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仆连忙跪地解释:“回大人,奴什么都没有做啊。”
文洛贞的脸埋在膝盖间,染着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男仆的方向,声音细弱:“他欺负过我,和瑞贵君一起。”
男仆顿时惶恐不已,连忙磕头:“太后,奴冤枉啊,不是奴不是奴、”
“……我记得他的声音。”文洛贞的脸上有一行血泪流下,染红了蒙眼的白布,脆弱易碎。
沈黛末冷声道:“雷宁,把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拖出去处死。”
“是。”雷宁一把拽住男仆,不顾他的哀求,直接拖了出去。
“太后,没事了,不会有人再欺负您了。”沈黛末温声道。
“……”文洛贞重新将脸埋在膝盖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裳,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
沈黛末不敢孤身逗留太后帐篷太久,很快就出去,命军医重新为他包扎伤口,又派人去附近农家里雇一个男人临时贴身侍奉。
伺候太后可是这个时间男子少有的能出头的机会,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看起来极为贫苦的小男孩,名叫小鲁,小鲁虽然瘦骨嶙峋,但胜在懂事,很快就熟练的伺候起了太后。
第二天沈黛末动身,返回寒山县。
由于太后的车驾缓慢,所以回去的路比起来时要缓慢许多,走了三日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晚上沈黛末命人安营扎寨,在营帐中四处行走,忽然听到太后的帐篷里传出低低的抽泣声。
小鲁在安慰他:“太后,别哭了,军医说您的眼睛再哭的话伤口会一直无法愈合,会溃烂的,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但是哭声还是没有停止,像海边的潮水无止无休。
“我的眼睛好疼、”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切都是黑的、”
“她们都骗我、所有人都利用我、又都不要我、”
“我睡不着、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我只要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欺负我的人、”
文洛贞的声音抽噎着,像孩子般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的恐惧与委屈。
沈黛末站在帐篷外听了一会儿,心中也为他感到难过,堂堂太后本该一生锦衣玉食,受人尊崇,却被敌人掳走,连奴仆都能欺负他,还变成了一个瞎子,一辈子都见不到光明。
忽然,沈黛末看见营帐外一株被篝火照亮的结香花。
她直接挖了一株,托小鲁交给太后。
“太后别哭了,沈大人给您送了一株结香花来,可香了。”小鲁转移话题道。
“……结香花?”文洛贞缓缓地从柔软的枕头里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痕。
小鲁看着这株养在水桶里的结香花道:“沈大人说,结香花又叫梦树,它的花枝柔软坚韧,传说如果做了噩梦,只要在它身上打个结,结香花就会替那人将噩梦带走。”
“真的吗?”文洛贞低声问,因为长期哭泣,嗓音已经有些沙哑,可他询问的语气认真,柔柔地却十分真挚,像是真相信了沈黛末的话。
小鲁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沈大人说的,这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它长得什么样子?”文洛贞慢慢坐直了身子,浓密的长发披散着,几乎将他的脸包住,虽然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可也能从它柔美的轮廓窥见他曾经的容色美好。
小鲁道:“它的花是黄色的,一簇一簇开在树枝顶端,像星星一样。”
“星星?”文洛贞的语调很轻,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它的模样。
良久,他缓缓伸出了手。
小鲁连忙将结香花树捧了过去。
他的手在小鲁的指引下终于触碰到了结香花,动作十分轻微小心,像是生怕弄伤了它的花瓣。
“我以为它是月季那样的黄色花瓣,没想到是这种。”文洛贞喃喃自语。
他的双手在空中摩挲了一阵,缓缓给结香花的枝条打了一个结,然后规矩地在床榻上掐了一个静心诀,重新躺了回榻上,把自己全部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替我谢谢沈大人。”他温声细语地对着小鲁说。
“是。”小鲁答应道:“太后早点睡吧,今夜一定不会再做噩梦了,结香花会保佑您的。”
“嗯。”文洛贞埋在被子里的脸很浅的笑了一下,柔软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第90章 我的郎君和太后见面啦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中,车轮卷起淡淡尘土,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沈黛末骑在马上,勒住缰绳,轻声向小鲁问道:“太后这几日可还有在做噩梦?”
小鲁手里端着才伺候完文洛贞洗漱完的水盆,微微低头,不敢看沈黛末的脸,小声道:“回大人,太后这几日好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从梦中惊醒,但已经很少哭了,想来应该已经接受失明这件事了,就是……”
“就是什么?”沈黛末下马,走进小鲁问道。
如今大局已定,太女必定成为皇帝,那么太后她一定得伺候好,不能有丝毫闪失。
小鲁咬着唇,因为这位年轻美貌的大人的靠近而脸色红润,夹着嗓子道:“就是这几日山中气候突降,太后觉得冷。”
沈黛末忙道:“我这次带兵都是轻装上阵,没带多余的冬装,更没料到山里会突然出现倒春寒,请让太后放心,我这就去为他找厚实的冬被。”
沈黛末说道做到,下午就抱来了两床厚厚的被褥。
小鲁依旧红着脸谢过,然后将被子裹在了文洛贞的身上。
这几日经过小鲁的照顾,文洛贞已经褪去了往日脏兮兮的模样,黑色的长发干净而蓬松,半披着及至腰间,虽然蒙眼的白布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露出的肌肤部分依然白生生软嫩嫩的,尤其他纤细的身材被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时,宛若刚被人领回家,吹干毛发的小猫儿。
“太后,现在还冷不冷了?”小鲁替他掖了掖被子,问道。
文洛贞摇了摇头,蓬松的长发将他的脸衬托的愈发小,他嗓音细细:“谢谢你小鲁,多亏了你照顾我。”
小鲁笑着说道:“我是您的侍从,照顾您是应该的,太后与其谢奴,不如谢沈大人吧,多亏了她有求必应,这些厚被子、您暖手的手炉、治眼睛的药材,还有缓解您噩梦的结香花,都是沈大人找来的。”
“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才好……可惜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文洛贞弧度精致柔和的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淡樱色的唇微微抿着。
那日,他只听到沈黛末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只模糊的看见火光中一个向他奔来白色身影,接着他的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
小鲁淡淡笑,满脸怀春的样子:“沈大人啊,她长得可好看了,是很温柔的模样,尤其是她的眼睛,看谁都像在笑一样,听大人们说,那好像叫、叫含情眼。”
“含情眼?”文洛贞试着想象了一下,然后徒然地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
“太后没见过长着含情眼的女人吗?”小鲁问。
他出身山野之间,本就没什么规矩,听说要来伺候太后,他起初还心怀忐忑,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冒犯,谁知与太后接触之后,才发现他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人,简直不像是从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出来的,也因此,小鲁才敢问这种冒犯的问题。
“没有。”文洛贞的语气有些难过:“我一直在、被困着,伺候我的人都是男人,除了母亲姐姐、我几乎没再见过其他女人,而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们了。”
“那这次回去您就能再见到她们了——”小鲁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担忧的看着太后,生怕他生气发火。
但文洛贞只是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沉默地掉眼泪。
当晚,一场突兀起来的冻雨袭来,第二天,原本青翠的树林都被冻上了一层冰晶,连道路也变得湿滑无比,就连马儿的蹄子都走不稳。
沈黛末命令士兵用布条、稻草等一切可以增加摩擦力的东西绑在鞋底,士兵走路倒是稳了许多,可马车去不住地打滑。
山路本就坎坷难行,几次上坡路上到一半都滑了下去,旁边就是万丈悬崖,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沈黛末急忙下马,来到马车边指挥士兵推车。
可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刮过,那些悬在树枝上的冰晶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惊吓了马儿,拉着马车失控地往前跑,马车内顿时传来太后惊慌的叫声。
“勒马!勒马!”沈黛末带着士兵跌跌撞撞地追。
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追上了,可马车因为刚才的失控,被甩在了悬崖边,半个车厢都悬在了外面,还轻微地摇晃着,下面就万丈悬崖和滔滔江水,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沈黛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跳上车厢撩开厚重的车帘,看到了无助地靠在角落里发抖的文洛贞,小鲁昏倒在他的身边,许是被撞晕了过去。
“太后!”
文洛贞猛然抬起头来,不安地喘着气:“沈、沈大人?”
“是微臣。”
“您来救我了?”
“是。”沈黛末不敢靠得太近,现在的车厢就像一个跷跷板,一旦一边失重,就会坠落悬崖。
“太后,您往前一点,拉住我的手。”沈黛末竭力维持着平衡。
文洛贞声音轻颤:“可是我看不见您。”
“没关系,您只管伸手,我会拉住您。”
文洛贞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茫然的黑暗伸出手,突然转变的气候,将他的脸手都懂得冰凉,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但突然他感受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将他紧紧握住,像是寒冬的深夜里,忽然间遇到了篝火,带来了生的希望。
“太后,我抓住您了,跟着我慢慢走。”沈黛末道。
文洛贞听着她的声音,就像找到了支撑一样觉得安心,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境地多么危险,乖乖地依照着沈黛末的指引往前爬。
可就在这时,被撞昏过去的小鲁醒了过来,他透过侧翻的车厢窗户看到万丈悬崖,吓得尖叫了一声,胡乱动了起来,原本平静的车厢顿时开始剧烈的晃动。
沈黛末来不及制止,就跟着车厢一起坠入悬崖。
文洛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突然失重,他的惊恐声还来不及溢出,就突然感觉被人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沈黛末抱着他跳出了马车,两个人一起向下跌落,周围的景物迅疾的掠过,突然沈黛末抓住了悬崖上生长的一根树枝,止住了两人下坠的身体。
文洛贞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沈黛末的呼吸声向他的头顶响起,树枝上的积雪冰晶纷纷落在他上扬的脸上,耳畔呼呼凛冽的风声,脚下汹涌怒号的波涛声,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巨大地轰鸣着,可他却只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放个绳子下来,拉太后上去。”沈黛末一手搂着文洛贞,一手拉住树枝,艰难支撑着对头顶上的士兵喊道。
接着她又立刻柔和语气,安慰着文洛贞:“没事太后,我们就在这个山坡上,很快就没事了。”
文洛贞没说话,只是靠在她的怀里急促地呼吸着,沈黛末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震动一次,强烈地像在撞击他的耳膜,一瞬间,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突然间具象化了。
一根粗实的麻绳被放了下来,沈黛末的手不得空,指挥着文洛贞将自己捆好,然后让悬崖上的士兵将他拉上去。
文洛贞缓缓上升,沈黛末紧紧抱着他的手也慢慢松开,可文洛贞突然不安地拉住她的手,惶恐道:“大人,大人您不跟我一起走吗?”
沈黛末抱着树枝,道:“等太后上去后,她们再拉我上来。”
文洛贞突然落了两行清泪,泪珠坠在下巴上,将白皙的肌肤衬得十分软嫩,像个刚从蒸屉里拿出来的奶油馒头,想叫人狠狠掐一下他的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太女她爹呢。
“对不起,每次都要你救我。”文洛贞声音颤颤地。
沈黛末笑道:“太后也曾救过我的,您忘了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