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遮遮掩掩:“不必了吧,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冷山雁步步紧逼,质问道:“既然过了这么久,为何碰一下就会疼?”
沈黛末沉默。
其实在那次伤口处理完之后,因为沈黛末不等修养好,就继续骑马追击的缘故,伤口发炎,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以至于现在连左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这样的结果沈黛末有预料到,毕竟古代的医疗条件就这样子。
她的沉默仿佛像痛苦的催化剂,冷山雁哆嗦着就要解她的腰带,理智?早就没了,他现在好像一只不管不顾往她身体里钻的疯狗。
“雁子、雁子,别,孩子在这里了。”沈黛末拼命往椅背上靠,最后单手强硬得抱住了他,将他摁在了自己的怀中。
冷山雁跪在地上,双手拥着她的腰,哽咽的喉咙里塞满了无法倾吐的哀愁,只能发出动物般的呜咽哀鸣声。
沈黛末安抚了他很久,就像在安抚一只没有安全感,蜷缩在她脚下瑟瑟发抖的小狗,孩子们早就被带了下去。
“炎症已经控制住了,伤口也没再烂,已经快好了。”沈黛末单手轻轻的抱着他,掌心在他的发顶上拍了拍,声线轻缓温柔。
她就说雁子很爱哭吧,幸好之前没告诉他,至少让他省了了大半个月的眼泪。
当晚,冷山雁和他一起歇在了含凉殿,晚风拂过凉风阵阵,空气里满是荷花的清香。
冷山雁睡得很不踏实,时不时就撑着身子坐起来,查看一下伤势,害怕碰到她的伤口,更是不敢再钻进她的怀中。
第二日,沈黛末照旧启程去延英殿批折子。
批着批着,沈黛末突然眉头一紧,放下朱笔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原来,楚艳章之死的消息不知为何走漏,而且还刻意被人曲解成了宫斗争宠,说是冷山雁因为嫉妒楚艳章出身高贵,为何后位而害死了楚艳章。
又因为这件事带了点八卦色彩,于是更传得沸沸扬扬,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或许是因为传言越演越烈,竟然有个大胆的言官真信了,说要调查这件事。
“放肆!”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极为罕见的愠怒:“去把呈折子的这个官员带进来,还有丰凌霜,孟灵徽,文茹,周晗光,霍又琴,即刻进宫!”
几个官员很快进宫,跪伏在沈黛末脚下。
她姣好清丽的面容在此刻冷峻无比,将折子狠狠甩在她们的面前。
为首的文丞相拿起奏折一看,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看向一旁的言官,周金戈。
不愧是周桑一族出来的女人,简直匪夷所思!
“周金戈,你好大的胆子。”沈黛末的眸子上蒙了一层皑皑冰霜,阴沉沉的看着周金戈。
周金戈腰板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请王上恕罪,但外面流言纷纷,甚嚣尘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皆是因为百姓不信王夫真是因为自卫而反杀端容皇子,毕竟当时马车之内再无第三人在场,王夫难以自证清白。”
丰凌霜立刻辩驳道:“荒谬!是端容皇子突然发疯,王夫如何自证清白?”
沈黛末声线都气沙哑了:“这流言是谁走漏的?”
“王上请息怒。”文丞相俯身跪地说道:“流言一事,或许当时在场的人数太多,牵连甚广,不知道底下哪个无意间说漏了嘴也未可知,而且谣言已经传开,很难追根究底。”
沈黛末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意思是无可挽回了?”
周晗光说道:“王上,王夫乃原配正室,将来的一国之父,必须还王夫一个清白。”
沈黛末感觉自己的伤口隐隐作痛,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孟灵徽:“你觉得呢?”
“臣皆听王上吩咐。”孟灵徽羸弱纤细的身子低伏着,看起来极为恭顺。
沈黛末目光缓缓在所有人身上都逡巡了一圈,像夜色下潜行的刀。
“此事终因流言而起,王夫枉受无妄之灾。霍又琴,你去查散布流言之人,若有证据者,立即处死,不必禀报。”她态度强硬。
“是。”霍又琴忙不迭道。
“王上!”周金戈突然拔高声量道:“百姓议论纷纷,王上却宁堵不疏,将来谁会服这位皇后?”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周金戈:“彻查!”
“怎么查?让谁查?”沈黛末扶额勾唇,都给她气笑了。
周金戈抿了抿唇,思考一阵:“让刑部去查。”
啊?霍又琴震惊地望着她。
大姐你有病吧?你让我去查未来的皇后?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王上,微臣惶恐,微臣不敢。”霍又琴不停地磕头。
沈黛末眸光轻飘飘地睨向她:“你主管刑部,本就是查案的,惶恐什么?”
霍又琴脸色惨白地像要入土:“王夫清白,又无证据,怎可无罪从疑,损伤清誉。”
“你听清楚了吗?”沈黛末再次看向周金戈。
周金戈大义凛然道:“霍大人此言差矣,既然有流言,就说明有争议,有争议就代表有疑罪,清白者自然会愿意证明清白,而不是刻意隐瞒。”
“……”霍又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有一阵了。
沈黛末捂着伤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真牛逼啊,她真佩服这些遗老遗少们,竟然能找到这株奇葩。欺负她现在还没登基,不好翻脸开杀戒。
“来人,周金戈忤逆犯上,是非不分,即刻打入大牢,听候发落。”她淡淡一声令下,中官侍卫鱼贯而入,将依旧不服气的周金戈拖走。
“你们都退下。”沈黛末声音无比疲惫,纤细的手指轻揉着眉心,掩去眼底的阴郁杀意。
现在,开始站队吧。
第217章 登基
沈黛末乘坐轿撵回了含凉殿,她被周金戈气得不轻,加之肩胛骨的伤口隐隐作痛,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妻主……”冷山雁轻抚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
含凉殿内,即便被塞满了金银珠宝,依旧大得空旷,从西南深山里运来的百年杉木做成的地板,被宫侍擦拭地干净锃亮,一尘不染,依稀映着他们彼此依偎的模糊身影。
“这是淮白鱼汤,炖了很久,连鱼骨都被炖软烂了,最是滋补伤口,您先喝一些。”冷山雁盛了一碗浓白的鱼汤,用汤勺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再喂给她。
沈黛末抿着嘴唇,眼眸笑眯眯地:“把我当小孩儿呢?”
冷山雁但笑不语,温柔无比。
沈黛末喝了一碗,滋味浓郁的鱼汤下肚,胃里暖呼呼的,感觉气也消了些。
冷山雁这才放下汤碗,又坐到她的右手边,开始解她的衣裳,冷山雁解开了她的衣裳,拆开肩上的纱布,替她重新换药。
“嘶——”沈黛末深吸了一口气。
“很疼吗?我动作再轻些。”冷山雁压着嗓音,声音颤抖地厉害,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样。
“没事,你继续吧。”沈黛末道。
冷山雁一圈圈解着纱布,一直到最后一层,纱布被混着鲜血的药粉浸染,甚至有一部分和干了的血沾粘在一起,撕开时会将血痂撕烂,仿佛在撕脸皮,血糊糊的血洞露了出来。
冷山雁打了一个寒战,背脊深深发凉,苍凉的麻痹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他仰了仰头,憋回眼底的泪水,颤抖地手指飞快地换药,将伤口包扎好,将衣裳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
“好了吗?”沈黛末问。
“好了。”冷山雁从背后拥着她,清瘦的脊背微微佝偻着,颤抖着,仿佛在大雪里瑟瑟发抖的人。
“对不起黛娘,我没用,我不能再帮你什么,只会给你拖后腿,让你在前朝还要因为我的事情而烦心。”
沈黛末能感受到贴在自己后背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尽是汹涌滂沱的不安和愧疚。
什么叫他不能再帮她了?她还要雁子怎么帮她?和她一起骑马打天下吗?可是天下已经被她打完了啊。
而且,为了她,冷山雁自断后路,身体、母家统统舍弃了,三番四次经历鬼门关。
若这些都还不够,雁子就真的只能把心掏出来了。
“雁郎,如果我不是皇帝,如果我还是寒山县那个欠了赌债,连房子都没有的穷鬼,你还愿意跟我吗?”沈黛末轻轻蹭了蹭他紧缩泛白的指尖,问道。
冷山雁怔了一下,不明白沈黛末为何这么问,但他的回答很坚定:“愿意。”
“我也是啊,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有用才爱你。”沈黛末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在他修长挺拔的脖颈侧落下缠绵的一吻,温柔而干净。
“你别担心,我是你的妻主,天塌下来,自有我担着。”
冷山雁呼吸一滞,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干涩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冲出来,这种酥麻的不沾染情欲的亲吻,莫名地比任何激烈的情事都更他迷乱,耳膜轰隆隆地狂响,好似天崩地裂。沈黛末侧眸看了眼雁子,他的眼神已经乱了,好像跌进了一场清醒不过来的美梦里。
她轻笑着,夫妻这么多年,她已经摸清了雁子的性格。
雁子呀,最喜欢听她说甜言蜜语,什么奇珍异宝,都不如她说两句情话好使。
有时她随口一句烂大街的情话,或是画个饼,雁子能一个人开心好几天。
有时候沈黛末都怀疑,假如她是一个不负责任,花心滥情的女人,只要多说说情话,什么好处都不用付出,不但能白睡雁子,还能把他的嫁妆家产都卷跑。
然后等她把钱都败光了,只要再回头说说软话,哪怕雁子之前再生气,再怎么下决心要断情绝爱,还是会被她哄得团团转,再次连人带钱巴巴奉上,并且还会欢天喜地地安慰自己,她这次一定会改的。
唉、谁能相信,大反派的底色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恋爱脑呢。
*
周金戈被押进了大牢之后,无数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递了进来,沈黛末都没看。
事态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只是证明雁子清白这么简单了,端容皇子之死已经成为了各方势力的角斗场,她们就抓住案发现场只有两个人的理由,一口咬死雁子。
冷家全诛,丰家的小辈们都还没成气候,唯一一个有点用的丰襄还远在北境,鞭长莫及。
如今,冷山雁除了沈黛末就再也没有任何依靠。只要她稍微软弱一些,冷山雁就会被这群人疯狂反扑,立他人为后。
沈黛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疲惫不堪地叹气:“灵徽,你说,是不是我素日立的名声太过仁厚了,才让这些人骑到我的头上来?”
“这件事雁郎君确实无辜,但百姓非议,恐怕后世对他的评价也会受影响……只能委屈雁郎君了。”孟灵徽跪坐在她的身侧,手中拿着一把象牙雕花鸟山水折扇,轻轻替她扇着清风。
“什么委屈?”沈黛末垂着眸冷冷笑了起来。
她才不玩爱他就冷落他,把他打入冷宫,任由别人欺凌他的戏码。
“别说这件事雁郎无辜,就算真是他杀了楚艳章又如何,王室我都杀得,楚艳章杀不得?我就是要让他做皇后!”沈黛末拍了一下桌案,理直气壮道。
孟灵徽握紧了扇柄,勉强笑了一下:“您马上就要登基,天下之主,谁做皇后自然由您说了算。那些说雁郎君不配的非议,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