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芝跟小奴站在门边聊得火热,看到沈黛末走出来两人皆是一惊。
“大人,怎么这么着急离开?”查芝跟上来。
“不走难不成留下来过夜吗?”她说。
查芝沉默,去小倌馆不过夜,搞纯爱吗?
“是不是那个莲花相公惹您生气了?”她试探着问。
“没有。”
“那就是要价太高了?对啊,莲花相公可是头牌,而且还是没有拍卖过初夜的,要价自然不菲。”查芝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
“你别分析了,驾车。”沈黛末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
“哦。”查芝捂着脑袋驾车。
此时夜色已然深静,白天喧闹的街道也陷入沉睡,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吁——”突然,查芝紧紧勒住了马车。
她惊诧的声音传入车内:“雷宁,大半夜的你站在大人家门口干什么?”
沈黛末掀开车帘。
雷宁站在沈家的家门口,面色冰冷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仇人:“先是许家,又是金玉瓯,大人真是好雅兴,有莲花相公作陪,大人一定乐不思蜀了吧。”
“放肆,雷宁你敢这样对大人说话!”查芝用马鞭子指着她呵斥。
沈黛末却拉住了查芝的手,笑着看向雷宁:“我还以为你得过一段时间才会来找我。”
她跳下马车,也不管雷宁此刻的表情:“走吧,进屋聊。”
开门的人是阿邬,他听到了门口的吵闹,开门时,那双浅色的眼眸担忧地望着她。
沈黛末拉着雷宁进屋,经过阿邬身边时,低声对他道:“我跟朋友聊聊,不用惊动郎君。”
她去小倌馆前,曾让白茶给冷山雁带话会晚点回来,让他不必等她,这个时间段,冷山雁想必已经睡着了。
阿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温顺的低下了头:“是。”
沈黛末拉着雷宁到了一间没有人居住的空房子,点燃蜡烛,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大人。”雷宁站在沈黛末的身后,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汹汹气势。
沈黛末刚才那一句就已经将她所有的愤怒冲淡,只剩下了浓浓的疑惑、
“坐。”沈黛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雷宁四肢紧绷,在沈黛末目光的注视下,正襟危坐。
“三年前,你曾经在衙门当过两个月的捕快,还参与过官银的押运,为什么突然离职?”沈黛末问。
雷宁诧异抬头。
不等她发问,沈黛末直接解答了她的疑惑:“上任第一天,我就翻阅了账本,发现上面出现过你的名字,两次。”
正是这个发现,致使沈黛末决定装病半个月,免得腹背受敌。
“寒山县虎患猖獗,你就算捕猎技能再厉害,也不是武松,怎么敢在大雾弥漫的天气,孤身一人进山。你是算好了这个时间,出现在我面前,故意接近我。雷宁,你的目的是什么?”她沉声发问。
雷宁沉默无言。
沈黛末皱了皱眉,起身将门打开,站在门口,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弄明白,但你也不必再待在衙门,我不需要一个不忠于我的人。”
雷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沉地看向沈黛末:“大人,您觉得为什么寒山县会有虎患?”
“我不明白,但也知道老虎不是一方特产,相邻的县乡没有,偏偏寒山县的老虎多成患,自然有问题。”沈黛末说道。
雷宁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也不自觉的激动起来:“那是因为有人养虎为患。”
沈黛末靠着门扉:“说下去。”
雷宁道:“大人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山中猎户,我们家世代以捕猎为生,山里有老虎、熊、花豹这些猛兽并不奇怪,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山中的老虎渐渐多了起来,它们闹得人心不安,原本住在山里的人都纷纷搬离。”
“你投身衙门,应该是想要请知县出面剿灭虎患,为什么不到两个月就走了?”沈黛末问。
雷宁冷笑:“因为我发现知县那帮人根本就没有想要剿虎的意思,每个月几乎都有人被老虎咬死的案子报上来,甚至有一家人全都被老虎咬死的案件,她们全都不管。”
沈黛末微微蹙眉:“我知道知县、县丞、衙役们都和本地许大户有利益勾连,但我一直不明白,放任老虎泛滥成灾,对她们有什么好处?什么样的利益可以让她们做到如此?”
“因为树。”雷宁眼神藏恨。
“树?”
沈黛末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来到雷宁面前:“陛下想要在京城修建一座大型道观,也曾在我们这里购买过木材?”
“没错。”雷宁点头:“这里面的利益很深,所以就有人坐不住了。”
沈黛末顿时明白了。
山中老虎成灾,那么那些原本住在山里种地的农民们被迫迁移离开,原本属于她们的土地不是被贱卖给地主乡绅,就是直接霸占。
树木不像小麦稻子,需要农户精心打理,只需要栽下树苗静待生长。
而且由于砍伐树木需要几十人甚至几百人一起进山,而且携带武器,动静很大,一般的野兽都不敢靠近。但农户就不一样了,她们通常以家庭为单位,武器最多只有一把锄头,遇到猛兽只能自认倒霉。
可以说,虎患对普通百姓是灭顶之灾,但对占据山头的许大户来说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人命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而且还有更恐怖的一点。
“有多少人是真的因为老虎而死?还是栽到了老虎身上?”沈黛末问。
雷宁听到这句话,顿时眼眶含泪,像是被沈黛末触摸到了最柔软的肋骨,一下跪在了沈黛末面前:“老虎可怕,但还是有人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们挡了她们财路,她们就杀了我父母。我接近您,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我信任,能不能为我冤死的父母报仇。”
沈黛末发出一声叹气,将她扶了起来,拂去了她身上的尘埃:“放心吧,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送走了雷宁,沈黛末的心情无比沉重,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卧室。
屋内一片漆黑,沈黛末摸着黑换下衣裳,摸索着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身子紧紧挨着冷山雁的后背。
冷山雁转了个身,面对着她。
“抱歉,吵醒你了吗?”沈黛末低声道。
冷山雁摇摇头:“我没睡着。”
他的手指蹭过她略带凉意的脸庞,随后温热的手掌抚在她的脸上为她取暖。
“……雁郎、”
“嗯?”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我有点难过。”沈黛末的脑袋抵着他的胸膛。
“好。”冷山雁的呼吸微微一沉,察觉出她此刻异样的情绪,主动伸出手紧拥着她:“这样好些了吗?”
沈黛末顺势往他身上贴,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深深的嗅着他的气息,手臂用力的缠着他的腰,腿也搭在他修长笔直的双腿上的,仿佛在撸一只超大号的缅因猫,只有这样她心中的沉重才会轻一些。
“好多了。”沈黛末抬头在他的下巴处亲了亲:“雁郎……有你真好。”
冷山雁呼吸变得有些异样,恨不得将骨与肉都融进沈黛末的身体里。漆黑的夜色下,他们交颈而卧,浓密的长发像墨汁一样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第71章 我的郎君生气了
冷山雁的薄唇在沈黛末的耳畔轻轻厮磨着,直到他感觉到沈黛末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才慢慢开口问询:“妻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黛末将雷宁的事情告诉给他。
冷山雁听完虽然也感觉沉重,但上辈子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所以并不像沈黛末这样反应激烈。
“都说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许大户在这些人身上榨的钱多,上一任知县捞的肯定更多。”他说道。
毕竟知县能够捞钱的名目可比一个商人多得多,上辈子冷山雁执掌顾家,每年光是逢年过节时给苏城知县送礼的礼钱就有3000多两,而且这还只是一般的礼节性送礼,要想让衙门的衙役不找顾家产业的麻烦,还得再从知县、县丞、衙役等等从上到下打点一通。
“所以衙门的案子我能拖就拖,能和稀泥就和稀泥,就盼着那些没有朝廷编制的帮役们受不了自己离开,这样我就有机会安排自己的人进去。”沈黛末说道:“而且,那些案子实在太过琐碎,涉及的律法极广,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我对法律条文一窍不通,还得重新学。县丞倒是熟悉律法,但她是许大户的人,我不信任她,怕她借着案情给我挖坑。”
他低声道:“既然这样,那不如雇几个书生做您的幕僚?”
古代皇权不下县,沈黛末作为知县可以自己聘请人参与政务。
“我也想啊,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冷山雁撑着身子下了床,他点燃灯,灯光只照亮他周身极小的范围,雪白的单衣腰间只有一根带子系着,没有任何修饰却更显得他身材修长流丽。
“你在找什么?”沈黛末趴在床边问。
冷山雁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茶叶。
沈黛末闻了闻,道:“君山银针?你买的?”
冷山雁笑道:“是霍又琴的郎君朱氏送的。”
“霍又琴……是那个虎口逃生的女子,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沈黛末惊讶。
“今天是他来主动拜访我的,朱氏说霍又琴被老虎一吓,病了半个月,如今好了朱氏才上门,这盒茶叶就是他送来的谢礼。”冷山雁说到。
其实朱氏送的谢礼远不止这一盒茶叶,只是冷山雁担心影响沈黛末的风评,收下了这一盒价格普通的君山银针。
“我又没有救她,救她的人是雷宁,他应该给雷宁送礼去。”沈黛末翻个身说。
冷山雁将君山银针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放,从背后拥着沈黛末,修长的手指插入沈黛末浓墨般的长发,发丝柔软细腻,仿佛插进了荡漾的墨池中。
“朱氏怎么会不知呢?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来咱们家走动而已,谁不想跟沈大人攀上关系,给自家妻主找个好前程呢?”冷山雁低沉的嗓音带着笑。
同为男人,他一眼就看穿了朱氏的想法。
沈黛末顺势往靠在他的胸膛上,啧了一声:“原来我也是被人巴结的对象了。”
冷山雁继续说:“我从朱氏那了解到,霍又琴熟读律法条文,就是人不太会来事,得罪了前任知县所以才离开寒山县,直到前任知县卸任才回来。霍家在本地也算是个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亩茶园,听说跟许大户名下的几座山头挨得很近,两家还发生了一些摩擦。”
沈黛末一听,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捧着冷山雁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雁子,你就是我的贤内助,我爱死你了!”
微光下,冷山雁的耳垂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他垂下头轻描淡写地说道:“能帮到妻主就好。”
*
霍又琴经过那次惊吓后,整个人都有点颓靡,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根筋。
但沈黛末聘请她做自己的法律顾问,正需要她这种一根筋的性格。而且霍又琴家境好,不缺钱,别人根本贿赂不动她,也不怕得罪县丞衙役。
不到几天,沈黛末就和霍又琴一起把堆积许久的案子统统审了,彻底把县丞从审案的业务中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