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崔令宜一愣,“他去干什么了?”
“过年的时候北方下雪,闹了一点雪灾,陛下派太子去善后赈灾了。”卫云章道,“我走的时候,只知有雪灾,完全不知太子要去的消息。”
崔令宜:“他与康王前后脚出京,一个往北一个往南,陛下这心思……”
简直昭然若揭。
若论建树,两个人都暂无亮眼功绩,这会儿一个去剿山匪,一个去赈小灾,也算是小试牛刀,一定会被拿出来比较。
“但陛下已经知道康王所作所为,太子这位置,是不是算坐稳了?”她疑问。
“不好说。”卫云章摇了摇头,“关键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让我去查康王,陛下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心腹。”
崔令宜:“真是……伴君如伴虎。”
二人用完饭,卫云章洗漱一番,便上了床睡觉。
身侧的崔令宜已经熟睡,他偏过头望着她,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像这样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日子,还能有几日呢?
过一天,便是少一天。
他唯有珍惜。
-
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崔令宜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窝在卫云章的胸口,一抬头,便看见他含笑的眼睛。
她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坐了起来:“怎么没人喊早?”
“都知道你我赶路劳累,所以就不喊了吧。”卫云章道,“连陛下都准了我这段时间的假日。”
崔令宜:“你父亲没什么要再问我的了吗?”
卫云章:“我昨日已经同他说了很多了,剩下的,也许你也不知道,他得自己去查。”
“你母亲也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大约,是不知道该问点什么吧。”卫云章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有话要跟他们说?”
“没有。”崔令宜抿了抿嘴唇,“若是他们不找我,那我便去瑶林书院,找崔公了。”
卫云章也坐了起来:“今日就坦白?”
“拖下去也没什么用,不如快刀斩乱麻,还能给他反应的时间。不然到时候康王和楼主回京了,事情就更多了。”崔令宜按了按眉心。
“好,我去吩咐马车。”卫云章下了地,走到门口,把瑞白喊了过来。
瑞白耷着脸走了过来。
他昨夜发现,离京一趟,发生了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
好事是这个坏女人终于被戳穿面目,要离开郎君了,坏事是郎君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可恶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这女人是狐狸精转世吗!
“你这什么表情。”卫云章皱眉看他,“对我意见这么大?”
“小的不敢。”瑞白哼唧道。
“去备马车,用完早膳后,我与她一起去瑶林书院。”
瑞白:“要备药吗?”
卫云章一愣:“备什么药?”
“小的只是怕崔院长得知真相后,一口气没顺上来,得赶紧吃药才行。”
“你真是胡说八……”顿了一下,卫云章又改口道,“那还是备着吧。”
父亲这边是早有疑心,所以有了心理准备,而且又是刚嫁进来的儿媳,感情没那么深厚,所以情绪还算平缓。但崔公那里可就不好说了,失而复得又失,这得是个什么滋味。
碧螺和玉钟得知崔令宜要去瑶林书院探望崔伦,都很高兴,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被崔令宜婉拒了。
“还是朴素些吧。”她说,“在路上散漫久了,现在这些首饰多了我都不适应。”
玉钟道:“可是会显得气色不足呢,老爷看了会心疼的。”
崔令宜坚持:“简单些便好。”
碧螺和玉钟只能给她简单拾掇了一下。
用完早膳,让人去跟卫夫人说了一声,卫云章便带着崔令宜上了马车。
一路上,卫云章频频瞥向崔令宜,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始终紧紧抓着车帘边缘,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驾车的是瑞白,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来到了瑶林书院外。
崔令宜下了车,站在书院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昨日她在这里短暂停留,很快离开,今日,却要进去,面对一个或许会很糟糕的未来。
卫云章伸出手,想替她敲门,却被她拂开,她亲自叩响了门上铜环。
开门的是洒扫的杂役,看见来人是卫云章和崔令宜,不由眼睛一亮:“卫大人、卫夫人!是来找院长的吧?”
崔令宜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父亲他在吗?”
“在的在的,当然是在的,二位快请进。”
崔令宜道:“路我认得,你不必跟着,自去忙吧。”
杂役躬身告退,崔令宜缓缓吐出一口气,
往崔伦的院落方向走去。
走了一半,发现学堂恰好下了午课,一群学生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往膳堂走去。
崔令宜顿住脚步,藏在树影里,安静地望着他们。
卫云章低声道:“这些其实也都是你的学生。”
崔令宜没接话,直到学生们渐渐走光了,她才走了出来,走到正在路边与一位先生交谈的崔伦身后,轻轻唤了一声:“爹。”
崔伦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崔令宜,不由愣在当场。
与他交谈的先生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令嫒与令婿来了,那我便不打扰院长了,先走一步。”
崔令宜看着崔伦,笑了一下:“不认得我了吗,爹?”
“四娘,你竟回来了!”崔伦激动得脸都红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昨日刚回来的,今日便来见爹了。”崔令宜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崔伦连连点头:“好,好,去我书房说!”
他喜形于色,一路脚程都飞快。
三人到了书房,崔伦关上门,仔细打量了一番崔令宜,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一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崔令宜却没有回答,将裙摆一提,朝他跪了下去。
第101章 第 101 章
崔伦大吃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崔令宜道:“我有一事, 隐瞒至今,愧对崔公。如今无法再隐瞒,不求崔公原谅,只求崔公听我一言。”
崔伦没反应过来, 懵道:“什么?”
“我……不是崔令宜。”崔令宜垂着头, 一字一顿道, “三年多前, 淳安侯老夫人从江南带回来的人, 不是真正的崔令宜。”
崔伦呆住了。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看了看崔令宜, 又看了看卫云章,道:“度闲,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卫云章叹了口气, 硬着头皮说道:“崔公,她不是您的女儿。”
“胡说八道!”崔伦双目圆瞪, “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是谁在外面造谣?竟如此辱我崔家清白!”
“崔公请冷静,无人造谣,因为我真的不是。”崔令宜道, “我乃拂衣楼门下杀手, 自幼学习暗杀伪装遁逸之术,后接到委派任务, 说是京城的淳安侯府老夫人即将下江南,追思她早逝的女儿, 上面便让我假作身世,伪装成她失踪的外孙女模样, 刻意接近于她。拂衣楼给我画了胎记,还让我化妆化得像她女儿, 上船后,老夫人果然注意到了我,然后……把我带回了京城。”
崔伦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还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奉命潜伏于崔宅,以崔令宜的身份在京城生活。同时,因崔公是瑶林书院的院长,我便有机会利用崔公打听搜集京中世家的动态,然后呈报给拂衣楼。”她继续说道,“就连崔家与卫家的联姻,也有拂衣楼在背后推波助澜。卫家以为我是真正的崔令宜,对我不会设防,而我成了相府儿媳,便更有机会接近朝堂中心……崔公,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在冒名顶替您的女儿,然后再借您的势,去替拂衣楼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崔伦定定地看着她,面色逐渐苍白,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眼看他身子愈来愈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卫云章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崔公!”
崔伦望向卫云章,手一边抖,一边握住他的手臂:“度闲,度闲……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路上遭遇了什么,受人胁迫,故意说这些话来给我听?”
“崔公。”卫云章心中不忍,可又不得不戳破他的幻想,“她说的都是真的。婚后不久,我便意外发现了她的身份,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当时没有告诉您。”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崔伦喃喃着,努力站直了身子,推开卫云章,在原地转了两圈,“怎么可能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我和她外祖母都亲眼验过,怎么可能不是……”
“崔公!”崔令宜轻喝一声,“我若是您的女儿,难道您的女儿会这些东西吗!”
她起身,一掌拍在崔伦书案上,案上笔墨纸砚竟纷纷腾跳而起,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一根毛笔被她自半空中截获,在她指间一转,竟如生了刀锋一般,笔尖触碰到尚未落地的白纸之上,霎时将白纸划成两半。
又听欻欻几声,纸面边缘沾染的墨线,犹如白纸喷洒的鲜血。她以握匕之姿握住毛笔,周身碎纸纷扬如霰。
崔伦呆住了。
哪怕他对武学一窍不通,也能看得出,她出招收招如同行云流水,熟稔得就像吃饭睡觉,自然天成,毫无训练之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成的事,必得经过日积月累的打磨,甚至得打磨成习惯才行。
崔令宜将笔放下,重新跪在他的面前:“一直以来,我都在您面前假装温婉柔弱,故意惹您心疼怜爱,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假若以崔令宜的年龄换算,那我七岁便能与人协作杀人,八岁就能独自杀死同龄人,十一岁就能独自杀死一个成年壮汉……现在,哪怕是卫府里的那些护院,也基本不是我的对手。”
崔伦剧烈地喘息起来,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书案,死死地盯着她。
她今日打扮得很素净,一条淡青色的裙裳,上面以银线绣着莲花和云纹,头上绾一个单髻,簪一支玉钗与一支步摇,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位蕙质兰心、笑语盈盈的大家之妇。
但她现在不笑了。
其实她以前在家中也常有不笑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瞧着像是落寞、无聊或迷茫,而不是像现在,卸去了所有表情,眉眼冷冷的,像一块石头。
“荒谬!”寂静之中,崔伦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若你真是那个什么、什么拂衣楼的杀手,故意冒充我的女儿,嫁进卫家,那卫家为什么不直接把你抓起来!卫云章现在怎么还会这么客客气气地站在这里!”
“因为她也是被逼的,幕后之人另有其人,如今她已决意背叛拂衣楼,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卫家何必还要再追究呢?”卫云章在一旁解释,“我昨日才与她回京,她已见过我的父母,把事情说开,今日,我陪她再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