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房里的那些笔墨因为是‘沈黛末’启蒙时买的,质量不算好,好的笔墨纸砚价格不菲。
“我弟弟即将与沈家大小姐成婚,算起来您和她就是妯娌了,顾太爷自然要送好的给您。”冷山雁淡声道。
顾家世代经商,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财富在苏城县乃至周边县都是数一数二的,沈黛末刚刚中了案首,又这样年轻,说不定以后就成了沈举人,在苏城县享有体面尊贵。
顾太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提前交好,给顾家扩展人脉关系。
“您的墨条快用完了,正好换这根新的。”冷山雁心里还膈应着刚才的事情,但看到文房四宝的第一反应,却是应该给沈黛末添置。
“确实,我回去试试。”沈黛末点点头,抱着笔墨纸砚往回走。
东厢房内。
阮青鱼扒着门缝听完全程,回头看着床上病恹恹的沈庆云,忍不住抱怨道。
“你看看你,成天喝酒不务正业,现在病得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你的好妹妹已经成了案首,每个月什么都不用干,120斤粮食到手,保一家子吃喝不愁,还在还有顾家巴巴地送礼讨好。”
沈庆云将脸别到一边,不吭声。
她自小端着嫡女的优越,这次沈黛末中秀才,她不说嫉妒,但心里终归不是滋味。
可阮青鱼一直在她耳边埋怨,无休止地骂她无能没用,养不起家,她心里很不好受,憋着一肚子郁闷,干脆钻到被子里睡觉去了。
阮青鱼看她这个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硬是将她从被子里拽了出来,扑在她身上又哭又骂,恨她不争气。
“我真是命苦,嫁给你这么个蠢材,连自己的庶出妹妹都比不上,她都快骑你头上去了!以后我们一家子还有父亲都要看她和那杀千刀冷山雁的脸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给你!”
“你——”沈庆云一翻被子,颤抖的手指着他。
女人都好面子,谁都想有个体贴的温柔夫郎,而不是每天只会抱怨的怨夫,哪怕他说的是实话,但沈庆云只觉得戳心戳肺。
“你要这么不满意我,咱俩和离,你滚回你娘家去!”沈庆云一边咳一边说。
阮青鱼眼泪还在打转,听到沈庆云这样说,更闹了起来。
“你这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我嫁给你三年多,为你生了女儿,替你操持家里,不过说了你两句你竟然想休了我?我哪句话说错了?明明是你一点都不争气,祖宗的基业全给你败光了,一家人挤在这小房子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真要走我也要把兰姐儿带走,不让你好过!”阮青鱼揪着沈庆云的领子,哭闹不止。
阮青鱼字字扎心,沈庆云又羞又恼,又看他泼夫似得样子,病气怒气一上涌,直接给气昏了过去。
“云娘?云娘!”阮青鱼不哭了,吓得大喊。
正在屋里试笔墨,刚画了一颗竹子的沈黛末听到阮青鱼的叫声,连忙跑到东厢房,看到昏过去的沈庆云吓了一跳,立马把还没回到医馆的大夫又给请了回来。
大夫心想:你们一家子事儿真多。
“大夫,我姐姐怎么样了?”
大夫诊完脉叹气:“沈四娘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病人最忌讳心情郁结,只会助长病情严重,沈大娘子也是如此,她是被气急了,一时晕过去,我可以再多开几味药帮她调理,但只怕,大娘子这病得过段时间才能好透了。”
一旁的阮青鱼红着眼眶,心虚不已。
沈黛末却回想起之前在主屋里,胡桂华看她的表情,透着淡淡的厌恶。
胡氏在‘沈黛末’小时候起就一直打压她,这次她考过县试,沈庆云又一直在生病,他心里更加不爽,所以一直没有好起来。
而沈庆云,本该恢复的她,却被阮青鱼气得差点背过去。
虽然冷山雁之前的举动可疑,但那都是间接证据,全靠她的联想串在一起,没有一样能直接证明他居心不良,大夫也证明药并没有问题。
而且之前她在想办法救沈庆云的时候,冷山雁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再用其他方法对沈庆云下手。
沈黛末揉了揉脑袋,难道她错怪他了?
书案边,冷山雁提起纸,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墨竹,陷入一阵沉默。
“竹子?怎么偏偏这么巧,刚遇到那什么竹雨,娘子就画了一颗竹子?我看还是撕了它,别让娘子对他上心。”白茶义愤填膺道。
“别碰。”冷山雁抬手直接挡住白茶,将那幅画好生放回原处。
她和甘竹雨上一世有缘,这一世再见甘竹雨,心动在所难免。他不应该因此置气,让她无视甘竹雨,反而是为难她。
冷山雁仰头抬眸,掩下眼底的难受。
只是甘竹雨不是个本分的男人,他能从一个仆人爬升为小侍,手段并不简单。
而且他是顾家旁系小姐,顾锦华的小侍,顾锦华可不是病秧子,身体正常,就这样甘竹雨还敢跟下人勾搭成奸,可见本性放荡,这样的男人就算跟了沈黛末也不会安分守己。
第19章 确定了,我的郎君真是个好人
“好吧,不碰就不碰。”白茶悻悻收回手:“不过公子,我有一个问题。”
冷山雁看向他。
“这画的是什么?”白茶指着纸张右下角。
冷山雁目光下移,右下角小小黑黑一团,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一团墨点,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画的是一张网。
“蛛网。”冷山雁语气幽幽。
“这是我随便乱画的。”沈黛末一进门,看到冷山雁瞧着她画的蛛网出神,立马冲上前将纸张收起来,强壮镇定地挡在面前。
之前她以为是冷山雁谋害沈庆云和胡桂华,还想杀了她,加之原著对她造成的刻板印象,冷山雁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是一只阴毒残忍、一点点绞杀吞噬猎物的蜘蛛。
所以她才顺手画了一张蜘蛛网,可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冷山雁,心中有些惭愧。蜘蛛虽然长得吓人,在大众印象里不好,但它却是益虫。人类如果不主动招惹,它一般不会攻击人。
一如原著中的少年冷山雁,爹不疼娘不爱,继父为了1000两彩礼将他卖给病秧子冲喜,刚嫁过去就被说成克死妻主的灾星,被顾太爷羞辱折磨……最后一点点变成了原著中,她看到的模样。
冷山雁看她反应紧张,直觉告诉他,那张蛛网应该还有更深的含义,但既然沈黛末这么着急遮掩,他也不想深究。
随意点点头,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
沈黛末松了口气。
到了晚上,冷山雁照例去主屋里‘照顾’胡桂华。
“白茶。”沈黛末在窗边小声朝院子里的白茶招手:“过来一下。”
“娘子,怎么了?”白茶一脸疑惑的走进。
“那个……你知道你们家公子喜欢什么吗?”沈黛末问道。
她误会了冷山雁,虽然他不知道,但她心里愧疚,自然想补偿他。
白茶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们家公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自小到大,冷山雁对一切事物都淡淡的,从未表现出一点在乎的情绪,当然这也和辛氏有关,那个男人如果知道冷山雁有特别钟爱的事物,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毁掉。
“真的?你再想想,人不会一点喜恶都没有,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让他特别钟情、在乎的。”沈黛末追问。
白茶使劲回想,忽然,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如果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一样公子十分在意的。”
“什么?”
‘你呀!’白茶叹气。
谋划了那么久的计策,花了那么多的钱,还出了陪嫁的人参,冷山雁甚至以身入局,明明已经成功实施了一大半,只差临门一脚,却因为沈黛末那虚无缥缈的‘前途’,甘心自毁。
如果在计划还未实施时,毁了也就毁了,偏偏是在进行到快成功时。
如今胡桂华已经清楚了冷山雁的毒心,阮青鱼也对他怀恨在心,加之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后肯定会报复他。
他在这宅子里危机四伏,日子肉眼可见的难熬,甚至比起在冷家时还要残酷。
冷山雁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他却还是坚持放弃。
如果这都不算在乎,白茶真不知道什么才算在乎了。
但这样肉麻的话,白茶一个未出嫁的男儿家不好直说,只能委婉道:“上次娘子带公子去夜市,买回来的西川乳糖,公子很爱吃。公子之前并不喜吃甜食,下人采买西川乳糖回来,他碰都不碰。自那次跟您从夜市回来,他才开始多食。”
白茶:‘暗示地够明显了吧。因为是心仪之人买的东西,所以他才吃的哦。’
沈黛末:“原来他喜欢吃西川乳糖,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去买。”
白茶:“……”
*
冷山雁给胡桂华喂完药,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以至于他看起来不是太狼狈,去厨房净了净手,回到西厢房里。
一开门,就看见沈黛末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冷山雁一时愣了下:“妻主?”
“你回来啦,坐!”沈黛末拉开旁边的凳子。
冷山雁不明所以,挨着她坐下。两人对坐,垂落的衣衫紧紧挨着,衣褶起起伏伏,似水墨海浪。
他刚一落座,忽然嘴里被塞入了东西,霎时甜甜的奶味在口腔扩散开来。
“……”一双狐狸眼因为惊诧而圆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模样罕见有些呆萌。
“喜欢吗?白茶说你喜欢吃,我刚才就去外面买了点来。”沈黛末勾唇笑道。
冷山雁朝窗外看了眼,有些责怪白茶自作主张,他何时说过他喜欢吃了,何必让她特意跑一趟。
但窗外空荡荡的,白茶早就被她打发回屋了。
“郎君。”沈黛末低低地唤着他。
她稍微一勾勾手指,他宽大的袖袍就被她的指尖勾了过去,玄黑的衣袖像浓墨的夜色,轻轻含住她一截指尖。
“……嗯。”冷山雁眸光盯着她紧绞着他衣袖的手指。衣袖就被微微拉动,衣衫纹路划过他的腕骨肌肤,似蘸着墨汁的笔尖划过纸页,轻柔,却触之留痕,无法抹去。
“对不起。”沈黛末包含歉意。
“什么?”冷山雁回过神来,眸光一震。
抱歉,我误会了你。但她无法直接说出口,只能以其他借口:“抱歉这段时间,我让你一个人操劳整个家里。”
冷山雁突然牙间一紧,嗓音沙哑:“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是他的到来搅乱了她的生活,谋害沈庆云,折磨胡桂华,都出自他手。他差一点就破坏了她的科举之路,毁了她想出人头地,找回席氏的愿望。
这桩桩件件,如果不是他做得隐秘,但凡被人发现都足以被处以绞刑,他是不折不扣的毒夫,却享受着不知情的她的温柔善意。
冷山雁上辈子坏事做尽,杀人害人无数,良心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但这些日子,面对沈黛末,他总有一种无法直视的内疚。
这种内疚情绪,无法消弭。沈黛末对他越好,就越浓郁。像透明的手掐住他的脖子,窒息感袭来,迫使他一步步毁掉自己的计划。
沈黛末惊讶地站起来:“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冷山雁咬着唇,艰难开口:“我没有做好你的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