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没敢要,高声对百姓说道:“军营里不缺吃食,这会儿王爷正犒赏三军,饭菜都好。刚退兵,大家伙还是不要出城,以免敌军去而复返。”
话是这么说,百姓就把东西全放地上了,竹篮子堆了一堆。东西扔这儿,也找不着是谁的了,只能论功给下面将士们分了。
启安城的百姓是真的感激,哪怕启安守不住,这些将士也做了自己该做的。
如今驻军都在城外,若敌军来犯,凭着动静能更早知道消息,到时候好能早做部署。营中的确在犒赏三军,菜里的肉都比平日多了好几片,除此之外,每人还多了一碗酒。
酒不多得,都是把碗里倒得干干净净。
营中将士正吃得火热,而还在城东,城南的难民,一部分迁去了宛城和永城,还有一小部分,留在启安。
西云此时城门紧闭,越朝兵马都在启安,西云只有城中禁军三千,跟纸糊的没有什么两样,城中百姓都闭门不出,有的直接去地窖里躲着,就怕赵王哪天直接打进来。
萧秉承伤口没什么事,动了两下见不渗血了,就吃了几口饭。
吃过饭后,萧秉承召集众将士,商议是否该以攻代守,“一直守城,受限太大,赵王也不会久攻不下,还硬攻。”
可反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陈副将觉得这些日子能打胜仗,也是因为有城墙在,城墙本为护城御敌之用,可退可守。若真跟赵王硬碰硬,胜算并不大。
“赵王手里还有炮车,本来炮车用在城门和城墙上,我们才有机会一战,若是炮车直接打到身上,哪里能打得过。”
赵大人是个文官,也不懂兵法,他道:“就算如此,可今日胜了,既然胜了,那就说明还有一战之力。我看赵王营中军心不稳,都是越朝百姓,谁想看手足相残。今日降了三千人,更是知晓赵王营中怎么作战。”
两人说得都没错,不过萧秉承想反打,有自己顾虑,他道:“本王想以攻代守,不仅是因为今日胜了,诸位且看。”
萧秉承让众人看沙盘,“云州以南就是西云,如今只有两三千兵马,一旦启安失守,西云宛城都会受困,盛京需要兵马,便不能分给这两城,若只守不攻,赵王兴许把兵马分为两路。”
萧秉承用手一指,划了两条路出来,“一路留守,一路去西云。”
“今日胜了,本王也怀疑赵王做了此举,若真调兵去了西云,趁此时兵马少,那更该打回去,如果是没有,营中军心不稳,也是攻打的好时候。”
萧秉承说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拱了拱手道,“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其余人也附声道:“一切听王爷安排”
萧秉承看向外面,今夜没闲着,子时赵王领兵来犯,战事结束后休整上药,又议事,马上天要亮了。
他道:“传令下去,营中将士立即整兵,随本王打回云州。”
赵王定会以为他急着修城墙,守城,这会儿打回去是最好的时候。
天要亮了,启安城比以往要热闹,从前太平盛世的时候,这个时辰街上只有摊贩,如今城内还有难民,不过无衰败之景,在帐篷里吃饭睡觉,养鸡鸭猪,收拾得干净利索。
远在盛京,捷报还没有传来。
明光帝今夜睡得很不踏实,睡睡醒醒,一夜光折腾了,胸口实在闷痛,皇后就在旁边给他揉。
嘴中还忍不住抱怨,“太医让皇上注意休息,注意休息,可皇上根本不听,昨晚夜里又忙到很晚才来永和宫。”
明光帝闭着眼道:“朕怕再不忙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个皇位他还没有坐够,万人之上定人生死,试问天底下哪个人不想当皇上。
就问街头乞丐,也愿意做皇上的。
皇后神色一凛,道:“皇上可不能胡说,祸从口出,老天爷都听着呢。”
明光帝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朕也问过太医,自己身子如何又不是不清楚。”
总说好好休养会好,可明光帝并没有好转的感觉。子嗣无望,如今坐这个皇位,全是为越朝打算,且不说以他的身子能在位多久,就算长命百岁,日后也得从宗室过继。
他睁开眼睛,看皇后披着青丝,夫妻这样好似回到数年前成婚的时候,他眼神柔软了些,“皇后,若是当初父皇没有传位给朕,朕没有当这个皇上,皇后会如何?”
皇后一边给明光帝揉着胸口一边道:“若是没有这些事,允兴应该还活着,也不会被人害了去,淑嫔的孩子这会儿也得三岁了。臣妾在这深宫中也孤寂,有时觉得,不如当初皇上没有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好。”
只是如今这个皇后不仅关乎她自己,还关系着越朝,关系着母家,母家也劝她,从这些宗室子中选一个亲近,日后也有倚仗。
明光帝道:“若是朕不做皇上,朕与皇后南下,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像成王和成王妃那样……不,也许更清贫一些,到时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皇后可愿意?”
皇后手上动作稍顿,她想,若是皇上没有继位,他是藩王,她为正妃,过闲散富贵的日子她愿意,可若贫苦度日,那她嫁与皇子,先操持府上的事,后来成了皇后,操持宫中的事,还没了个孩子……这些年又算什么呢。
在宫中唯一能惦念的就是娘家荣耀和自己的荣华富贵了,若这些都没有,单凭明光帝一人,皇后根本不愿意。
况且皇上独宠她的样子是做给外人看的,长子夭折时也未见皇上多伤心,只是如今身子不好,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才说这些话。
皇后收起眼中的犹疑,笑了笑,“皇上这不是说胡话吗,怎么可能回到那时候去,您是越朝的天子,也没办法隐姓埋名,皇上累了,早些睡下吧。”
明光帝能看出来,皇后是心里不愿,他也没勉强,等再问问淑嫔和其他嫔妃吧。
二月初十,离赵王造反正月十三已有小一个月了,明光帝又收到了密函,启安安然无事,是为捷报。
而初九晨起萧秉承领兵反攻赵王,首战告捷。
两份捷报,让明光帝龙颜大悦。
战鼓敲响,旌旗飘扬,号角长鸣。
敲战鼓的士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旁人拿一铜喇叭,高喝说道:“凡有降者,皆定无罪——凡有降者,皆定无罪——凡有降者,皆定无罪!”
这声音中气十足,飘荡在整个战场,让战场上赵王营中将士身形一顿。战场本就瞬息万变,这声音混进去,赵王兵马的阵型就乱了。
萧秉承出战前下令,能活捉就不要死的,以劝降为主,原本赵王营队呈鹰击之象,可被越朝兵马冲乱,如今散作一团。
有不少人在犹豫家中父兄都在越朝,有人降了,放下兵器,果然什么事都没有,于是投降的人是越来越多。
至于萧秉承是怎么克制炮车的,这也怪赵王轻敌,赵王根本没想过萧秉承会打回来,军营就驻扎在云州城外。
最开始的确用炮车抵挡,炮车虽然威力大,但是上炮弹瞄准放炮都需要时间。而盛京新送来两架弩车,威力也不小,一弩十箭连发,朝着炮车射过去。
就算打不了炮车,也能伤得了炮兵。
萧秉承不忍将士死在这儿,攻城且战且退,打不过就跑。虽然兵马就不及赵王营中齐整,但这样一来更乱,压根看不出用了什么战术。
此次要说告捷,着实算不上,毕竟没有拿回云州城,只带回来了三千俘虏。
从前赵王总说,只有战死的兵,没有投降的兵,如今弃城而逃,放下兵器,心中却没有什么羞耻之情,反而觉得轻松两分。
回归故土,更有热泪盈眶的。
大约也是被昨日被五马分尸的人吓破了胆子,心中尤觉解脱。而赵王退兵至云州城,城墙完好,萧秉承这回再想要反攻,没有炮车攻城,也难了。
赵王回城,脸比此时天色还阴沉,他问:“降了多少?”
副将答:“三千二百人。”
投降的士兵家人都在越朝,此时就算想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来。赵王深知,若无强硬惩处,下次恐还有人再犯,但此时杀鸡儆猴,军心只会更不稳固。
副将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打一场胜仗,好安定军心。”
那些投降的士兵想的不外乎是赵王赢不了,与其日后在战场上被擒,还不如现在投降,还能多吃几顿饱饭。
赵王岂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城中十万兵马抛去战死的和投降的,如今已经不足九万了。军心不稳,九万兵马未见得敌得过萧秉承的四万。
他打了多年仗,知道打仗并不是靠人数多就能赢的,当初他也打过不少以少胜多的仗,而军营中只有两万是他亲信,其余那些,越发不服管教。
赵王也没办法,可如副将所言,此时若再不攻城,等萧秉承再打上来,那可真就是成败之时了。
赵王咬了咬牙,道:“营中粮草还够几日?”
副将:“羌族屡屡进犯,又给西北送去了一些,如今的不足五日。”
上月十三,赵王起兵谋反,今日都初十了。
鹿城都没有十万百姓,禹王这些年也为百姓做事,粮草并不够用,赵王还要顾及西北,多年心血不能毁于一旦。
赵王道:“带五千人马去西云调粮,今日给兄弟们吃些好的,晚上攻城。”
二月初十,夜,赵王领兵工攻打启安。
从今日子时到深夜,已经打过两场了,这是第三场。
大军齐齐朝启安进军,动静太大,越朝的探查兵听地动声,急忙回禀,萧秉承下令关紧城门,一会儿迎战。
本是天晴的日子,从云州城出发时,赵王还能看见要满的圆月。可是兵临城下时,圆月消失,反而被乌云掩盖。
二月初天也暖和了,夜里穿着铠甲,还有些燥热,这时一缕清风吹过。
赵王心中隐隐不安,可兵临城下,容不得再退了。离城门还有几十丈时,只见城墙上飞来无数箭矢,将士竖盾,把箭矢挡了个干净。
赵王直接下令,让炮兵攻城,“城门和右边城墙是前几日刚打过的,照着那些地方轰。”
这样能省一些炮弹。
炮兵已经换了几个了,这是个新人,上手有些慢。
又一阵风吹过,炮兵正在装炮弹时,突然感觉脸上一湿,紧接着,又有两滴雨珠落在了他脸上。
刚刚不是错觉,竟然下雨了。
炮兵抹了把脸,仰头看向赵王说道:“王爷,下雨了!”
赵王心中不安越发浓烈,他道:“下雨就下雨,耽误你做事了吗?”
炮兵这回能明白赵王的意思,把炮弹装进去,然后放炮,五架炮车齐发,五枚炮弹对准城墙,墙瞬间坍塌了一块。
只不过赵王这边也没落得什么好,万箭齐发之下,就算有盾牌也无济于事,一名炮兵被射伤了胳膊,营中已无炮兵可用,赵王亲自上的。
他目光带着一丝狠厉,而萧秉承站在城墙上,左胳膊的箭伤还没好,却也顾不得这些。
拉满弓,射箭,甚至不管城墙此刻正在往下陷,如今趁着还占据高位,要把赵王的兵马截住。
萧秉承连射三箭,眼见乌压压一片朝着启安城过来,来势汹汹,吩咐道:“赶紧通知城内百姓撤离。”
副将痴痴地看着城墙外的瞭望塔,萧秉承见他没有动作,又道:“赶紧通知城内百姓撤离。”
副将恍然,这回听见了萧秉承说话了,可他没动,而是指了指瞭望塔处的微弱灯光,那儿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雨线,“王爷,下雨了。”
竟然下雨了。
从月初天气暖和之后,云州启安两地就一直都是晴天,从云州退到启安,诸位将士一直盼着下雨,这样赵王的炮车就无用武之地了。
今日可算等到了。
萧秉承也能看见那密密麻麻的雨丝,多下一会儿炮车就无用了,他道:“先传令,让城中百姓撤离,其余兵马,随本王迎战。”
萧秉承收箭下城楼,身后的红色披风随风飘动,他吹了声口哨,穿戴好铠甲的马儿就跑了过来,萧秉承翻身上马,红棕色的高头大马从坍塌的碎石上跨了过去。
城门大开,骑兵先行。
萧秉承不善用枪,只善剑,更自知功夫不如赵王,也没托大去跟赵王硬抗,而是由三个副将跟赵王周旋。
身后依然有击鼓吹号振奋士气之人,高喝:“凡有降者,皆定无罪!一族同胞,何苦自相残杀!”
萧秉承看着炮车似乎是哑了两架,今夜老天都助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