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怀舒帝便是年纪轻轻操劳至死,眼下太傅府众人谁还敢让赵太傅再上朝。
老妻甚至道:“若是老爷再不告老,妾身只能去求皇后娘娘了。”
她豁出这张老脸哭诉,皇后娘娘肯定会体恤的。
赵太傅哪里至于因为自己的事劳烦皇后出面,想想也是,新帝把持朝政,如今四海升平,倒也用不着他了。告老还乡,他这一生,从状元郎走到如今的地步已是足矣。
自古不少状元做不到高官,太傅却不是一甲出身,朝中有皇上,有秦临渊等人,他也放心了。
不似当初内乱,他撑着一口气,就怕越朝没了。
赵太傅也没什么记挂担忧的了,就递了告老的折子上去。
赵太傅告老的折子萧秉承看过,朱笔批了个准字,然后赏赐良田百顷,白银千两,也算慰藉太傅这么多年的功劳。
只不过赵太傅一告老,太傅官位就空悬了。萧秉承让吏部的人历数了数在朝几位尚书的功绩,和他预想差不多,秦临渊功绩卓著,在三十九岁的年纪成了新任太傅。
这也不全靠萧秉承提拔,六部尚书,除了礼部主管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外,其他五位尚书都跟朝政关系紧密。
刑部、工部、兵部、户部,离了哪个都不成。
秦林渊的确是其中资历最高功绩最卓越的,若非他本来就做得好,萧秉承想提拔下面的人也不会服气。
如此一来,吏部尚书的位置又空了,萧秉承下旨将吏部侍郎迁为吏部尚书,而永城城守陈知安,调入盛京,任吏部侍郎一职。
城守和吏部侍郎虽同属正四品,可京官和地方官自然不同,而陈知安又是萧秉承亲自提拔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今年才三十三岁,秦临渊在他这个年纪差不多也是这个官位,对一个不起眼的永城城守来说,这简直是鲤鱼跃龙门。
陈知安心中高兴又惶恐,接到圣旨之后,一家老小已经收拾好行囊,启程来盛京了。
除了陈知安,其他人也酌情升官贬官,升迁的有宛城、允城城守,几个做得不错的知州知县。而陆枕言,因为年纪太轻资历尚浅,官职原封不动,但其妻子楚瑾身上多了诰命。
正六品的安人,得进宫受封谢恩。
按越朝律法,除了承爵能为妻子请封诰命外,非得是一品二品官员才能为妻子母亲请封。
陆枕言如今是正四品的刑部侍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楚瑾。
如果说别的事儿,陆枕言还能自信,是因为自己办事得力,才得皇上重用。可这逾制之事,他想都不敢想。
况且前两年在盛京,皇上人还在永城,他也只是偶有传信,非说立了什么功劳倒也没有,最多算个从龙之功。
楚瑾被封为六品安人,大约是因为她是皇后娘娘姐姐的缘故。就算其中真的有他的原因,估计也不足两成。
但总归是好事。
一方面陆枕言为楚瑾请封诰命高兴,另一方面,他又有一些难过,妻子头一回请封,却不是因为自己,他这个夫君做的,实在有些惭愧。
当初娶楚瑾时还发誓日后什么都会有,如今……不提也罢。
盛京众人尚不知其中内情,见楚瑾被封,只当是她有个好妹妹的缘故。除此也能看出来,皇上很是看重皇后娘娘,娘家姐姐都给了诰命,虽然只是六品安人,但已是越级晋封的。
别人想要这份殊荣,还没有呢。
如今楚沂也算找到恰当合适理由让姐姐进宫了,这请封诰命,自然是不比封后隆重,但也得入宫行礼,跟中宫谢恩。
别看陆枕言心里有些别扭,可楚瑾高兴,平白多了诰命谁不欢喜,又是因为靠着自己妹妹,那喜上加喜。
至于羡慕,若说一点都没有是假的,可楚沂有今日,楚瑾羡慕归羡慕,但比自己当皇后还要高兴。
尽管当初楚瑾心高气傲,可她有今日,皆是妹妹之功。楚沂做了皇后,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今这诰命便是显而易见的好处。
六品安人,有品阶有俸禄,最重要的是,日后出门,腰杆子也直些。
楚瑾看得出陆枕言心情不好,心有愧疚,却没出言安慰。若是真想对她好,自是好好上职,日后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若楚瑾宽言几句,这心思就没了,还不如不安慰。
楚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欢欢喜喜地准备进宫受封,连带着去昭阳殿谢恩。
不仅如此,她还给妹妹准备了不少东西,什么养身养颜的方子,顺便跟着商量商量做生意的事,楚盈生意越来越大,这两年也有请教过她。
楚瑾是亲姐姐,也能帮衬一点,自己日子也好过些。姐妹齐心,楚盈生意也越做越大。对楚盈来说呢,多个帮手,盛京这边完全不用她操心,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坏处,就是楚瑾是长姐,总对妹妹们不放心,偶尔会催楚盈赶紧成亲,实在不想嫁人,招赘也行。
这话就跟唐三藏的紧箍咒一样,楚盈听了就头疼,所以除了商量生意上的事,楚盈都躲得远远的。
楚盈正月去了泸南,但估计也快要回来了,这些事楚沂如今还不知道,六月初六便是楚瑾进宫册封的日子,一大早穿着吉服进宫,等忙活完册封的事,这才进昭阳殿谢恩。
姐妹俩已有两年未见了,少了严氏见楚沂时那些酸涩,楚瑾见楚沂笑得比御花园开得最好看的花还明艳,却也不忘规矩,跪下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妾刚刚行过册封礼,这儿进宫谢娘娘隆恩。”
楚沂亲自把楚瑾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
殿内的丫鬟该倒茶倒茶,该上点心上点心,做好这些就关门退了出去。
楚沂拉着楚瑾坐下,“长姐快坐。”
楚瑾没有打量昭阳殿内的布置,但知肯定极其富丽堂皇,如今六月,可一进来就感到阵阵凉风。
她扫了一眼,光东正殿冰盆就有四个,其中有一个冰盆上面装了摇扇,也没宫女守着,可是摇扇自传,人在这儿,就能感觉阵阵凉风送过来。
当真是极好,比楚国公府好得多。
楚沂也觉得昭阳殿凉快,一来她自己有银子,不缺钱花,二来少了三宫六院,自然缩减了不少开支,前些日子南方有涝灾,明明刚打完仗,可朝廷给南方批了不少赈灾银。
这粗略算一笔账,后宫妃嫔多时几十人,加上各宫宫女太监,以及这些人衣食住行修缮宫殿各种花销,一年也得十几万两银子。
昭阳殿如今花费多些,却也没逾制,顶多算不节俭。
就算朝中大臣偶有不满,可看在对社稷功劳的份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楚沂觉得在宫中要比在永城还富贵自在,只是从一个窝挪到了另一个窝。
变化自然是有,要理的事务多且繁杂,毕竟做皇后不是花架子,什么都不管光拿俸禄就行,皇后须得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不过楚沂擅长这些,手下还有能干之人,所以没觉得多劳累。
反而,她觉得好处更多了。
御膳房御厨多,从前在王府,大厨房加上夏蝉,厨子总共有六人。可是御膳房的厨子,有二十几人,各地菜系,各种点心,夏蝉做得虽然合她口味,可平心而论,还有诸多不足。
不过夏蝉也聪慧肯学,当然,那些御厨不会像楚盈一样,方子不要钱似的给,想在御膳房站稳脚跟,得凭她自己本事。
再比如针线局,如今她穿的衣服可比从前华丽多了,料子是越朝最好的不说,好多都是贡品,一年到头也就得几匹而已。
宫里的绣娘手艺精湛,各种华丽复杂的宫中纹样,跟朵花似的开在她裙摆上,首饰更有宫中匠人打造,那么多人,全伺候楚沂一个,怎能不周到。
上头没有太后需要请安,下面没有妃嫔需要她照顾,仅她和萧秉承两人,其他的,就和在永城成王府时没什么区别。偶尔初楚沂也会想,光她明面上得到的就这么多了,作为皇上,自有更多人伺候,更多人服侍,更多人朝拜,难怪那么多人想当皇帝。
不过享乐之余,楚沂也没忘了自省其身,她和萧秉承能走到今日靠的是谨慎小心,哪怕做了皇上皇后依旧要如此,不能把这个丢了。
权力在手,责任也不当忘了。当皇后好是好,可操持的事也不少。今日她楚瑾进宫,的确有事相商。
宫中省了大笔开销,昭阳殿的萧秉承发话不用省,也用不上她的银子,冲楚盈借的也都还清了,这一年十几万两,该怎么花还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说起来也奇怪,想想几年前攒一百多两银子的时候,哪里知道以后会为如何花十几万两银子发愁。
在宫中什么花销都不需要,那些银子她想发挥更大的用处。
楚盈不在,可还有长姐呢,况且两个姐姐各有所长,楚盈脑子活络,善于赚钱。而楚瑾看得长远,做事稳妥,也值得托付大事。
两年未见,她看楚瑾相较于从前,容貌更胜不说,也不似刚从佛堂出来时那样。
楚沂笑着问道:“长姐近来可安好?”
楚瑾:“劳皇后娘娘挂念,臣妾一切安好,倒是臣妾十分惦念皇后娘娘,如今见了娘娘心里可算放心了。”
一句话,三个娘娘。
楚沂不由一笑,“前些日子母亲嫂嫂她们呢,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显得生分了不少,长姐要还认我这个妹妹,日后无人处,我们还以姐妹相称。”
楚瑾心里感叹,这妹妹还是从前的妹妹。
她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妹妹这些日子可习惯?看殿中这些……想来皇上对你是极好的。”
萧秉承对她是好,宫人有眼色,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儿送,可只在皇宫,两个月,也没新奇劲儿了。
楚沂道:“倒是一切都好,可时间长了就觉得这方天地又大又小的。”
又大又小,听着矛盾至极的话,可楚瑾却很快明了。大是指供皇宫不小,进宫那么多的宫殿宫墙,小约是指不能出宫,就算宫中大可来来回回就这些地方,时间长了自然也厌烦。
楚瑾宽慰道:“其实不仅宫中有大有小,我在陆府也是如此,便是当初在国公府,时间长了,也就日复一日做那些事。妹妹若觉得无趣,多召我们进宫说话就是。”
楚沂道:“长姐说得是,不过姐姐们也有事要忙,总不能日日见。所以我想着找些事做,二姐姐还没回来,就先和长姐商量商量。”
楚瑾听楚沂既然提到了商量,那就真心想问问她该怎么做,楚瑾道:“妹妹想商量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帮着拿个主意。”
楚沂想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她道:“二姐做生意的事长姐可有耳闻?”
楚瑾想起楚盈就愁,她叹了口气,
点点头道:“都是一家人,
我是后头知道的。”
楚沂说道:“当初二姐姐被母亲送去泸南,我那时也是不懂事,背着母亲帮衬了一二,二姐姐记得这份情谊,后头做生意也分给了我些银钱。一部分在永城借给了城守,如今都还了,眼下这些钱也没什么用,我就想着为天下人尽尽心力。”
养兵的事自是不能说,提点楚盈的那封信楚沂也隐去了。
楚沂道:“其实也不全是天下人,我为女子,自然想多为女子尽些力。”
楚瑾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倒也没错,可能尽心意的事多了,那三妹妹是想……”
楚沂说道:“只是觉得天下女子不易,男子能读书科考考取功名,而女子出身好的尚且能读书。若出生农家,这一辈子洗衣做饭,砍柴烧火,也就慢慢耽搁了。倘若遇不上良人,那才是跳入火坑。
二姐姐的事长姐应该也知道,其实像二姐姐一样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二姐姐自己能立得住,又有楚国公府在,外人才不敢说什么。”
楚瑾端起茶杯喝了口,“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我也是怕她日后后悔。可照你这么说,二妹妹和当初的我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因为是女子……”
楚沂松了口气,“我也知此路难,若给银子,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所以就从读书开始吧。只是我身为皇后,这些事不能由我来做。”
对女子,能读书明理自然是好事,可天下男子岂会愿意。
在外人看楚沂的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皇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下面人见风使舵,看碟下菜,而楚沂要做的事,不仅影响世家,还影响天下人。
天下男尊女卑之风已久矣,如今投石问路,还不知结果如何。如果楚沂出面,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楚瑾聪明,光听这些话,她就明白楚沂是什么意思。
这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就拿读书来说,三五年都未见得有成效,得放远看,少则十几年,多则数十年才看得出变化来。
让楚沂来做的确不适合,她开口就是懿旨,少不了仗着懿旨胡作非为的,但让楚瑾来做正正好。
楚瑾也愿意,经历这么多,尤其来这世上一遭,总得做些什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