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朱厨娘还看向丰姐儿:“丰姐儿,方长史和范郎君几位都在,你怎么还坐着?”
倒像是主人家似的。
朱厨娘眯着眼,扫了眼丰姐儿——她穿着一件豆青色绣花褙子,搭了件白底素衫子和红裙,瞧着俏皮活泼,很是灵动。
穿着不像个厨子。
再看简雨晴——她倒是没穿着褙子裙子,而是穿着一身青色圆领袍子,下穿长裤,要不是盘了发髻在后头,一冲眼还以为是个男人。
穿着不像个女人。
朱厨娘见两人坐在下首,宛如主人家的架势,只觉得刺眼非常:“还有简厨娘……”
她还未说完话,方长史不耐地打断道:“是我让她们两个坐着的。”
朱厨娘笑容一僵。
还未等她想好如何说话,耳边又响起方长史的声音:“朱厨娘,昨日的酥冰点心是你做的吗?”
朱厨娘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令她呼吸一滞,冷汗骤生。
第一百一十章
穿帮了!
朱厨娘脑海里瞬间冒出话来,原本遐想的美好未来如碎裂的镜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她呼吸略显急促,掌心湿漉漉的。
偏生朱厨娘能感受到方长史的目光,方长史正紧紧盯着她,目光里有着估量和揣测。
“回禀长,长史,是我与丰姐儿一道做的。”朱厨娘不敢说是她自个儿做的,只推说是与丰姐儿一道做的。
丰姐儿是自家侄女,同是朱家出身的女厨不说还寄住在自己这里。要是自个儿的名声坏了,那她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想来定然是会帮自己圆场的。
朱厨娘说完话,又拿眼神去看丰姐儿。
谁知丰姐儿根本没帮她圆场,而是直白道:“这事儿我并不知道。”
朱厨娘听到这话,脸上立刻是煞白煞白的。她惊慌失措地看向丰姐儿,努力挤出笑来:“丰姐儿,你是不是想差了?咱们这几日不都在一起琢磨的,还有,还有你那册子上!你不是把心得都写在册子上的吗?”
朱厨娘努力使着眼色,到后头眼里更是含着乞求,只想求侄女见她这段时间照顾的事能帮她圆场。
她们可是姑侄啊!
要是自己的名声坏了,侄女的名声怎么办?他们朱家的名声怎么办?
朱厨娘不懂为何丰姐儿不帮她,却不知她一贯来对丰姐儿横挑鼻子竖挑眼,担心其占了自己的位置,又是传流言蜚语,又是阴阳怪气想哄她出去,早已把丰姐儿不多的亲情给磨得干干净净。
到如今,丰姐儿也懒得管她。
再说你偷盗外人的菜谱,是你自个儿的行为,又不是他们朱家逼她偷的。
丰姐儿听到册子,终于把目光移到朱厨娘身上:“册子里?我的姑母,这道酥冰并不是我的方子,而是晴姐儿的,我怎么会写在册子里?更不用说与你一同分享研究了。”
话语一出,朱厨娘登时慌了神。
她面上血色尽褪,眼角余光直往简雨晴的身上飘。
难道是简厨娘做的吃食?
她不过是个村里来的农妇,怎么能想出这般的吃食?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朱厨娘额头滑落一滴冷汗,一颗心像是被手用力拧紧。
几乎下一秒,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奏响:“朱厨娘,这道酥冰是你做的吗?”
方长史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回的声音落在朱女厨耳中,简直就如丧钟般悠长阴冷。
“我,我不知是简女厨做的,我以为是丰姐儿做的……”朱女厨慌乱地解释着。
“是丰姐儿做的,你就能拿来当自己的?”方长史知道朱厨娘上回闹出来的事。
她的风评不太好,长史原本也想换了的。只是他想着朱厨娘毕竟是府里的老人,又是有手艺的,也没有闹到外头去,最后使张妈妈与她说道一二后,便摁下此事不再提及。
可她这样,却是不行的。
方长史光是坐着的这点功夫,都想出数个可能的结果。
就朱厨娘这锱铢必较的性子,要是借着酥冰球而起后会如何做?应当会故意使坏,摁住丰姐儿吧。
要是知道酥冰球是简女厨所做呢?
对付个贫家女有多少种办法?方长史端坐在上首,凝视朱厨娘的时候已得出无数个答案。
听到方长史的话,朱厨娘脸上已彻底没了血色。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我,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想着丰姐儿做的就拿来献宝了,我真没想昧下去的……”
“丰姐儿准你拿了吗?”
“上前拿赏钱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方长史冷着脸,又转身看向简雨晴:“是我管束无方,闹出这般的事端,还请简小娘子……”
“这事与长史无关。”简雨晴忙起身,打断了方长史的话。她是真心实意觉得此事与方长史无关,教她说这一路还得感谢方长史。
简雨晴也是从村里出来的,到扬州城里做生意时还有许多担心。
会不会有人仗势欺人?
会不会有人偷做手脚?
结果松花饭婆子和其儿子会因盗用长史府门人的名义被逮捕,食堂上一批管事被处理一清,就连臭豆腐极附和他的口味,也没见长史使人来索要方子……
方长史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或者说孙刺史乃至方长史,又或是扬州府里多数官员都是好官。
正是因他们的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才能让扬州城内风气一清,百姓安居乐业,商家欣欣向荣。
简雨晴是真心实意如此觉得,也是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方长史先是面红耳赤。
他心里有多得意,瞧着朱厨娘也越发不满,尤其是见还埋怨地瞪着简雨晴后更是面色一沉,方长史缓缓道:“简小娘子,此事可否交予本官来办?”
朱厨娘的罪,放到官署去也很难说。虽有霸占嫌疑,但毕竟没有出手盗取方子,送去官署多是赔偿少许,指不定连杖责都没有。
简雨晴想了想,颔首同意了。
朱厨娘听到这里,忽然升起一丝期盼。
定是郎君想要——
朱厨娘的欢喜还没浮出水面,只见方长史侧首看向张妈妈,吩咐她去把朱厨娘的书契取来。
这番话如一道惊天霹雳,直接把朱厨娘惊得心胆俱裂。她瘫坐在地上,哪里还顾得上怨恨地看着简雨晴和丰姐儿了。
她竟是要被赶出长史府了!?
自打朱厨娘跟着方长史至扬州,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顺心。
要说长安方府上,还有别的女厨管事盯着,扬州府上她却是灶头娘子,手下有专门伺候她的婢女和厨婢不说,连前院的妈妈瞧见自己也是脸上带笑,下头的仆妇婢女和小厮更是年节不忘送上孝敬。
说句不中听的,她在长史府里过的日子,外面小门小户人家的娘子都过不上!
要是被赶出去的话——
朱厨娘越想越是悔恨,哪里甘愿就这样被赶出去。她往前扑了两下,仓皇凄惨地连连呼喊:“郎君,郎君!我在府上做了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郎君,求郎君饶了我这回!”
面对朱厨娘的哀求,方长史置之不理。他接过张妈妈递上来的书契,看了眼后又吩咐张妈妈使人送朱厨娘去官署:“要人问起来,就说是本官另请了厨子。”
方长史终归给朱厨娘留了点颜面。
即便有人不信方长史会无缘无故与朱厨娘解约,也不会再过多询问。
朱厨娘许是在扬州城里找不到上好的官家,去周遭州县到底还是能寻上一户人家做事。
朱厨娘知道,却也不愿意。
虽然她手艺尚在,也能去别的富家为女厨,但哪里及得上长史府富贵?换做喜欢撑样子的人家,日子能不能有如今十之三四好过都不一定。
“郎君,郎君!”
“朱娘子,请跟我来。”张妈妈板着脸,使着两名五大三粗的仆妇上前把朱厨娘拉出去。
“郎君——郎君!”
“朱娘子,再喊的话我不介意传出去点话。”张妈妈吊着脸,刚走出院门便附在朱娘子耳边,阴沉沉地说道。
在她眼里,朱厨娘就是个祸害精。
早知道朱厨娘会闹出这般事来,让郎君在伯府郎君跟前丢尽了颜面,上回就该劝郎君把她驱逐离开。
现在还大喊大叫,想要长史保住她?张妈妈嗤之以鼻,眼底厌恶更深,使人堵住朱厨娘的嘴不让她大喊大叫,另外再唤崔哥儿与几名力气大的婆妇来,叫她们一道把朱厨娘送去官署。
力气大的婆妇,那都是做下等活计的。当中一人便是被朱厨娘教唆着去盯人,而后被打发去刷洗马桶的长脸仆妇。
她比那时又瘦了一大圈子,模样越发瘦削恐怖。
长脸仆妇见着被堵住嘴的朱厨娘,嘴角险些咧到耳朵根,她揪住朱厨娘,又狠又重地将她拽上驴车:“回张妈妈的话,婢子定当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地把朱娘子送到官署。”
朱厨娘呜呜喊着,眼里藏着惶恐。
张妈妈看出长脸仆妇的心意,又懒得说话,更没搭理求助的朱厨娘。
她使着崔哥儿驱车去做,又吩咐几名仆妇去朱厨娘屋里收拾东西:“到底在长史府做了一场,你们做事也客气点。”
几名仆妇敛财的心思一收,想着还有丰姐儿在,老老实实的去办了。
屋里,伯府范郎的脸忽青忽白的。
这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于他都没有回过神就到了结果。
范郎恍恍惚惚间,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长史置办的一出戏,否则哪里能有这等速度?
事实上范郎不清楚朱厨娘和简雨晴厨艺水平,而方长史却是清清楚楚。
简小娘子做的吃食新奇独特,频频给予食客不同的冲击。反观朱女厨却是捧着一份食谱,做一百回味道都是一模一样,传统又固执,轻易不会更改口味。
昨日长史还在内心感叹,让小朱娘子留在府上是件好事,就连古板的朱厨娘都开始学着改变。
结果今天就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