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才显露出些年长者的温和与从容来。
他比她年长,却什么也没做,只捉住她的手腕,轻轻地附唇又轻啄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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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容好洁,夏天出汗多,他一天之内基本上要换三四套衣服,趁着他更衣的功夫,一回过神来,慕朝游便不见了踪影。
王道容顿了顿,轻掸了掸袖口,心里隐约觉得不祥,却没表现出来,只叫了阿笪问,“你可曾见到郎主?”
阿笪跑出去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王羡的踪迹。至此,王道容一颗心终于沉入谷底。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双双失踪。
慕朝游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比他想象之中更为难缠。王道容冷冷闭上了眼,调整了一番呼吸。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能勾搭上王羡那个老头子。从刘俭、到谢蘅,再到王羡。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身边的人趋之若鹜,都沦为他裙下之臣。
他二人同时失踪去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是需要背着人双双销声匿迹在人前的?王道容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疯狂想象的念头。
他想象出她与王羡牵手、亲吻、缠绵,正如他们之前也曾亲昵无间。
一想到此刻或许与她缠绵的是自己的父亲,王道容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就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并不服输,哪怕不得不回到他的身边,她也下定决心叫他永远不得安宁,永远精神高度紧绷的疯子一样,日日地提防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人。
他得到了她,某种意义上却又与她遥不可及,连她的衣角都挨不到半分。
阿笪不明白王道容的面色怎么一下子苍白下来,“郎君?”
王道容抿了抿唇角摇摇头,牵了自己的马来,翻身上马,纵马进了密林,一双眼冷锐如冰,搜寻着地上有可能出现的任何踪迹。
视野颠簸奔腾中,王道容眼睫一颤,眼前一晃,地面仿佛变成了她横卧着的光洁的月同体,他冷乜着地上的马蹄,每一个杂乱无章的马蹄印仿佛都变成了别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
他觉得自己疯了,疯得彻底。日头每西沉一寸,就好像在给他心上的火焰加上一把柴禾。
张悬月却没有王道容这样耿耿于怀,她纵马跑了一圈,打了几只野鸡野兔便嫌热,解开衣裳回到了屋里,叫人端上冰盆,又将野鸡炖了。
她痛痛快快睡了一觉,醒来鸡汤炖得正浓。她喝得肚儿圆,懒洋洋地摇着扇子扇着风,又琢磨起慕朝游与王羡之间的事来。
可惜那天并未成事。张悬月思忖着,她瞧着王羡对慕朝游也并非全然无意。
打铁还需趁热,正巧如今大家伙都在别业散心,天气凉爽,人心里也畅快。再也没有比目下更好的时间了。
不若就趁着这几日的功夫赶快成就了他俩的好事,也算了却了自己一门心结。
阳光静静地洒落在林间的草地,照耀着一对相拥的人。
王羡温柔地环抱着她,他的胸膛与双肩都很宽厚,被太阳一晒,气息暖烘烘的。慕朝游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温存。
直到夕阳一点点沉入林海,他们终于又到了不得不回归尘世的时候。
王羡犹豫着将下颌轻轻搭在她的脑门,拉着她的手,柔和地问:“回吗?”
慕朝游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便手拉着手站起身,没有上马,任由马儿跟随他们走走停停。当暮色四合,斜阳的余晖染红了半山腰的时候,慕朝游这才与王羡一齐牵着马从林间走了出来。
步出密林的下一秒,他们同时看到了林边天空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王道容牵着马,冷冷地远眺着他们二人,他不知站了有多久,清瘦的身影渺远的仿佛凝固的一抹淡色血迹,他静静地伫立着,冷静地打量着,评估着他们两个。
他似乎刚跑马过来,乌发散乱,衣襟大敞露出蜜色的胸膛,他眉眼冷清,居高临下,本就清贵,此时愈发高不可攀,又隐约泛起一股癫狂之态。
哪怕早作了准备,在看到他二人双双消失,双双出现时,王道容眸子一闪,眼球还是被刺痛了,目光沉了沉。
他清楚地明了这是慕朝游连日以来的挑衅,因此也在竭力保持冷静与她往来应对,力求不被她扰乱自己的节奏步调,但这一刻他的忍耐终于到达了临界点。
他不动声色,强捺下内心的群魔乱舞,面上仍保持着平静,上前见礼:“父亲。慕娘子。”
慕朝游能感觉到王道容的视线一点点掠过她的发丝、衣裳,指尖,他凝望着她微红的脸颊,像丈夫在检视着出轨的妻子。
而出轨的对象却是他鳏居已久的父亲。
这一幕实在太过荒诞,古怪,令人毛骨悚然。
王羡侧身叫慕朝游先离开,待慕朝游走后,他这才冷声说:“你待在这里作什么?”
王道容轻轻说:“父亲能与慕娘子出去跑马,儿子一个人待得心情苦闷,难道就不能跑出来逛逛吗?”他目光静静地,不偏不倚,寸步不让地与他对望,视线里以下犯上的冒犯已经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
王羡被他看得不适,眉头皱得更深,一边将马鞭随手递给身边的仆役,一边径自往前走,“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你也该晓得她对你没别的意思。”
王道容原地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开口:“父亲以为她对你便是真心吗?当心了。父亲。”
少年嗓音淡渺得像月下的鬼唱,又像一句不祥的谶言,“她对你恐怕也不过是逢场做戏。”
王羡脚步没停,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回到屋里,他脱去身上的衣服,换了件新衣。阿簟端了盆水来净手。王羡将手浸在清水里洗干净了,才擦了擦指头上的水渍,张悬月那边就派人来请,道是有事相商。
王羡倒也没多想,叫人打了盏灯笼就出了门。
张悬月决心在今日成事,为此特地做了万全的准备。
屋里准备了上好的酒菜,炉子里点的也是甜腻的具有催情之效的熏香。
慕朝游回来之后,她没叫她来伺候,而是命她回去洗澡换衣。
王羡一进门,张悬月便迎上来,笑着同他寒暄了几句。
王羡心中微感惊讶不解,仍给足了她面子尊重,与她结伴进了屋,张悬月请他坐下,敬了他两杯酒。
王羡抿了抿杯中酒液,再也不能装模作样,只无奈问:“你今日这一番阵仗是打算做什么呢?”
另一厢,慕朝游刚将马牵进了马厩,张悬月就把她叫了回来,见她一身草屑灰尘,皱皱眉,叫藕花带她下去洗澡换衣。
等到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谷,别业曲折的回廊内挑起一盏盏纸灯。
慕朝游换了一身干净单薄的新衣,半潮的头发匆匆挽了个简易的发髻,当她走过长廊时,灯笼被山间的夜风吹得左右欹斜,昏黄抖落的光如同扭曲的鬼影。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眸望了一眼,沉沉的夜色,不久之前还是夕阳晚照,风平浪静,一入夜之后,四面忽然狂风大作,看这模样似乎有一场暴雨。
夏日山间的暴雨向来都是说来就来的,没任何道理可言。
第106章
王羡开口问了。
张悬月斟了一杯酒笑说:“倒也没什么大事。妾身与郎主相识也有十多年。这十多年里瞧着别人家家主娇妻美妾, 人丁兴旺。郎主这里却还是只有妾身这一个婢妾,年老色衰。”
张悬月搁下青瓷酒壶,幽幽地叹了口气:“郎主宽宏, 妾身却不能不要脸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妾身妒忌, 不准新人进门呢。”
王羡温声:“外头的谣言你管这个做什么,总归是关上门过自家的日子。”
张悬月苦笑说:“可我瞧着你每日孤零零一个, 替你委屈啊!当日多亏有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晓得你对我没那个意思。从前我还心不平, 如今年纪大了倒也想明白了。只委屈了你。女君去了之后,枕边连个人都没有!每日孤枕冷衾的, 若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能替我照拂,那我也安心了。”
张悬月说得情深义重, 王羡心里头却实在无奈,“若你说的还是你妹子那事, 那就不要再提了。”
张悬月觑着王羡神情已有些不耐, 忙又给他斟满一杯, 陪笑说:“哪儿能说得是她!”
“是我屋里头一个侍婢, 妾身瞧着她容貌生得可人, 性子也好, 再说那个侍婢你也是——”
这次王羡根本不待她说完,便摇摇头,断然回绝:“到此为止了,这事不要再提了。”
他平日里也不太往张悬月屋里头去,那些侍婢好像叫什么菱藕鱼蟹的, 长什么模样, 王羡都记不太清。至于慕朝游,他的确想要纳娶, 但决计不是这样的方式。
王羡眉眼微冷,神情已有些不虞。张悬月心里一个咯噔,只得将后半句话匆匆咽回了嗓子眼里,住口不提,只改说些时兴的曲谱,一杯杯劝酒。
王羡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就软了。故作冷淡的眉眼也柔和下来,“你又何必如此呢……”
实在是张悬月这个人说蠢吧也不蠢,说精明也不甚精明,是个欺软怕硬的刁滑人物,他若不装着凶些,还震不住她。
张悬月含着泪拭着眼角:“我这一切也是为郎主考虑……”
张悬月打定了主意,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哪有男人不爱美娇娘,只是这王羡与王道容父子吶,都做作得很。
这几年,王羡愈发不爱往她屋里头来了。她若不挣扎一下,日后也就只有被遗忘的宿命了!这屋里头是要变一变动一动了,那晚阿酥守着她一整晚,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她今日已经决心不论如何都要试试,明着不行,那就暗着来。王羡前次才拒绝了她,张悬月又红着眼委委屈屈的模样,他也不好再推拒她来劝酒。
一连喝了十几杯,脑子里已经晕乎乎的。张悬月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便叫王羡去屋里头的榻上歇息着。
王羡头疼欲裂地捂着额角,也未曾多想。任由着张悬月的安排。
内室的连枝灯烧得亮堂堂的,仿佛泊在汪汪的,昏黄的油光里,他跌跌撞撞走到榻前,不料手却碰到个软绵绵的物什。
王羡忙撑开眼皮一看,这一看不由吓得瞠目结舌,魂飞魄散,混沌的酒意霎时间去了一半!
那榻上正闭着眼躺着个美人,油亮亮的乌发委了一榻,她如花眉睫紧闭,衣裳单薄,胸前呼吸平静绵长。
灯火微漾,仿佛梦中的画面。王羡愣了一愣,起初还以为自己错看,但触手肌肤细腻温热。
这人不是慕朝游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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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到了别院的时候,张悬月却没现身,还是藕花来接的。
“娘子呢?娘子匆忙寻我所为何事?怎么不见娘子传召?”慕朝游不解问。
藕花伸手捻了一把她潮湿的衣角,“诶呀你衣裳怎么都湿了。”又摸她头发,“这头发还在滴水呢。”
“这不是郎主来了。”藕花朝着主屋的努努嘴说,“如今正在屋里说话呢,哪来的时间传召你。你看看你,弄得这一身的水汽,当心着凉。”
便不由分说地将慕朝游拉进了东厢房,又往她怀里塞了件柔软的干衣叫她换上。
她来不及擦头发还不是因为张悬月催得急吗?慕朝游心里困惑,却没表现出来,只默默地跪坐在榻上,揉着干布一点点绞干头上的水渍。
这屋里的灯火烧得足,灯影微黄,夜风吹来,水晶帘动,像润着油光,有些模糊的暧昧。
藕花拿来的夏衫极为柔软,薄如蝉翼,换上之后她确实凉快了不少。
她顺手将自己的湿衣服搁在熏笼上,这熏笼里也不知道点的什么熏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甜香。
她不过呆了一会儿,就闷热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头晕乎乎的,困意泛上来。
慕朝游强撑着眼皮等了好一会儿,张悬月才姗姗来迟。她身上还带着点酒气,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好长一段的话。
慕朝游大脑昏沉,思绪像浮在水面上都没太听清。
好像问了她愿不愿意伺候王羡。她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又晕乎乎的无暇深思,她如今寄人篱下为奴为婢,叫她伺候主人家,她当然不可能拒绝的。更遑论她还想跟王羡培养感情,也没打算过拒绝,便道了声自是愿意的。
张悬月脸上露出点转瞬即逝的笑意,又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脸说:“我晓得你是个好孩子,今晚若你能成事……来日可不要忘了娘子提携你的恩情吶。”
紧跟着张悬月就转身走了,慕朝游想起来行力,但四肢发软,使不上力气,张悬月忙叫她歇着,“若是困了就去榻上躺一会儿,不碍事的。”
张悬月一走,她便迷迷糊糊地靠着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