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柴衡和沈之行呆站原地,如坠冰窖。
恐惧攫心,再忠诚的人也稳不住,更何况南都王军中一向奉行弱肉强食。
这亲信嘴皮子哆嗦着,说道:“我等奉命在下游搜寻。”
“王爷道,对五皇子和沈之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方才讯号已放,王爷想来已经动手灭口了。”
赵鲤猛僵住,望向沈家方向。
“你说什么?”下一瞬,沈之行声音响起。
他此前心中的不祥猜测应证,他疾步上前逼问。
穆将军亲信已吓破了胆,他既是穆将军亲信,自也知道内情,一股脑倒了出来:“王爷道,二位或许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为了以防万一,相干人等全部灭口,鸡犬不留。”
南都王狠辣,在轮回观塌陷当日便将望源赴宴之人全部就地格杀。
下灭口令时,他手上还戴着长风押号东家献上的扳指。
所有赴宴之人,都剁成了肉泥。
南都王深知自己干下的事情丧尽天良,决不允许任何一丝外泄的可能。
沈家,沈老太爷便是最不安分的炸药桶。
为防柴衡沈之行侥幸未死,那失踪的百户未死,南都王决意将事情做到最绝。
马蹄踏处寸草不留!
……
沈之行双手都在颤抖,他捂着心口像是极痛一般缓缓弯下腰去。
柴衡嘴巴开合数下,不敢看沈之行。
他突然暴怒,高举着手里柴火棍,痛极的骂声响彻芦苇荡:“柴老三,你祖坟淹大水,你必不得好死!”
他挽起袖子双目赤红,又怒又羞之下,便朝着沈家方向跑。
只跑了一步,他的后脖领被赵鲤一把提住。
怒意翻天的赵鲤没控制住力道,柴衡被拽得后仰摔倒,滚了满身泥。
沈之行的声音也响起:“停下!”
与方才不同,沈之行此刻声音冷到了极点:“南都王随行兵马数千,我们无力回天。”
说着这些时,他缓缓直起腰一双眸子如凝冰霜:“不应在此时徒劳送命。”
赵鲤看着他,在他身上看见了日后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的影子。
他用近乎冷漠的声音道:“应避锋芒保全自身,再徐徐谋之。”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此血海深仇某必报之。”
沈之行脸上不见悲伤愤怒,只从眼角滑落一滴血泪,旋即被他以指尖拭去。
“走吧,殿下。”
柴衡手中柴禾棍失手落下,他重重垂下头。
却听见啪的一声。
一个荷包丢进了他的怀里。
重新包扎了头上伤处的赵鲤,看见沈家方向亮起冲天火光。
“你们等在这,我去一趟沈家。”
她说话时,掌中还扼着穆将军亲信的脖子。
手指用力,骨骼咔嚓作响,毫无声息死掉的亲信被赵鲤随意丢开。
她道:“你们想办法换衣乔装,在此等候准备接应一个人。”
“待天明后,带着我送来的人,去望源城范家。”
“若是范家已遭了毒手,去寻客舍的陈婶。”
万幸那些喇唬来闹事,赵鲤便叫陈婶去投靠儿子,此时倒也多了条退路。
赵鲤飞速念出陈婶儿子家的地址后,一甩刀上污血,仰头打了个呼哨。
方才去围捕甲士的水猴子,应声回来。
赵鲤一指柴沈二人:“护着他们到天明。”
话说完,不待他们反应,赵鲤已是急冲而出。
只余几个水猴子挠着脑袋,将柴沈二人围在中间。
月下,赵鲤按刀狂奔,她一边联系小纸人,一边机械地默念一个名字——沈晏。
坐在沈家的沈晏,猛然睁眼,听远处马蹄隆隆。
第894章 孝义传芳
‘沈晏!’
赵鲤的呼喊,从他胸口的小纸人处传来。
此处灵气不足,小纸人身上殷红纹路几乎褪去。
一声呼喊,将沈晏自无梦的沉睡中惊醒。
月光之中,碎雪飞舞。
皎洁月色自敞开的窗户洒下,照在靠窗坐的沈晏身上。
夜里独坐窗边,倒不是沈家人对他照顾不周。
是沈晏自己的意愿。
靠坐窗边,每每从昏睡中清醒时,他能看见窗户外沈家的后院。
能看见趴在后院篱墙上打盹的肥狸猫。
近两日,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五感进一步丧失,连看都不太看得清了。
今夜本该也是一夜昏睡。
但一粒从天空飘散的雪粒子,落在他手背上时,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从手背蔓延开来。
情况不对,那个让沈晏每每思来都痛彻心扉的雪月夜提前了。
对另一个世界线的沈晏而言,他去树上救狸猫时,可没有一个赵鲤从树下经过接住他。
无赵鲤的那个绝望世界,年幼的沈晏自树上跌下伤得不轻。
昏睡的他,被娘亲藏匿在床下。
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中,因昏睡未如寻常孩童般发出哭喊,因而逃过一劫。
早晨,才被伪装成军士的柴衡和沈之行发现抱走。
冰晶飘落沈晏手背上,因他几乎如木石的低体温许久未化。
沈晏听见外头乱起。
他阖目,竭尽全力调动自己这残破身体中的力量。
恰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奔来。
沈小公子跌跌撞撞跑进来,他合身扑上,张嘴咬住沈晏手掌。
小孩细细的牙,深深陷入沈晏的掌缘。
沈小公子抽泣一声,含糊道:“你快醒醒。”
“阿爷叫我来叫醒你,有坏人,快逃!”
碎珠子似的眼泪一串掉下,落在沈晏的掌心。
得了爷爷命令的沈家小公子,越发用劲。
沈晏这才张开眼睛,他垂眼看着沈小公子。
“你为什么不逃?”
沈小公子见他醒,泪汪汪的眼睛一亮。
“你在我们沈家为客,断无将客人丢下的道理。”
说着,他抬起袖子一抹眼泪。
“我不会逃。”
他寻到一根对他来说有些沉的门闩握在手里,护在这个讨厌的人身边,
沈晏幽深的眸子看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食指轻轻动弹了一下,随后是中指……
这时,前院传来阵阵打杀之声。
沈家寓居之处简朴,青石小院十分清雅。
但薄薄的门板,在对上军中撞木时便显得不太够看。
院门轰然洞开时,沈家老爷子肩头披着一件外袍独立堂屋,望着门外站着的人。
穿着一身黑甲的南都王,并未亲来。
便是个畜生,对幼年的师长举起屠刀也是有些顾忌的。
替他来干这脏事的,是他手下一个周姓偏将。
名位不高,却是南都王最重用最听话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