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虞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泥泞的滩涂,夹杂着海水气息的冷咸海风如刃一般,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一切,谢少虞的长袍被吹得鼓鼓的,好像一只将要飞翔的青鸟。
来到海滩的小吏看到他,连忙喊道:“谢大人,朝廷的特使来了。”
听说是来代表陛下训斥县令大人的,大家一直担心。
谢少虞收回视线,神色淡淡,“来就来了,不用担心。”
小吏揉了揉快被冷风冻僵的脸,叹气道:“可是月初的事情是意外,是那些愚民不听劝导。”
“好了,别说了,海堰由我负责,出了事也是我担责。”谢少虞拢起袖子,从高台上下来,随口问道,“来的可知道是那位大人?”
小吏一听,反而挤眉弄眼卖起关子来,“大人回去就知道了。”
谢少虞:……
……
回到海滨住处,谢少虞进门就看到宋致围着炭盆烤火,一边烤火,一边吸着气,“呃呵……陛下的心太狠了,我一个老人家了,还赶我来这个地方,我太惨了!”
“……老师!”谢少虞嘴角下意识上扬,向宋致拱手行礼。
宋致抬头,看了看谢少虞,轻啧两声,“陛下可真是狠心,堂堂京城有名的玉公子如今被摧残成这样,京城不知道多少闺秀要落泪。”
谢少虞走进正厅:“老师就是朝廷特使?”
宋致听到这话,立马将烤火的手拢进袖子里,背着手轻咳一声,“确实没错!谢少虞,本官受到陛下指派,向你问询海堰农夫伤亡惨重的事情,你可以为自己辩驳,但是陛下的问责我也要转述给你。”
宋致又清了两下嗓子,开始假模假样地训斥谢少虞。
谢少虞恭敬躬身,认真听着。
双方走完流程,宋致第一时间奔向火盆,长吐一口气,“没想到海滨县城冬日如此冷。”
谢少虞往火盆里又扔了四五块火炭,温声道:“这里的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日子更加艰难,若是海堰不修,条件更是艰苦。”
临滨地势低洼,北枕长江,东临黄海,洪涝、干旱、海潮几乎每年都有发生,民众苦不堪言。
宋致:“所以陛下并未停止修海堰,还让我给你带了更多的药材、棉衣、粮食,你可不能辜负陛下的看重。”
“多谢老师提醒,弟子心中明白。”谢少虞轻声应道,忽而他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语带好奇,“弟子听说老师和宣王吵架,现在和昭王殿下走得近?真是这样?”
宋致闻言,一脸无辜,“你的脑子被海风给吹散了,这种东西居然也信?”
他怀疑陛下将他派到临滨,就是担心他被昭王拐跑了,让谢少虞劝劝他。
霍瑾瑜表示,她是怕宋致玩脱了,晚节不保。
“我自然不信,只是老师,您要知道,许多事情还是远离比较好,您不必因为我的事亲自上场,我与昭王无仇,苏氏的事情我能解决。”谢少虞嘴角弧度一直没降下。
不得不说,被师长惦记的感觉不错。
宋致闻言,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被贬后,自恋越发重了,我是为了你吗?我是不想和宣王混了,他太欺负人了,居然污蔑我,我就打算投奔陛下了。”
“……”谢少虞才不信,不过看老师这么生龙活虎,他也高兴。
谢少虞又询问京中的情况,还有谢公、曾太傅、洛平川、徐於菟他们的近况,得知都没事后,他心中更加舒畅了。
宋致此次过来,除了替霍瑾瑜谴责谢少虞,也是来修海堰的,争取在明年六月份之前,将海堰修好。
……
也是这月,福建地方官员上报,说福建福州商人陈余旭外出航海归来,带回来许多薯类植物,其中有多种植物类似霍瑾瑜悬赏的土豆。
听说福州知府和陈余旭已经带着东西赶往京城,霍瑾瑜将去边塞巡幸的时间往后推了一段时间。
也是这段时间,工部上报,说是京郊的钢铁厂无意间炼出较为坚硬有弹性的钢铁,虽然达不到弹簧钢的程度,但是用于马车减震方面已经足够。
霍瑾瑜当即让工匠研发减震马车,若是研究出来,日后巡视时,也不用被颠的浑身散架。
腊月的第一天,福州知府和陈余旭终于到了京城,曹尚书带着户部官员亲自招待了他们。
运送植物的藤筐堆满了泥土,藤筐最外面还专门包了棉衣和干草,应该是防止寒冻和磕碰。
曹尚书扒开上层的干草、干土,露出下层的主角虽然都是块茎类作物,但是这个陛下称呼为土豆的植物比起红薯的个头有些小,小的有鸡蛋大,大一点的也就拳头大。
陈余旭对这点也有点担忧,中原大地不缺粮食作物,缺少的是高产作物,就像红薯那样的作物,亩产十石,能让人吃饱。
陈余旭还贴心挖了完整的植物,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彻底枯萎了,不过还好他会丹青,将植物的样子画了下来。
户部官员招待福州知府、陈余旭住下,东西是否是陛下寻找的高产作物,要交给陛下过目,让他看看。
福州知府、陈余旭简单洗漱,吃完东西后,开始忐忑不安。
陈余旭:“如果不是,我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赵知府心中也拿不准,不过他还是宽慰道:“今上宽仁,再说我也尝过,这种巴巴司确实能吃。”
“多谢大人的宽慰。”陈余旭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
他找到的植物是从一个比较寒冷的南美洲大陆找到的,那里土地贫瘠,气候寒冷,当地的土著靠种植这种植物为食,觉得它是神赐予人类的食物,尊称它为“巴巴司”。
比起红薯的甜香,巴巴司吃着淡而无味,他不知道民间百姓会不会喜欢。
……
此时在宫中的霍瑾瑜已经看到曹尚书送进来的东西。
霍瑾瑜拨开泥土,拿起一个鸡蛋大小、浅绿色的土豆,上面有细小的青芽,顿时眉心微皱。
上辈子都被科普过,发芽的土豆不能吃,有毒。
其实后世的一些品种土豆经过改良,发芽后少量摄入无事,但是她不知道现在这种比较原始的土豆、驯化周期不长,它发芽的毒性有多大。
曹尚书见霍瑾瑜皱起眉,不禁也锁住眉,担忧道:“陛下,这东西不是土豆吗?”
“不是。朕倒是能确定是土豆,就是不确定能不能吃。”霍瑾瑜纠结道。
土豆品种很多,光是看藤筐里的土豆品种就有三种,其中发芽、发绿的就有一小半,她担心其中有毒,就算有人的体质强,撑过了,也不代表能推广民用。
曹尚书深吸一口气。
他有些搞不懂陛下这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霍瑾瑜见曹尚书忧愁的样子,给他解释了土豆的一些特性。
曹尚书刚刚提起的心又放到了肚子里,只是发芽的不能吃,大不了想办法不让它发芽,像红薯那样,弄成红薯干、红薯粉,百姓总有办法。
尤其他听说陛下说,土豆这东西还能当菜蔬,就更高兴了。
至于陛下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呵呵,有些事难得糊涂!可能陛下真是天命所托!
确定是土豆后,霍瑾瑜宣见了福州知府、陈余旭。
赵知府、陈余旭神情激动地跪下,高呼万岁。
霍瑾瑜上前将两人扶起,示意他们坐下。
赵知府还算淡定,陈余旭则是大手微微颤抖,目光灼热地看着霍瑾瑜。
陛下这阵仗,说明他送上的东西就是陛下找寻良久的土豆,他陈余旭终于光宗耀祖了。
韩植给二人上了热茶和点心。
赵知府、陈余旭躬身谢过。
霍瑾瑜先询问了赵知府一些福州的地方政事,见对方对答如流,面露满意,夸赞了几句。
然后将注意力放在陈余旭身上。
让陈余旭诧异的是,陛下没有询问他如何找到巴巴司,而是问起福州的风土人情和他的家族趣事,最后得知他有两个儿子考了多次科举仍然是个秀才,特许他的儿子进国子监学习,还准备了一些赏赐,让他带回去送给这次跟着他一同出海的船员。
陈余旭胆子也大了一些,好奇道:“陛下,您为什么要找土豆,我看它并没有红薯产量高,口味淡,没有甘味。”
霍瑾瑜淡然一笑,“红薯固然高产,但是也不能天天吃,吃久了人会伤着,而且在一些贫瘠的寒冷地方,红薯就没招了。”
连西伯利亚那种地方都能种土豆,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尤其奴儿干北海那地方虽然冷,比起西伯利亚,还是有可取之处。
“土豆可以。”陈余旭想起他找到土豆的地方,顿时对霍瑾瑜越发的钦佩和敬仰了。
霍瑾瑜点点头。
中午的时候,霍瑾瑜让御膳房做了口味清淡的膳食,留陈余旭、赵知府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赵知府、陈余旭离开紫禁城,在驿馆等后续封赏。
……
五日后,陈余旭、赵知府带着御赐的牌匾和赏赐离开京城,一路上敲敲打打十分热闹,许多人都知道福州一个陈姓商人在海外找到了新式作物,陛下钦赐牌匾,还赏了一个爵位,各种赏赐无数。
百姓们虽然艳羡,更多的在打听陈余旭找到的新式作物是什么,如果也是和红薯一样的高产作物,大家简直要美死了。
户部那边也没有藏着掖着,向百姓简单说明了情况。
但是现下还不是推广的时候,陈余旭送上的土豆有好几种,他们户部要研究研究,到底哪种土豆适合,而且陛下说发青、发芽的土豆有毒,他们现下就更不能莽撞了,要研究清楚再说。
百姓们听了这个消息,觉得精神气更足了,对年后的春耕更期待,尤其京城的百姓,已经开始留意农事试验场的动静。
腊八那天,霍瑾瑜带着百官再次出行,开启昌宁五年的边塞巡幸之旅。
因为这两年各个交通要道的路都修通了,比起昌宁二年的巡幸,霍瑾瑜这次速度很快,每到一处,最多停留两晚上,就继续行动。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大家流程都熟了。
到了地方后,霍瑾瑜先去当地军营阅兵,巡视边城,与百姓互动,然后参加傍晚的宴会,嘉奖有功将士,将准备好的纪念银币送给大家,第二天如果有空,继续巡视当地的边防,看看当地的草原边民与本地边民相处是否和谐。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边塞巡幸的队伍到达陈飞昊所在地,到达当日下起了鹅毛大雪,陈飞昊等人头上的积雪都快堆成帽子了。
霍瑾瑜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沉声道:“大家都快起来吧!”
陈飞昊起身,目光绕了一圈,没看到褚青霞,眸中有些失落。
一直盯着他的陈安国一下子看出他的小心思,等陈飞昊与霍瑾瑜寒暄过后,跳了出来,“爹,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陈飞昊眉梢微挑,佯装迷糊,“你是谁?哪家的孩子?怎么长这么矮!”
陈安国瞪圆了眼睛,立马向霍瑾瑜控诉,“陛下!您看他,他这是当爹的样子吗?”
霍瑾瑜闻言,拍了拍他的头,“朕可以给你作证,他当儿子也不行,这点你要胜过他。”
陈安国:……
谢谢!他并没有被安慰道。
“陛下见过我当儿子的样子吗?”陈飞昊嘴角微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