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这才从他身上下来,退后一步,给他行了个礼:“儿臣谢父皇隆恩。”
“起来起来,今日陪父皇用午膳。”
“好!”
徐渭的殿试策对朱翊钧看过,想法很新颖,也很超前,他很喜欢,但是内阁诸位阅卷官不喜欢,因此,他的名次并不算好,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按照这个成绩,进翰林院是没什么希望了,他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先去六部观政,再外派做官。
但他是皇太子看重的人,这些步骤都可以省了。二甲前几名还得选作庶吉士,再学习一段时间,再授予官职。而他,可以直接给太子当老师。
当然,他的官职并不大,只是詹事府一名小小的主簿,从七品而已。
徐渭并不在意这些,从前年胡宗宪九死一生,却被朱翊钧救下之后,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也因此改变。
回到山阴老家,他的心态也由此转变,他考科举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朱翊钧的老师,当不当官,当什么官,他并不在意。
朱翊钧要学的太多,时间都有些不够用。上午张居正来给他上课,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变的。清宁宫旁边不远就是文渊阁,走两步就到了,比起以前在乾清宫,要方便了许多。
朱翊钧把下午的时间掰成了两半,一半学习兵法,一半学习武艺。反正李良钦和徐渭主要工作就是给他上课。一早就从东华门入宫,听从他的安排。
既然是讲兵法,那也不能只讲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等等,该讲的都不能落下。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庙算,即是出征之前,于庙堂之上,君主与大臣的谋划。”
朱翊钧坐在书案后面,《孙子兵法计篇》,这是徐渭正式给他讲的第一堂兵法课。
徐渭平时看着疯疯癫癫一小老头儿,换上一身常服给朱翊钧授课,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商君书??战法》有言:若其政出庙算者,将贤亦胜,将不如亦胜。殿下可知其意?”
朱翊钧点点头:“意思是只要庙算得当,领兵的将军厉不厉害都会取得胜利。”
听到这里,朱翊钧忍不住问道:“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
徐渭又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我给殿下讲一个故事。秦穆公想要东进中原,打算出征郑国,但途中需途经晋国崤山。崤山地形险阻,道路狭窄,十分利于伏击。殿下认为,秦国应该怎么做?”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向晋国借道。晋国出征虞国,也是向虢国借道。”
冯保曾经给他讲过假道伐虢的故事,他记得很清楚。
徐渭又问:“那殿下认为,晋国会答应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毕竟他们用这一招攻打了虢国和虞国。”
“事先借道,晋国未必答应,还会引起郑国的察觉。”
朱翊钧说:“那就不要借道,直接过去。”
“那便是对晋国的入侵,殿下认为晋国会轻易让秦国的兵马过去吗?”
“这……肯定不会。”
“那殿下认为该怎么办呢?”
这的确是个难题,朱翊钧想了想:“要么先解决晋国,要么,还是算了吧。”
听到他说算了吧,徐渭露出赞赏的神色。又接着往下讲:“但秦穆公一心想要称霸中原,听不进劝诫。”“那后来呢?”
“秦国仍然向郑国出兵,成功越过崤山之后,到达滑国,却被一名郑国商人察觉,他急中生智,假冒郑国使臣前去拜见秦军首领,谎称郑国国君特意派他前来迎接。”
“秦军认为郑国使臣远道而来,必定已经察觉秦军的偷袭计划,并且有所防备,转而改变目标,灭了弱小的滑国。然后将滑国女子、金银宝物装满兵车,满载而归。”
朱翊钧已经猜到了结果:“他们在路过崤山遭到了晋国的伏击。”
“没错,全军覆没。”
“为什么?”朱翊钧不懂,“晋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和秦国应该是联盟才对,有个词就叫秦晋之好。”
“当时,晋文公去世不久,晋国正是国丧。秦军违背了诸侯之间‘不加丧,不因凶’的约定。再加上滑国国君与晋国国君同姓,两国之间本就有着深厚的联系。”
“此役之后,秦国和晋国关系破裂,整个中原地区的局势风云突变。本来,楚国忌惮秦晋之间的亲密关系,不敢北上。”
朱翊钧听明白了:“所以,这一战真正的受益者其实是楚国。”
“是的,秦晋崤之战之后,楚国开疆拓土,终于迎来了问鼎中原的契机。”
于是,朱翊钧给这个故事做了总结:“一开始,秦国就不该千里迢迢进攻郑国,更不该在不了解背景,也不做任何谋划之下,灭了滑国。”
“但晋国也不该不考虑大局,趁一时之快在崤山歼灭秦军。”
徐渭赞许的点点头:“看来,殿下已经领悟到《孙子兵法》的精髓。”
“是什么?”
“慎战。”
朱翊钧问:“怎么说?”
“亡国不可以复存,人死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望殿下谨记。”
朱翊钧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他的跟前:“我知道,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这么聪明好学,善于思考,领悟力强,还能举一反三的学生实在难得。能给这样的学生传道受业,对老师来说,又何尝不是幸事?
讲完了兵法,朱翊钧便催促王安上茶。徐渭一盏茶喝完,正要告退,朱翊钧却笑着眨了眨眼:“先生不急。”
他一挥手,回到书案后面:“大伴,帮我铺纸研墨。”
冯保就知道,得了徐渭这样的老师,光是学兵法怎么够。以他们这位皇太子的个性,那必定要想尽办法,把人家一身的本领都学过来。
朱翊钧写了一副楷书,又写了一副行书,拿给徐渭看:“先生觉得怎么样?”
徐渭看过之后,笑道:“楷书不错,行书还需再练。”
朱翊钧问:“哪里不好?”
徐渭只给他看:“这里,这里,还有这一处,都不够好。”
朱翊钧把笔递给他,亲自抽了张干净的宣纸:“你写给我瞧瞧。”
徐渭也不多想,提笔边写,一边写还一边给他讲,起笔如何,收笔时又当如何,才能自然而然的过渡到下一笔。
朱翊钧在一旁听得很认真,不仅他听得认真,冯保和陈炬也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跟着他们家小太子偷师学艺。
没办法,放眼整个大明,书法大家不少,朱翊钧曾经在灵济宫大会上偶遇的那位莫云卿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像徐渭这样,开创学派的仅此一位。
徐渭讲过一遍,朱翊钧便点点头:“我记住了。”
他又换了笔,重新取一张纸,再写一遍,之前,徐渭指出的问题,他真的全都记了下来,并且一一改正。
“徐先生你瞧瞧。”
徐渭本是低头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落在了纸上,许久未曾挪开:“好!”
“简直不能更好。”
他刚才给朱翊钧指出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但也有几处没有指出来,但这小家伙再写一遍,竟是连他没指出来的也一并改了。
朱翊钧都已经搬去了清宁宫,皇后才知道此事。气得半天没跟儿子说话。
朱翊钧围着她哄了好半天,整个人都躺在了她的腿上:“娘亲,我想去清宁宫住,我觉得住在那里挺好的。”
“好什么好,这么远,来去一趟得花好长时间。”
朱翊钧平日太忙,见他一面可不容易。现在搬到更远的清宁宫,那就更不容易了。
“我觉得挺好的呀,一个人,自在。”
“你不想住在乾清宫,可以来坤宁宫,陪在娘亲身边不好吗?”
朱翊钧嘟着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日日在娘亲身边撒娇呢?”
皇后看着他,有些惆怅:“可我觉得你就是小孩子,永远都是。”
第110章 朱翊钧一岁就被接……
朱翊钧一岁就被接入皇宫,长在世宗身边。父母错过了他的童年,现在有条件生活在一起,总想着能够弥补那些失去的相处时光。
“哎呀~”撒娇是朱翊钧的看家本领,靠在皇后怀里,真把自己当个小宝宝,“娘亲要是想我了,就遣人来清宁宫告诉我,我立刻就出现在你面前。”
皇后说:“那也没有留在我身边,时时刻刻都叫我看着好。”
“时时刻刻看着,你该烦我了。”
皇后嗔怒看着他:“我怎会烦你,时刻挂念你还来不及。”
旁边两个小家伙也过来捣乱,一人抱着朱翊钧一条腿:“哥哥,吃!”
“哥哥,玩!”
这俩小团子,一岁多一点,全然没有朱翊钧小时候的聪明劲儿,成天不是吃就是玩。
朱翊钧一手一个,抓着后脖领子把他俩提起来,扔到炕上,自己也扑了上去:“来呀,一起玩儿~”
兄妹三人闹作一团,整个宫殿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朱翊钧把弟弟妹妹当玩具一样摆弄,身体力行的给他娘亲展示了一下什么叫熊孩子。
皇后一边无奈的叹气,一边让人把炕桌移开,给他们腾地方。
妹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嗒吧嗒亲了好几口,奶香浓郁:“和哥哥,住。”
弟弟也爬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住!住!”
朱翊钧一手捏一个小脸蛋:“住什么住,你俩就住坤宁宫,替我陪着母后。”
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虽然小时候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皇后对朱翊钧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孩子住在乾清宫一年多,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搬走,这其中必有缘由。
趁着三个孩子在里间玩耍的时候,皇后把冯保叫来身边,问了问太子想要搬去清宁宫的原因。
冯保是朱翊钧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原因也的确只有他知道。但他也不能告诉皇后,皇上夜夜笙歌,吵着太子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