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和李中官打交道这么久,头一回被拦,可见里面应该是出了大事。
她好奇心不强,也没兴趣追根究底,于是躬躬身道:“那我就先退下了。”
“您慢走。”李中官满脸堆笑地说道,然后进了御撵内。
里面师苍静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皇后厉声指责道:“静贵君,德行有失,传出去简直败坏圣上清誉,必须严惩。”
师苍静赶紧解释道:“陛下,侍身是被人从马车上推下,和流民撞在一起,是以才衣衫不整,可侍身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陛下您不要被人蒙蔽,你想想侍身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马车坠下呢?”
师苍静一边说一边祈祷苏锦能够早点搬救兵回来。
“证据确凿,静贵君竟然还妄想攀扯,实在恶毒。”皇后冷笑道。
“陛下~”容贵君粉黛在楚绪的怀里娇声软语,道:“侍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行为不端的男子就应该拉去浸猪笼,但静贵君哥哥虽然没有做种这种不端的事,但堂堂贵君,在流民堆里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实在难看,丢了皇家的脸,再说了哥哥出身本就……”
容贵君矫揉造作地掩了掩唇,道:“这事若是传开,往后名声岂不是更加难听了?怕是天下百姓都要笑话您呢。”
楚绪捧着容贵君的脸,目光格外痴迷:“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容贵君和皇后对视一眼,轻轻一笑。
另一边,苏锦好不容易找到了卢氏,告诉了师苍静此刻命悬一线,求他带卢氏族人相助。
听到消息的卢氏先是一怔,随后抱着怀中地师沛,淡声道:“我知道了,我回去找族人来想法子救贵君,你快回去帮你主子。”
“是。”苏锦感激点头,飞快离开。
而本来为了师苍静四处奔走的卢氏却不紧不慢地抱着师沛哼起了小曲儿。
师苍静被害他求之不得,都说他受宠对师家有利,可对他有什么利呢?不但没利,反而还要担惊受怕,受他的威胁,差点连沛儿都被他害了。
如今他被皇后算计,活该!
他才不会去找族人救他,是死是活他都冷眼旁观,反正现在兵荒马乱,他一个男人,在乱哄哄的环境下找不到族人,师英回来顶多怪他无用而已。
可他和师沛却从此安全了。
想到这儿,卢氏开心地笑了起来。
而师苍静终究没能等到他的救命稻草,被皇帝下令打入冷宫,不许任何人伺候。
他就这样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吃着残羹冷炙,凄苦度日。
但师苍静清楚,只要师英还活着,他就不可能死,她回京的那一日,就是他从冷宫出来之时。
而且他,在他被打入冷宫前,他还想法子让苏锦将他亲手写的信带了出去,只要沈黛末看见,他一定会来救他,亲自来救他。
想到那个画面,师苍静忍不住笑了起来,眉脚轻扬,在颓败的冷宫里明媚异常。
只是师苍静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吱呀一声,宫门被打开,皇后妆容精致地走了进来,手捧着一条白绫。
师苍静警惕地后退一步:“皇后,你要做什么?”
皇后恶狠狠地盯着他:“做什么?自然是为我的孩儿报仇,你这个贱人,一条白绫结束性命真是便宜你了,你就该被凌迟处死。”
“皇后你疯了,我母亲是师英,兵马大将军,她回来要是知道我死了,绝对不会放过你。”他威胁道。
可皇后的眼中俨然是同归于尽的疯狂:“那又如何,我的孩子死了,他多可怜啊,凭什么你能活着,你该跟他一起死!一起死!”
说话间,两个宫人就上前摁住了他的手脚,皇后亲自动手将白绫缠在他的脖子上。
师苍静瞬间涨得脸色通红,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他不断的挣扎,可无济于事。
他感觉视线一黑,什么都看不清,恍惚间想起师英让他入宫的时候,他死活不依,跳河上吊什么法子都使了,但都被救了回来。
但却在一次从房子上跳下来时,磕到了脑袋,他的灵魂飘离身体,来到了遥远的来生?
他看见来生的他还是一个戏子,但那个世界称呼他为明星,他光芒耀眼,人人追捧,就连转世的沈黛末也倾心于他。
原来他们之间是命定的缘分。
师苍静欣喜若狂,他看着来生的自己也同样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了她。
他会为了她注册小号,像那个世界的疯狂粉丝一样视奸她的社交网络。为了能接近她的生活,会看她喜欢的电影,听她喜欢的歌,吃她喜欢吃的东西,哪怕被经纪人发现之后被严厉训斥惩罚。
他还接下了一部拍摄地点在她学校的校园剧,就为了能走她走过的路,幻想着一个月后开始拍摄时,他能跟她偶遇,然后认识熟悉,最后成为恋人。
甚至还去看她喜欢的小说。女尊?从未设涉足过的领域。
来生的他有些惊讶,但还是看完了全本,认真做了笔记。只为在校园剧开拍之后,他们相遇时能有共同语言,然后就这样幸福地走下去。
明明本该如此,明明一个月后他们就该相遇相爱,然后官宣成为一对幸福地恋人。
可她的灵魂竟然来到了这本书里,爱上了她最讨厌的恶毒男配还娶了他,该死!
如果不是冷山雁,他们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对,生生世世相爱的恋人,冷山雁毁了他的今生还不够,还要毁掉来世。
师苍静的灵魂无助尖叫地看着这一切,冲上去想撕烂冷山雁的脸,贱人!贱人!偷走了他的爱人,毒夫!卑鄙!
可是他只是一缕幽魂,什么都做不了。
他恨极了,恨得连灵魂都在疯狂颤抖,他下定决心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冷山雁。
可没想到,他还是失败了。
不是败在冷山雁的手里,而是皇后的手上,他太轻敌了。
白绫越勒越紧,师苍静的眼睛开始布满血丝,渐渐地甚至有鲜血渗了出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即将消散前,他想,还好他提前让苏锦把信件送了出去。
冷山雁就算嫁给沈黛末又如何呢?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旅程,她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和她真正喜欢的人,来生的师苍静在一起。
而冷山雁这一辈子,不过幻梦一场。
当一切结束之后,他会回到原本的世界,继续过他扭曲绝望的一生,就像师苍静这辈子一样。
师苍静的身体渐渐脱力,整个人倒在冰凉的地上,空洞的眼神里装满了幻想:
沈黛末,黛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会心疼我的吗?
他幻想着沈黛末颤抖地拿着信纸的手,为他的死悲痛欲绝,想起他就是她深爱的苍苍的前世,幸福地闭上了眼。
而另一边,冷山雁捏着薄薄的信纸,上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蝌蚪似的文字,勾了勾唇,嘲弄一笑。
他直接将信纸撕得粉碎,丢进了玻璃瓶盏灯中,橘红的火焰瞬间升得老高,以焚烧师苍静的爱为代价。
看着焚烧正旺的火焰,冷山雁慵懒地依着扶手,狭长幽寒的眸子里满是轻慢的笑意。
第138章 哦豁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即便沈黛末对师苍静没什么感情,但当她听到宫内传出他自缢的消息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为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她甚至下意识地猜测他是不是在假死。
随即她心头涌上一点淡淡的哀愁,头顶硕大的月亮清泠泠的光薄薄地照在她的身上,渡上一层蓝阴阴的缥缈的轮廓。
他死了,带着那张与她偶像一模一样的脸湮灭了,她渐渐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与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一点痕迹也不剩。
叛乱平息,百姓们又重新回到城内。
沈黛末带着伤在军队里待了许久,直到将一些后续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才在天快亮时回到了家中。
白茶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门口,开心地大叫:“公子,娘子回来了。”
冷山雁急忙掀开门帘,丹凤眼中是难以自禁的欢喜,可当他的看见沈黛末右手上缠着的绷带时,漆黑的眼眸瞬间紧缩了一下。
他来到沈黛末面前,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的伤口处,想要触碰却唯恐伤到了她。
他的眼眶在顷刻间湿润通红,蓄满了泪水。
沈黛末语气轻松:“没事的,不疼,我现在肚子饿死了。”
冷山雁低下头飞快地眨了眨眼,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可泪水还是打湿了他的睫毛,湿垂垂地坠着,仿佛淋了一场大雨。
“就猜到您在军营里应该吃不下,早就为您准备了,一直温着,等等就端上来。”冷山雁强忍着鼻尖的酸涩难受,说道。
“好。”沈黛末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笑着说道。
不多时,饭菜就被端了上来。
这一次,破天荒的不是由白茶或其他仆人来送,而是阿邬。
阿邬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白茶接过饭菜呈上去,他就站在门边,偷偷地望着沈黛末的,眼里既有为她活着归来的庆幸,还有对她伤口的担忧,浅色的眸子里心疼无声而深刻。
直到白茶拉了拉他的袖子,阿邬才默默地离开。
“行了,你想看娘子我也让你看了,该回去了,别让我为难。”白茶没好气儿地说道。
阿邬朝着白茶微微鞠躬:“多谢你,娘子的伤……”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难道公子会照顾不好娘子吗?”白茶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阿邬抿了抿唇,消失在黎明的月色中。
啪嗒——
沈黛末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看着自己的左手,神色懊恼:“我怎么就不是左撇子呢?”
“您的右手受了伤,还是我来为您布菜吧,您想吃什么?”冷山雁的声音十分沙哑。
“这个。”沈黛末指了指汤里的漂浮着的雪球似的手打鱼丸。
“好。”他起身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鱼丸和汤一起盛在勺子里,清淡的汤中漂浮着少量的油星子。
沈黛末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双新筷子,想将鱼丸叉起来吃,但却被冷山雁阻止了。
“有些烫。”他的声音很轻,吹了吹鱼汤,汤上面漂浮的小油点儿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突然一颗雨点砸在湖面上,沈黛末眸色一怔。冷山雁的肩膀一直在颤抖,即使看得出他一直在努力克制,可颤抖还是很快蔓延到全身,他深深地低着头,汤勺几乎要碎在他的手中。
他从看到她伤口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忍,假装正常的模样为她张罗饭菜,不想她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就看见家中男人哭哭啼啼的晦气模样。
可他终还是忍不住,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她在战场上各种九死一生的场面,泪水突然想决堤的大坝,一颗颗滴在汤里,无声地诉说着他此刻的压抑与酸楚。
沈黛末连忙拥着他,胡乱地亲了他几下,几滴泪水在她的唇上晕开,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