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
寻常时间,这种年纪的孩子,已经在床上安睡。
如今这女孩却是仰躺在草席子上。
与她相伴的,是几步之外好似死人一般没有一点声息的老道士。
环绕身边的都是小孩玩的玩具。
娃娃、小木马、沙包、捡石子的猪拐骨……
四周空无一人。
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疑心生暗鬼,越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便越容易生惧。
‘女孩’看着地上正对着她的布娃娃,不停的向后缩。
那是孙女囡囡最喜欢的布娃娃。
原本娃娃的眼睛缝了两颗小石子。
现在两颗小石子不知被谁取走,换成了鸡血所画。
黑红颜色洇开。
这些小玩具,时不时动上一动。
好似有无形的小手拨弄。
屋中时不时响起孩童的哭声。
那哭声忽左忽右,将她围绕其中。
让她想起那个下午,在她回光返照之际,捏着孙女短胖的小手指头,扎了一针。
在换魂的契书上,留下一个殷红的手指头印。
代价,是一根糖条。
那时孙女就是这样细声细气的哭。
‘女孩’心中又惊又惧。
咒骂之余,嘴里不停高喊着几个儿子名字。
要她的好儿子们来救她。
却不知,她稚嫩又凄厉的喊声传来时,她的三个儿子吓得不敢抬头。
在赵鲤的安排下,覃家三个儿子身披重孝,带着膝下儿女排排跪在家门前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面前一个火盆,不停的往里投放纸钱。
堂屋里女童的哭喊,没有让他们有多少伤心。
若是家中老人死亡,后代自然伤心难过。
可是家中死去的老人,故意换魂附身在后辈身上,便只能叫人觉得惊悚。
覃家三子很清楚,自己的亲娘有多怕死。
这一次能换孙女,百年之后,又想换谁?
这种感同身受的恐惧,足以消磨掉所有人的淡薄亲情。
就连张氏生前最担忧,换魂后也贴心照顾的孙儿也不敢言语。
一边咳嗽,一边往火盆里丢纸钱。
在覃家家门前,摆设一张八仙桌。
一根白蜡垫在中间,周围摆放着数只大海碗。
碗中有纯粮食酿造的酒,酒中泡着五六个鸡蛋,碗上横放筷子。
酒碗旁,还有一碗倒扣的白饭。
在传闻中,阴差喜食鸡蛋喜饮酒。
直到后世,也没研究出阴差究竟是什么。
只知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礼多人不怪。
赵鲤并没坐在桌边,而是乖顺小丫鬟般站在一旁,脚边放着一个火盆。
手中捏着换魂的契书,和一纸殄文所写的诉状。
状告覃张氏谋害血亲,换魂偷命。
并有新契书,以覃张氏和老道的魂灵,换女孩生魂归体。
子时将至,赵鲤吹亮火折子点燃这三样东西。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覃家长子,见火光亮起,急忙压低了声音:“哭,都给我大声哭。”
一群孝子孝孙,顿时放开了声音大哭起来,听着倒比发丧之时还要悲伤。
赵鲤脚边火盆两纸文书燃尽瞬间,平地风起。
一阵阴寒刺骨的寒风吹过每个人的脸颊。
覃家得了痨病的孙儿十三四岁,体虚气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呵出一口白气的同时,他察觉到有什么正在被哭丧的声音引来。
从远处缓缓靠近。
赵鲤曾说绝不要抬头看。
可这孩子被他奶奶娇宠坏了,咳嗽两声,忍不住抬头瞄。
只见一阵白雾,由远及近,浓雾中似有什么搅动。
他只敢看这一眼,便急忙低下头。
借着火光,却看见自己衣摆上全是淋漓鲜血。
再一抹,才发现自己冻的失去知觉的鼻下,早已淌满鲜血。
他一阵晕眩,就这样跪着,头猛的一坠。
半边发丝瞬间变白,也不知损了多少寿数。
雾气弥漫过来时,赵鲤正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
雾气挡住供奉的八仙桌,赵鲤听得雾中有碗盘碰撞的声音响起。
顿时心中一松。
肯收供奉就是好事,怕的是不受供奉。
一团团寒凉雾气将赵鲤包裹。
地面洒了一层面粉和瓦灰。
赵鲤一直盯着地面看。
一个脚印突兀的出现在上面。
这脚印极大,有赵鲤胳膊肘到指尖那么长。
足尖正对着赵鲤。
祂在看她。
这种无形的可怖压力,让赵鲤呼吸沉重了几分,一滴汗水从发际淌下。
赵鲤双手交叠,向前方行了一礼。
正想说点什么,却见立在面前的脚印忽的后撤,避开了她的礼。
赵鲤不解,却又不敢抬头。
只听咚的一声,一个圆圆的骨制铃铛滚了过来。
撞到赵鲤的鞋尖才停下。
是……给她的?
赵鲤心中狂跳。
各路除灵人偶尔会在任务中撞上阴差。
然而,从来没有过阴差主动与人交流的记录。
就是贿赂的席面,阴差都是吃完拍屁股就走。
赵鲤有些犹豫,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不料她面前的骨铃铛,凭空转了一圈,又撞了一下她的鞋尖。
捡,还是不捡,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赵鲤犹豫许久弯下腰,捡起那枚骨铃铛。
“多谢大人。”
摘了铃芯的铃铛圆溜溜,入手像是捏着一块冰。
地面那一行足迹,缓缓的朝着覃家堂屋去,脚印后,有铁索滑过的印记。
没过多久,整个覃家裹入了浓雾之中。
屋中沙沙声不绝,随后幼童惨绝、凄绝的哭喊声,从雾中传来。
赵鲤手握着这枚骨铃铛,耳畔响起系统的提示。
【激活限时任务:考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