮了解情况后,散步似的往玛尔摩布行走去。
到了布瓦涅大街,她果然看见了老板口中的那些商店,家家都是人头攒动,被客人围的水泄不通。
这里的竞争很大,能做成生意,要么背后有高人撑腰,要么就是有脑子,缺一样都不行。
全国的贵族每年都要在这里住好几个月,天生就形成了最有潜力的市场。
如果安妮想把生意的重心移过来,必须找一个会做生意的专业人士,又洞察人情世故,对风向敏锐的人做白手套替她站在台前。
在丁戈时,这位香缇夫人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却让安妮十足体会了她的手段,关键是,这位香缇夫人舍的掉丁戈的庞大产业,得知她的倚仗死讯,立马就调转了码头投效伯爵,动作迅速切断了与叛军的关系。
后来甚至又能从头再来在王都建立起这样的生意。
安妮觉得,香缇夫人比那些自以为厉害的男人都英勇的多。
她来到了布行门口,香缇夫人要故意遮掩过去,用了别的的姓名示人,门牌上刻的玛尔摩兴许就是她的娘家姓氏。
布行在一座砖石排屋的一楼,没有台阶,木头拱门敞开着,里头很宽敞,几组货架堆着一些常见的南方布料,门外有几个侍从,挡着排队进店的人。
听说普通人要进入店面选购还得提前来记名预约,但安妮低头看了看,她刚参加完祷告仪式,虽然手上提着篮子,身边也没个仆人,但看肩章也能看出来她有爵在身。
她走近了,排着队的人果然自动让开,嘴里还嘀咕,看肩章是个子爵,又开始脱帽行礼。
随从上前来,接过安妮手上的篮子,将她往屋里请。
“子爵,您是想买布料吗?怎么不见您的随从?”
管事的从柜台后出来,安妮笑了笑,“你们老板在吗?”
“在,您找她有事儿?我带您上楼吧。”管事的脸上似乎并没有非常意外,他将安妮从楼梯领到二楼,这儿似乎是一个起居室。
香缇今年已经年到四十,她不再是一身漆黑的孀居打扮,穿着雅致,手里捧着一瓶花从房内走出来,又把花搁在了窗台上,她先是对管事说道:“子爵的裙子脏了,你去取一套新做好的裙子来。”
然后才将脸面向安妮,她低头屈膝,行完礼:“这还是我第一次与子爵见面。”
“不必。”安妮上前将她扶起来,二人在木椅上坐下,“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安妮发现了,这里的管事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一个女爵上门来找老板,他不惊讶,直接就把她带了上来,看香缇平静的口吻,似乎也早就打听好了关于安妮的一切。
“我离开丁戈的时候就知道,以后您一定会来王都,说不定会找我做生意,但没想到您会成为子爵。”
安妮答:“我也没想到。”
一个男人从普通人成为子爵,至少还要先做七八年骑士,再做七八年男爵,才有机会成为子爵。
谁能像她一样,做对了选择,起步就是子爵,得知这个消息时,香缇才开始在王都扩展新的产业,把甩卖啤酒厂的钱拿来做了布料商。
“我有仆人留在丁戈,他传消息说,子爵投资了几个啤酒商人,但他们不懂生意,收益不好。”
她没有给安妮说话的机会,主动把这件事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