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太坏了!
气愤的百姓冲尹阿鼠吐口水,扔石子,还有人捡起竹筐里的马粪往他身上扔。尹阿鼠及家人躲闪不及,更加狼狈。
李承乾没看到这一幕,早在尹阿鼠被官差教训时他就坐回车厢,低头搅手指不说话。
“是不是害怕了?”李世民问。
“不害怕哒。”李承乾闷闷地问,“阿耶,他们是被我害的吗?”
“你是说尹阿鼠?”
李承乾摇摇头:“尹阿鼠害了那么多人,他是大坏蛋,应该受到惩罚,但他的家人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李世民松了口气,孩子心软良善是好事,但若连尹阿鼠都同情,就得好好教育教育了。
幸好不是。
他认真回答:“你既然觉得尹阿鼠罪有应得,就该知道无论他家人是否知情,都是被尹阿鼠连累的,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
李承乾想了下,迟疑地点点头。
李世民轻轻拍了下他的小脑袋:“是不是还不明白?”
“我还是觉得尹阿鼠的家人可怜。”李承乾小声说,“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被尹阿鼠连累呢?”
“大唐律法如此,我们只管遵从便是。”李世民漠然道。
李承乾刨根问底:“那为什么大唐律法要这么规定?”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李世民敷衍了一句,见李承乾不满意,杜荷和苏琛也一脸疑惑,只能解释,“斩草不除根,遗祸无穷矣。”
苏琛和杜荷恍然点头,李承乾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他和苏琛、杜荷不一样,杜荷和苏琛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但他在几个月之前还以为自己是华国人,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只需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不必承担连带责任。所以现在有些难以接受。
李世民叹了一声,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弱小的时候遵守规矩,想要改变规矩、制定规矩,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明白吗?”
李承乾懵懂地点头。
苏琛和杜荷若有所思。
李世民自己也感慨良多,以前不能理解的许多事,这会儿突然就想通了。
*
车厢被轻轻敲响,常松在外面道:“阿郎、郎君,魏征魏先生求见。”
“魏先生怎么在这里?”李承乾很好奇,这也太巧了。
李世民淡笑道:“不是巧,魏征和尹阿鼠同伴一场,论理应该送一送。”
这就是恶心魏征了,魏征厌恶尹阿鼠还来不及,一点也不想和他做同伴。
李世民让常松把马车门打开半扇,没有全部打开,怕孩子们被冷风吹到,很含蓄地跟魏征打了个招呼。
他往魏征身后看了一眼,笑问:“怎么,太子和四弟没有来?”
“太子与齐王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派下臣来送尹阿鼠。”魏征一板一眼地说。
李世民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魏征心中诧异,按秦王的脾气,这会儿应该冷嘲热讽才是,怎么如此冷静?
难道真如太子所说,秦王转性了?
魏征暗暗思忖,口中道:“不知大郎君如何了,下臣可否一见?”
“魏先生有心了,不过承乾刚吹了风,现在不太方便……”李世民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李承乾已经扒着门框探出一颗漂亮脑袋,笑嘻嘻道,“魏先生,我在这里吖!”
李世民:“……”
魏征对李世民歉意一笑,他其实很能理解李世民,儿子刚刚经历这样的事,幕后黑手又是太子党羽,对太子一系的人抱有敌意很正常。
李世民防备他也没有错,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曾建议太子对李世民和李承乾下手。
但现在魏征犹豫了,李承乾的潜力有目共睹,一边是他选定的主公,一边是李承乾惠及的万万百姓,魏征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反正听说尹阿鼠差点烧了李承乾的书房后,他和太子大吵了一架(把太子骂了一顿)。今天奉命送尹阿鼠出京,连一件衣裳一个铜板都没给他带。
魏征打量李承乾两眼,见他神色有些怏怏,精神倒是还不错,就稍稍放心了些:“郎君受了惊吓,如今可好了?”
啊?他受惊吓了吗?
李承乾晃晃小脑袋:“我没事呀。”
魏征以为他说的是没事了,含笑点头:“郎君要好好研读手里的书,以后必有作为。”
李承乾郑重点头,他一定会好好研读文数物化生,还有千百开、《大学》《论语》!
李世民若有所思,连魏征都这么说,看来朝中大部分人都相信了李承乾手里有一本古书,这样也好,李承乾的神异之处有了解释,倒比他原来想的法子更合适。
还得多亏尹阿鼠,要不是他闹了这么一出,别人也不能这么深信不疑。
魏征只是来给李世民请个安,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李承乾他们也调头回京。
回到秦王府才知道宫里又来人了,却是李渊听说李世民去了城外,这才派人来接他。
陈和赔笑道:“王爷既然已经大好,就去宫里走走吧,圣上许久不见王爷,可是思念得紧呢。”
又对李承乾点点头:“圣上也想郎君了,请郎君同去。”
李承乾笑眯眯道:“我也想阿翁啦!”
“也罢,你稍等片刻,我与承乾先换身衣裳。”李世民今天既然出门,就做好了见李渊的准备,看似不太情愿实则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陈和着急啊,他已经在秦王府等了半个时辰,也就是圣上等了半个时辰,现在只恨不得赶紧飞回皇宫。但他又不敢催促,本来李世民就不情不愿,若再把人惹恼了,干脆不肯去了,那他今天就真不活了。
幸而李世民和李承乾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换了衣裳出来,陈和松了口气,笑眯眯道:“那咱们——”
话还没说完,小厮就匆匆来报,说孙思邈找到了,现在就在王府门口。
李世民大喜:“快请!”
小厮笑嘻嘻应了,拔腿就往外跑,又被李世民叫住。李世民美滋滋道:“我亲自去请!”
说着就大步往外走。
李承乾迈着小短腿跟上:“我也去!我也去!”
陈和:“……”
殿中伺候的仆婢尴尬:“公公,您看这……”
陈和叹了一声,也跟着出去:“咱家也瞧瞧去吧。”
李世民匆匆到了王府门口,门口正侯着三个人,一个高大壮硕的青年,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还有一位是须发微白的斯文老者。
李世民早就查过孙思邈的资料,知道他生于北周孝闵帝元年(557年),如今已经年近古稀,所以毫不迟疑地上前两步,双手握住白发老者的手,热情道:“这位便是孙思邈先生吧?果真仪表不凡!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额……”白发老者尴尬,“王爷,草民常清泽,是成远县一名秀才。”
不是孙思邈啊!
李世民:“?”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行礼:“草民孙思邈,见过王爷。”
李世民:“……”
李承乾也:“……”
他仰着小脑袋一脸迷茫:“不是说孙阿翁和欧阳阿翁差不多大吗?”
看着不太像诶。
常清泽颔首:“孙兄保养有方,所以显得年轻。”
“……”李承乾对对手指,迟疑道,“你比孙阿翁小哦?”
常清泽:“……是的。”
李世民也懵了一下,然后对孙思邈爆发出更大的热情,拉住人的手就往府里走,亲热的仿佛认识了几十年,而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走走走,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我与你们接风洗尘。”
陈和赶紧跳出来刷存在感:“王爷,圣上还等着您呢。”
李世民摆摆手:“好不容易找到孙先生,我改日再去看阿耶吧。”
陈和:“……”
“草民无需接风洗尘,不如直接去看病人吧。”孙思邈哪敢让李渊等啊,赶紧推辞,“王爷遣人替草民引个路,草民自行去病人家中即可。”
陈和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孙先生去给杜先生诊治,等王爷从宫里出来,正好知道结果。”
“不妥不妥,我实在不放心克明。”李世民吩咐人准备马车,“既然孙先生不累,我们这便去看克明吧。”
陈和:“……”
马车到了杜府,李承乾率先跳下车往里面跑,他在杜家进出习惯了,也没人拦着他,路过的下人行完礼,还会告诉他杜荷在哪。
杜荷刚送尹阿鼠回来,这会儿正在正院与杜如晦说起城外发生的事,杜夫人和杜构也在,正听得感慨不已,李承乾就匆匆跑了进来。
众人连忙行礼,李承乾免了他们的礼,美滋滋地宣布:“找到孙思邈了!”
“什么?”杜家众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李承乾又说了一遍:“找到孙思邈啦!”
杜夫人一激动,茶碗便摔在了桌上,茶水滴滴答答留下来她也顾不得,拿帕子抹了抹眼泪,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孙先生现在在哪,我们这便去请。”
杜荷举手:“我去请!”
“不用去请,我阿耶已经带着人过来,马上就到了。”李承乾背着小手小大人似地说,“你们准备准备吧。”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杜夫人令人把茶盏收拾了,就理了理衣裳,带着两个儿子出去相迎。
杜如晦也要出去,被李承乾按住了。这是跟李世民学的,虽然杜如晦现在还没症状,但杜家人和李世民都把他当病入膏肓照顾。轻易不许他劳累,一应俗礼也都免了。
不一会儿,李世民带着三个人进来,杜如晦对白发老者微微颔首:“这位便是孙先生吧?我的病劳烦您了。”
白发老者和孙思邈:“……”
李世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就说不怪我吧!”
杜如晦:“?”
李承乾给他解释:“这位是常阿翁,旁边那位才是孙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