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好意思开的口?居然要伯府郎君向她道歉?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简雨晴困惑道:“为何不行?”
“那当然是——”
“先前餐食售卖完,我阿娘为表歉意请几位吃了冰酥球。”简雨晴含笑看了平生一眼,又看向范郎:“我与阿娘都是贫户出身,也知道礼仪教养,做错事情应当要赔礼道歉。”
“而我也只是要个道歉。”
都冤枉自己是窃贼了,没要个精神损失费就要个道歉还叽叽歪歪的。
简雨晴都觉得自己很吃亏了。
周遭学子听了,也觉得简雨晴说得有理:“就容许你们平白无故冤枉人?”
“还有没有道理了?”
“要是换个脸皮薄的来,说不准会出事!”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句,更有不少人纷纷开口表示自己是知错就改的,绝非那些做错了事还梗着脖子不道歉的。
每人说到这里,都得用重音。
然后他们又接二连三的往范郎四人身上看,显然暗戳戳指做错事不肯道歉的就是指他们。
卢官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上去劝住学子,说明范郎的身份,却是被魏官人拦住:“一来,入了扬州府学,便是府学学子。”
“再者,学子们都有了些许猜测。你要是再上前公布其出身,未免显得扬州府学过于谦卑,倒是让人瞧不起。”
“最后……你觉得往后其余学子是当他伯府郎君对待,还是会当他是同窗对待?”
魏官人虽不知长安伯府为何要把子嗣送到扬州府学来读书,但想着也不是骄横跋扈,与人为敌的吧?
身为同窗,争执吵闹是正常的。
要是把出身和来历摆在跟前,开口闭口都是伯府郎君,且不说仗势欺人的意味太过强烈,怕是后头和其余学子也无法相处下去。
最后,他还里外不是人。
学子们掐架打闹,那是学子的事。府学官吏介入其中,那味道可就变了。
卢官人听得魏官人的提点,很快醒过神来,也学着其余人般装聋作瞎,在旁边看着。
范郎听着学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嫌弃,一张脸黑如锅底。
他心里郁闷之气难解,又不愿与厨娘计较,冷着脸道:“若是如此,那是自然。”
顿了顿,范郎又冷笑一声:“要是……”
没等他说完,简雨晴便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我做的,你把我抓去官署,行了吧?”
范郎见她这样,也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心里已信了简雨晴五分,只是不愿露出弱态。范郎冷着脸,抬步向前走去:“那走吧。”
简雨晴和丰姐儿一道坐上马车。
负责接送的恰好是崔哥儿,瞧见简雨晴和丰姐儿那是一脸懵。
他不知府学里发生了何事,只是见简雨晴和范郎几人脸色都不好看,心下升起担忧。崔哥儿瞧了简雨晴两眼,暗暗祈祷的同时,赶紧催促马车往府里去。
吴生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往简雨晴那看。
全程这位简小娘子都没有给他们四人一个视线,支着胳膊眺望窗外,懒懒地看着热闹的街头。
午后的街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许是为了迎接中秋节的到来,店铺门口或是悬挂起灯笼,或是摆上盛放的菊花,还有食肆饭馆门口挂起预定中秋餐食,或是预定月饼浊酒的条幅。
简雨晴瞧着街头景象,若有所思。
前几年中秋节时,尚在河头村的他们会经常收到县令、里正又或是村里富户送来的月饼。
今年,她们家也应该送一送吧?
简雨晴算着要送的人数,后头又想着应当给府学官吏、博士、助教和学子们也送一些。
数字越算越惊人呢。
幸好如今工具人……咳咳,干活的帮工杂役也足够多,想来努努力还是来得及的。
简雨晴认认真真计算着,半响才有了成算。她收回神的同时,也终于注意到吴生频频投来的视线。
她挑了挑眉,抬眸看向吴生。
吴生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撞上简雨晴的视线,像是受惊的小鹿蹭地蹦起来,脑袋咣当一下撞在车厢顶部。
“嗷……”
“噗。”简雨晴没忍住,侧过脸笑出了声。
吴生抱着头,脸烧到耳朵根,只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得了。
平生怒目而视,应生望天无语。
范郎更是觉得自己在简雨晴跟前丢了脸,冰刃般犀利的目光刷刷刷的落在吴生身上。
吴生垂眉敛容地回了位置上坐下,暗暗叫苦的同时又庆幸简雨晴还在场。
范郎不愿在外人跟前训斥身边人,只剐了吴生两眼又别过头去,坚决当简雨晴不存在。
吴生悄悄松了口气。
车厢里再次恢复到最初的宁静,直到被崔哥儿的声音所打破。
诸人连贯下了马车,往里走去。
别看简雨晴与府上仆妇杂役相熟,踏入长史府却还是头一回。
她目不斜视,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景象,头回见着何为富贵。
花团锦簇,处处是景。
且不说摆着的陈设装饰,光是那几盆菊花都比街头铺子前摆的要花色浓艳,盛上百倍。
下了马车,往里走了几步。
张妈妈带着几名婢子仆役上前迎接。
明明众人认识简雨晴,往日也交谈甚欢,如今却完全是另一种模样——那是一种严谨有序,井井有条的范儿。
张妈妈见着简雨晴和丰姐儿跟着范郎等人进来也没有露出异色,态度谦恭到让人挑不出毛病,与诸人行礼后引着一行人往屋里走。
张妈妈请诸人落了座,婢女有条不紊地送上来凉茶。简雨晴顺带瞅了眼送茶的婢女——是个她不认识的姑娘,头顶扎得紧实的双丫髻,每一缕发丝都紧紧扎在里头,没有一根散乱在外。
她动作恭顺又利落,送上凉茶后往后退了半步,立在一个简雨晴不用侧首便能唤到的位置。
简雨晴早从仆妇杂役口中得知,方长史不但是从长安城里来的,而且更有个好姓氏。
时下门阀贵族已无前几朝那般权势滔天,连圣人的儿女都能挑挑拣拣。不过架不住其势尚存,名望极高,因此各家新贵还是伸长了脖子愿意与他们结亲的。
范郎出身的伯府,便是如此。
伯府的爵位来源于随圣人征战天下有功,只是随着天下太平,战事减少,伯府的地位也随之降低。
身为新贵底蕴浅,先头几位伯爷还都是大老粗。直到范郎的姑姑意外与方家郎君结亲以后,范家终于勉强能被门阀贵族多看上一眼。
至于联姻结亲,那还是没有的事。
伯府上下从惊喜中回过味来,尤其是得了嫁进方家的那位范家娘子递话,决定务必要让下一代子嗣读书上进,起码也得得个进士身份。
伯府不求子嗣权势在手,简在帝心,只要能让伯府摆脱暴发户,土老帽的名头那就是大功告成。
范郎便是范家这一代的佼佼者。
在范家出众,在长安城里却是数不上号,完全不得国子监博士们重视。
加上别的一些缘故,伯府索性把他送到扬州府学,一来能有个不受旁人打搅的读书之地,二来还能请方长史照看一二。
范郎刚刚骄矜非常,等回到长史府里终于开始有些心虚了。
头天去扬州府学报道,没得师傅赞许,没得同窗友人……或者说好像先得罪了一帮同窗,最后还把府学厨子带回来了。
范郎后知后觉地沉默。
越是靠近正院,他的脚步也越发慢了,到最后更是硬着头皮踏入正院。
坐在位置上,也有些不安。
等见着方长史从里转了出来,他腾地站起身来:“方兄……长史。”
乖顺老实的样子让人侧目。
简雨晴诧异地瞧了眼态度大变的范郎,而后又瞅了眼没啥印象的方长史。
嗯……的确没啥印象。
虽然方长史曾到摊子前(忙得要命,没仔细看),也曾使人买过臭豆腐(没亲自上门买过),更是作为比赛评审员(避嫌,压根没出来见人),但简雨晴还真是头次近距离打量。
简雨晴看了一眼,平静收回目光。
方长史来时已听人说起这件事,与范郎几人简单说了几句,便使人把朱厨娘请来。
那边朱厨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催着厨婢去后门盯着:“那蹄子定然是去寻简家人耍了,你去那边守着,见她回来赶紧让她到我这里来!”
厨婢呐呐应声,赶紧退了出去。
只是片刻功夫,她又小跑进了屋。没等朱厨娘斥责,厨婢先开口道:“朱娘子,先头发了话,长史唤您去前院。”
长史唤自己过去?
朱厨娘心里一咯噔,唯恐是长史想要吃酥冰。她一边往前院去,一边心里琢磨着办法,打算用制作复杂之类的话术先把这事混过去。
今儿个,就是拿出尊亲的架势她也要丰姐儿那蹄子交出做法来。
要是那伯府郎君把自己的本事传回长安去,往后她单凭这一道点心都能出人头地,指不定能进宫为圣人做吃食。
到时候朱家得捧着自己,任由丰姐儿再说话也没人会信的。
朱厨娘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唯一没想到她进了前院屋子,还没说话就见到丰姐儿……还有那简小娘子!?
朱厨娘心里一咯噔,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掐了掐手心,按捺住心中忐忑,恭声与方长史,范郎等人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