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坐落在城郊,距霍府别院有些距离。
透过纱窗,虞茉瞧见不少菜农,或是挑着担儿,或是赶了牛车。
文莺解释:“每逢初七,不收市金、亦不作驱赶。京城周遭的百姓可自行担货来卖,一回赚的银钱能抵在当地忙活半月,是以官道上,人烟比往日繁多。”
“原来如此。”
她见每行几里,会有简易搭建的茶摊,不乏年岁轻的小娘子在热情吆喝。遂被勾起兴致,笑盈盈道,“再过三个茶摊,若摊主仍是女子,咱们也下去捧捧场。”
若是鹂儿在此,少不得要劝诫,譬如千金之躯何必尝些粗茶。可文莺寡言,只懂得遵从主子吩咐,便点了点头。
虞茉心满意足,倚着车壁养神,不忘提醒:“记得叫我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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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
江辰灵活地绑好行刺之人,嘲讽勾唇:“安松年,谁给你的脸,觉得能从爷手中讨到好处。”
都尉捧腹大笑:“敢问江小爷,此人该如何处置?”
他皱了皱眉,倒不是为安松年发愁,而是在边关许久,粗话说来就来。
若被虞妹妹听见,把他当成莽夫可就麻烦了。
“我。”江辰刻意强调,“我抄近路,沿大佛寺的官道入京。你们带上他,晌午后再启程,别让那些暗地里的眼睛瞧出端倪。”
暗地里的眼睛,部分是七皇子麾下,亦有他从小到大的好友——大周储君派来的人。
江辰换上常服,身姿敏捷,独自驭马离开。
他预备先去一趟温府,趁太子察觉之前,打听到虞妹妹的行踪。
实则,江辰也疑惑,八杆子打不着的二人,为何深查下去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绘有虞茉画像的卷轴贴着胸膛,有些硌,令他鬼使神差地忆起一桩旧事。
约莫是三年前,江辰邀好友来家中斗蛐蛐,无意间从书橱里翻找出一沉重木盒。
少年人玩心皆大。
在霍源的撺掇下,江辰冒着被老父亲暴揍一顿的风险,以蛮力撬开锁。
只见其中非是珍宝或私隐书信,而放了十幅卷轴。
他随意摊开,见上头画着言笑晏晏的小娘子,一时看得呆住。
霍源凑近,好奇道:“这是?”
“画中仙。”
江辰脱口而出,可又在落款处发现行小字——画于茉儿一十三岁。
再联系母亲每年着人去往萤州,他隐隐有了猜测,这当是活在长辈口中的他的未婚妻子。
怪他此前情窦未开,只醉心打马游街,丝毫不曾匀神与旁的小娘子,听多了反而厌烦。竟不知,朦胧记忆中啃着手指头的萝卜丁,出落得这般清丽。
霍源还要仔细端详,江辰横眉:“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吹吧你。”霍源不以为然,却懂得使用激将法,“你让阿浔和怀知评评,当真有那般美?我看不一定。”
果不其然,炫耀之心占据上风,江辰再度摊开画卷:“我敢说,全京城也找不出比我虞妹妹更好看的小娘子。”
周怀知忙不迭放下蛐蛐:“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唯有赵浔安静坐于廊下,执一本剑谱看得专注。
霍源唤了两声也未得见回应,瘪瘪嘴:“算了,他没开窍,心里只有剑和书。”
“阿浔是君子,和你们这些猴子能一样?”
…
十七岁的江辰在晨曦中前行,热风腾腾,却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寒冰。
他想,君子不夺人所好,会否其中藏有隐情。
可一路派出的探子皆无功而返,有此能耐防范,且认得出江家暗卫的,思来想去,只能是他的好友——大周朝的太子殿下。
赵浔究竟在阻拦他什么?
“店家,来十碗茶水。”简陋茶摊前,清脆的嗓音响起。
少女虽衣着华贵,做派却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坐下,笑着与女摊主交谈。
江辰赶了许久的路,摸向腰间,发觉并未携带水壶,于是翻身下马,朝唯一的小摊行去。
余光撩过几步外的青顶马车,有几分眼熟。但他无意探究,越过正同侍从耳语的少女,将银锭放于矮桌:“来一碗茶。”
摊主窘迫地擦了擦手:“小公子,你这银锭,我、我找不开。”
他微颔首,欲告知对方不必找了,却听甜美声线说道:“算在我的账上罢。”
江辰偏过头,待瞧清少女的面容,瞳孔骤缩。
第61章 真相
文莺瞬时察觉到少年微变的神色,右手握住剑柄,目中带有露骨审视。
虞茉对此一无所觉。
她讶然发现,少年晒得微微黝黑的脸正迅速红透,连相较之下显得白皙的耳根与脖颈亦是。
江辰此时的确羞赧到了极点,也激动到了极点。
经年未见却令他魂牵梦绕的未婚妻子,仿佛从画卷中走了出来,甚至愈加的鲜活美丽。
他喉头咽动,斟酌措辞。
落入虞茉眼中,只以为少年不愿承情。她琢磨着用碎银和铜板与他换银锭亦无不可,便扬起笑。
方启唇,少年突然躬身,令她不必费力仰头,语带熟稔道:“虞妹妹,还记得我吗?”
原身的旧相识?
虞茉不得而知,歪头:“你是——”
少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腼腆地笑了笑,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他轻轻道:”我是江辰,你的未婚夫呀。”
???
她耳畔嗡鸣一瞬,似被重物当头击中。
旋即,僵硬地看向瞳孔紧缩的文莺,再看回满面坦然的少年。
真相不言而喻。
江辰身长玉立,着黑色劲装,不远处的马匹配有银色铠甲,确实肖似想象中冲锋陷阵的小将军。
但问题来了,日夜与她如胶似漆的“江辰”又是谁?
许是虞茉骤然惨白的面色过于惹眼,江辰手握成拳,虽不明缘由,仍是迁怒地睇一眼文莺,而后温声问:“可是身子不适?”
文莺额角沁出冷汗,果断横在二人之间,也低低唤道:“小姐。”
“多谢江公子关心。”虞茉稳住身形,勉力勾唇,“还请容许我与友人说几句话。”
美人一笑,令江辰耳根烧得更烈,他略颔首,转过身去专心等茶。
“文莺,借一步说话。”
走出几步远,虞茉眼底凉下,用从未有过的冷淡声线问道,“你家主子究竟是何人。”
文莺心急如焚,却实在不知要如何作答。
女侍卫俱是宫女出身,当今皇后择其中根骨极佳者进行培养,用于护卫公主等女眷的安危。按例,将来的太子妃亦会分配到二十四位,文莺旧主正是皇后,因其性情沉稳且熟悉皇城,被太子要去指派给了虞茉。
深宫之人,一贯不与臣子结交,是以文莺从未见过江辰。
而赵浔身为主子,亦无需向下属事无巨细地道明缘由。从头至尾,仅简单交代了“不得向虞茉透露他的身份”。
文莺虽不善言辞却非草包,观情形,应是太子顶用了江辰的名号留在虞茉身边。
但此时此刻,真相已被虞茉知晓。
“罢了。”她不愿为难文莺,摆摆手,“不重要了。”
话音轻若鸿毛,却无端令人心中寒凉。文莺面露急色,语速也快了几分:“小姐,不如先入大佛寺上香,然后等主子回来好好谈一谈。”
上香,是为在佛前将议亲之事说与逝者。
现如今还有必要么?
虞茉紧咬着唇,直至发白,以痛觉抑制发颤的身子。她将手递与文莺:“你我同为女子,试想你心爱之人、你的夫君、你的枕边人,有朝一日,竟不是你以为的人......”
纤细的双臂轻抖,透过无声的语言,把满腔愤怒与恐惧,悉数告知文莺。
“小姐。”
她容色出尘,亦不摆贵主架子,品貌皆宜,教文莺如何能无动于衷。可身为仆从,除去劝言,再难提其他,“至少主子对小姐的心意是真的。”
“我现下难以静心,也不想见到他。”虞茉回绝道,“你走吧,他派你们来我身边,除去照拂,不也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么。”
今日的插曲,俨然将她累积而成的信任击溃。
尽管有心回想相处时温馨的细节,可作为被欺骗的一方,虞茉很难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赵浔他当真是仅仅隐瞒了身份?
会否有一天,猛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谎言?
虞茉不敢去赌,余光投向坐姿笔挺的少年,犹不知一切是梦是真。
“小姐。”文莺还欲劝说,可瞥见虞茉潋滟的眸光,瞳心刺了刺,终是咽了回去。
薄薄泪意浸润了黑眸,愈发清亮,然而动人的美丽之下乃是伤怀,谁人见了也会不忍。
“让我静静。”虞茉独自行至树荫下,望着夏蝉褪去的黄壳出神。
她想,赵浔既能让温家表姐三缄其口,应是来头不小。要么出自权臣之家,要么是皇亲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