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坐在主位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刚才柯琼快马加鞭给我送来的密信,她在信上对我百般道歉,说是祭酒故意隐藏身份过境泰州,被不知情的士兵拦下,造成冲突,这才误杀了她,若是祭酒早早表明身份,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我日她爹,还是我们的错了!”雷宁怒目圆睁。
“柯琼这样有恃无恐,可见有人指使。”比起雷宁的狂怒,乌美明显冷静许多。
“对,而且她很明显是带着目的去的,或许就是为了祭酒手里的名单,看来关内已经有人知道祭酒跟商人接触,那人并不想让我们军饷充裕。”丰映棠道。
“除了师英不会再有别人了。”乌美冷声道:“她送了当吉祥物的端容皇子,就是个幌子,只想维持短暂和平,却并不想让大人发展壮大,时刻有眼线提防着您。最好永远留在北境,震慑关外异族,永不入关。”
沈黛末一声嗤笑,她这一路走来,可不是为了偏安一隅。
她起身来到沙盘前,眸光在沙盘上来回逡巡,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深沉。
丰荆青虽死,但手下冒死将商人名单带了回来,师英一直觊觎的东西,依然掌握在她的手中,就大局而言,她并没有多少损失。
“密切留意泰州动向,冬雪消融之日,我要提着柯琼首级祭拜姑母。”沈黛末周身裹挟着冷冷的气压,沉声说道。
“是。”众人听到此话,都明白等冬天一过,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
因此乌美、雷宁等一众将领更加勤奋操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城,沈黛末军队如此频繁的操练军队,消息很快就被细作传到了泰州城,府尹柯琼得知后,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认真了解过让沈黛末一战成名的寒山之战,知道善于守城的将领,自然也对攻城之术了若指掌,泰州城也是座不亚于塘州的坚固城池。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个冬天过去,城内粮草不够,只要粮草足够,她根本不需要应战,就能让沈黛末兵马疲惫,无功而返。
因此,她命人去洪州让师英在春日来临之前,尽快拨足够的粮草给她。
师英此时的日子也不好过,群狼环伺之下,各地大大小小的起义如同家常便饭。
师英要平各地的叛乱,就得给当地士族好处,不然指挥不动这些人,可越施加好处,当地士族对百姓的压榨也就越深,造反起义就越多,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不但叛乱不止,反而让这些造反的人积累了经验,间接制造出不少地方小头目,与之对抗。
这些人和各地虎视眈眈的节度使们让师英愁得焦头烂额,终于也体会了一把曾经楚绪过的群狼环伺的日子。
但即便师英如今将重心转移到中原平叛上,却依旧不忘提防一生之敌沈黛末。
从距离泰州最近的富饶之地长河拨了许多粮草给她,并在信中一再叮嘱,一定要拴住沈黛末,她手里养了上万精骑,一旦过关南下,必成大患。
*
七日之后,春节前夕。
沈黛末终于忙里偷闲,能回家休息两日。
再次之前,她已经快十天没有回家,与雷宁乌美等人同吃同住,研究地形,商讨攻打泰州城的策略。
冷山雁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股怒气,所以即便思念沈黛末,也没有打扰她工作,只是偶尔派白茶去给她送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冬衣。
如今沈黛末终于回到熟悉的家中,一进府门,喜庆热闹的红色就扑面而来。
府里的下人们都穿着新鲜亮眼的桃红柳绿色衣裳,府门前换上了寓意和美的对联,空气中偶尔传来爆竹的硝烟味,游廊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红灯笼,灯笼下缀着一缕缕金色的流苏,就连花园里堆雪的树枝上都用一条条红色小布条系上,小布条的尾端还缀着金色的铃铛,寒风刮过,吹起轻盈的布条,小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树枝上的雪被震动扑簌簌地落下。
落在树下堆着的憨态可掬的雪人上,这些圆头圆脑的雪人,有些戴着斗笠蓑衣,有些则系上了红围巾,打纷乱如烟的大雪中,仿佛有了灵魂般,生动可爱。
整个府里布置明明跟从前一样,但在细节处却处处洋溢着细小的温馨和可爱的巧思,这让才从冷冰冰的军营里回来的沈黛末有些恍惚。
“这是?”沈黛末惊讶道。
“这是我布置的,喜欢吗?”孟燕回穿着厚厚的袄子,半个身子撑在走廊扶手外看着她。
他骄傲地微微抬起下巴,轮廓精致的下颌线和微微勾起的唇畔笑容肆意,额前碎发被微微寒风拂过,露出缀着紫水晶的抹额,白皙的脸颊因为寒冷而泛起如蜜桃果肉般的微红。
沈黛末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嗯,喜欢,很不错。”
孟燕回单手撑着走廊扶手,直接翻身跳到了她的面前,亮晶晶的眸子紫得发黑,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瞧。
沈黛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看了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第178章 二更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些瘦了。”孟燕回歪了歪头,轻薄白雪的雪花落在他的紫水晶抹额上,像极了一块饱裹糖霜的葡萄味软糖,叫人想咬一口。
“是吗?那我趁着过年可得多吃点。”沈黛末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走一边说。
孟燕回快步追了上来,脖子上的金项圈发出清泠泠的脆生,嘴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肆意无拘:“你是该多吃点了,冷山雁这些日子都吃胖了。”
“是吗?”听到孟燕回这样说,沈黛末眸中笑意柔和:“看来他不害喜了,这是好事。”
孟燕回没想到沈黛末听到冷山雁长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不是嫌弃,而是想着冷山雁不害喜了。
怪不得姐姐在王府总是跟他念叨说沈黛末是个良人,这样一瞧确实不错。
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孕期因为身材走样变形,妻主在外面偷腥,夫郎生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之后,不但得不到妻主的温柔以待,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小侍也怀孕的精神刺激。
可惜再好也跟他无关。孟燕回低头默默想着。
“这阵子多亏你了,如果没有你再,雁郎他就得挺着大肚子管理内宅,等雁郎生产完之后,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给。”沈黛末忽然说道。
“真的?”孟燕回紫葡萄似的眼睛一亮。
沈黛末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孟燕回开心一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我可不想吃亏。”
“随你。”沈黛末笑着摆了摆手,往主屋走去。
不同于府院里热闹但稍显孩子气的布置,主屋过年装潢明显是雁子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弄的,朱红洒金的帘子,群青浓蓝绣着瑰丽蝴蝶的地毯上随意散着几个软黄缎面鹅绒枕头,乌木桌子椅子以及地毯的边缘处,都摆着几个小灯。
小灯是用琥珀色的小杯子做成的,一点燃里面的蜡烛,暖黄的光芒就从琥珀色的玻璃里透了出来,颗颗点点如繁星汇聚,折射在墙壁五彩斑斓的玻璃上,好似掉进了珠光绮丽的幻梦里。
沈黛末满眼惊艳,这简直就像个梦幻小窝。
“娘子回来啦。”白茶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行礼。
沈黛末收回惊艳的目光,走进离间,冷山雁正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如今身子重了,肚子也明显了许多,像衣服里藏着个哈密瓜。
“慢点。”沈黛末小跑着过去搀扶住他,温声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坐着就行。”
冷山雁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锦衣,上面印漂亮精美的暗纹,长发用一根木簪子束起,眉眼间的冷厉悉数褪去,白皙的肌肤在柔软的墨发衬托下,整个人的气质如同月光浸透的寒水,沉静清冷又带着一丝柔媚的凉凉春意。
冷山雁软着身子靠在柔软的靠枕上,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眸光中划过一抹心疼:“黛娘,你瘦了许多。”
沈黛末笑了笑:“孟燕回也这样说,不过这两天可以休息会儿,一过年大鱼大肉地体重自然就涨回来了。”
沈黛末说得很轻松,但冷山雁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他撑着身子对白茶说道:“赶紧去让阿邬给娘子熬一碗雪蛤燕窝来。”
说罢,冷山雁微皱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修长的双手在沈黛末的身上摸来摸去,声音低沉而细碎。
“这才几日,腰就比从前瘦了一圈,怕是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吧?我让白茶送给您的点心,应该也没吃多少。我知道的,你一遇上正经事,就非得做完才肯休息吃饭,可是这样不按时吃饭,长久下去是要落下胃病的……得让大夫现在就开些滋补养胃的方子,从现在就开始养着,不然等真落下胃病再去治,你就要吃苦头了……”
冷山雁垂着眸子,嘴里不断地絮叨着,薄冷的眸子里的担忧之色,就像深山里常年缭绕着的雾气,湿漉漉地弥漫蒸腾着。
沈黛末静静地注视着冷山雁,任由他对自己上下其手检查身体,眸光如静湖幽潭,水波温柔。
冷山雁正兀自诉说着心中的担忧,久久听不见回应,突然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刚才喋喋不休的样子,简直跟普通人家粗俗市井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是他这阵子因为怀了女儿之后,就太得意忘形了。世人推崇男子应该娴静贞德,而他竟然违反了‘静’这个字,聒噪地像鸭子一样的男人最是惹女人不喜的。
“对不起妻主,我太唠叨了。”冷山雁深埋着脑袋,不敢抬头。
因为过于紧张,捏着沈黛末衣衫的手指紧缩着,纤长的脖颈细腻冷白的肌肤都泛起淡淡薄红,甚至连腹中的孩子都因为他的过于紧张忐忑的心情,而微微收缩,传来一丝隐痛。
“没事,不用说对不起。”
头顶传来沈黛末的低笑声,轻柔的声线暂时让冷山雁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缓了一些,可忽然他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将他的脸捧起来,借着他对上了沈黛末温柔地快要溢出水的眸子。
“我喜欢你唠叨,这样真好。”沈黛末浅笑着,将冷山雁轻轻地拥入怀中,唇瓣亲吻着他的发丝,柔软的青丝,仿佛吻过夏日清凉的水。
冷山雁淡睫轻颤,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狭长自带冷厉的眼睛眸光中仿佛有沉静的水波在流淌,泛起无限的暖意和湿润。
明明已经同床共枕多年,明明他已经习惯了沈黛末过于出挑漂亮的容貌,但看着她的笑容,冷山雁还是会克制不住地怦然心动,生涩地像从前未经人事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膝盖撑着地毯微微起身,在沈黛末轮廓精巧的下巴上亲了一下,大着胆子像某些泼辣的夫郎那样要求妻主:“那妻主要听我的话,按时喝药。”
沈黛末无奈地挑了挑眉,失笑道:“好。”
“以后我让白茶送给你的点心,你要带着放在手边,就算忙,只要有空就在嘴里塞一口。”冷山雁在沈黛末宠溺的笑容里放肆起来。
“好。不过你做得糖果,有时候太硬了,硌牙。”
冷山雁想也不想就道:“那我下次做软的,您要记得吃。”
“你还怀着孕呢,不休息的吗?”
冷山雁不依不饶地勾着她的脖子,将重量都放在她身上:“我不管,我和宝宝喜欢做给你吃。”
“哎哟、”沈黛末弯着腰,小心地护着冷山雁的肚子,慢慢跟他滚到了地毯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
白茶一进屋里,看到的就是沈黛末和冷山雁两个人笑成一团的样子。
他的眼中满是惊奇和羡慕,他陪着冷山雁一路走来,亲眼见证了冷山雁是如何一步步放下杀心,对一颗真心慢慢全放在沈黛末的身上,为了得到沈黛末的爱而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甚至因为怀了一个儿子,而险些自责到精神崩溃。
沈黛末不在的日子,冷山雁的日子安静地仿佛无声的世界尽头,沉默没有色彩;沈黛末一回来,他眼中的笑意仿佛都要溅了出来。
‘娘子真的给了公子很多很多的爱,才会将他养成如今的样子。’白茶感叹着,慢慢走了进去。
“娘子,雪蛤燕窝已经炖好了。”他端着一个白瓷小盅道。
“给我吧。”沈黛末伸手端了过来,问向冷山雁:“你也吃?”
冷山雁抚着肚子,一边拔下木簪子重新挽起凌乱地发髻,一边笑着说:“自从怀了孩子,经常吃这些,您不用管我,快吃吧。”
沈黛末吃了几口,其实她不太爱吃燕窝,偏阿邬炖的这一盅用料特别扎实,满满的一大碗。
吃了一大半,她实在受不了了:“我不想吃了,全是甜味,吃多了腻。”
冷山雁见沈黛末却是不想吃了,也不逼她,而是自顾自地拿起小白盅,一勺一勺地慢悠悠地吃着,动作比平时还慢还轻。
“早知道你要吃,刚才就该分你一半。”沈黛末靠在他身旁说道。
冷山雁捏着小瓷勺的手微紧,耳根莫名有些红,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品尝着她吃剩的燕窝,任柔嫩滑腻的燕窝滑过舌尖,吻过喉咙,流进他的肚子里。
“大后天就要过年了,按照北境习俗,过年之前是要祭神的,妻主想好怎么祭拜了吗?”吃完燕窝后,冷山雁擦了擦嘴角,问道。
沈黛末躺在地毯上,枕着鹅绒枕,道:“塘州城有许多不同的族人,各族的神都不一样,但管他的,我都祭拜,谁也不冷落。”
冷山雁垂眸沉思了片刻,问道:“那这次祭神是我陪您去吗?”
北境祭神,历来都是城主夫妇一同祭拜,冷山雁作为正室跟随沈黛末去祭神是理所应当。
但最近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说他怀着身孕不宜祭神,而沈黛末院里的端容皇子虽然是侧室,但身份尊贵,由他代为祭神,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