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雨晴以为耳朵出来问题,没忍住重复了一遍:“谁来拜访?”
简娘子明白女儿的诧异来自何处,她也是诧异得很,因此又重复了遍:“住在对面的范生和平生——就是在府学读书的那两位!”
这回连简云起都侧目了:“啊?”
简岚噘着小嘴,难掩面上的嫌弃:“那两个讨厌鬼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简岚的问题,这是简家所有人的疑问。简雨晴迟疑了下,还是教管事把他们请到正院,与简娘子一道过去瞧瞧情况。
第一百四十三章
范生板着脸,背着手,脸色不太好。
平生跟在他后头,心不在焉,以至于没注意范生脚步一停。
他犹自往前走了两步,鼻子碰到范生衣物才傻乎乎地停下步子,连连往后退去,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瞅范生。
范生瞧见平生那样,登时一甩袖子。
仆妇不知内情,屏息凝神掀起毡帘子,请范生和平生落座,又送上两盏玉竹马蹄饮子放在两者手边小案上。
仆妇们悄然退下,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范生自顾自地端起玉竹马蹄饮子,抿了一口。
这玉竹马蹄饮子,原是简雨晴为宾客们准备的,想着烤鱼味辛而容易上火,准备最后上来喝上一盏去去辛燥。
清爽淡雅,温润解渴。
淡淡的甜味渐渐散出,倒是扫去了范生心里的烦闷之情……仅仅三息时间。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平生身上,那满肚子的怒火登时重新窜了起来。
“现在忐忑不安,有什么用?”范生瞧着平生,气不打从一处来。
平生心虚得很,没敢吭声。
谁让他在屋里藏匿飞钱的时候,被有所怀疑的范生逮了个正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刚刚平生从周生那捡到飞钱,这回范生从他这里捡到飞钱。
范生捡起飞钱,先是微微一愣。他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小面额的飞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起初,范生以为这些是平生攒着的钱,多看的两眼让他注意到这飞钱竟是扬州这边开的,登时让他心头怀疑更深:“这飞钱是哪里来的?你中午下午又是去做了什么?”
平生刚开始还想狡辩,被范生揪出错处后也不敢再扯谎,只好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个底。
“你是……傻子吗?”范生听罢,脑门上都蹦出个青筋,面无表情地盯着平生看。
“啊?”
“啊什么啊?他说点可怜话你就当真了?最重要的是——”范生冷笑一声,没等平生回过神更是怒道:“我那一份钱,你为何不拿回来。”
“额,这个,那个……”
“为何我的钱要平白无故给他?”
“……”平生心下觉得冤枉。他当时不打算状告周生,只想拿了自己那份钱,免得后头出什么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只是范生这么一提,他也开始心虚了。平生思考片刻,老老实实把飞钱全交了出来:“那我这份钱归……你?”
他交得太快爽快,以至于范生都沉默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平生半响,揪住他便要往外走:“走。”
“啊?啊?去哪里?”
“去对面简府。”范生冷着脸,像是看傻子般看向平生:“你以为不收我的那份钱,出事周生就牵扯不上你?那他说你把钱拿走了,还自己昧下了你怎么说?”
“额……”平生觉得不会吧。
“到时候谁能证明你的清白?”范生骂骂咧咧,拖着平生往外头走:“要是我到时候才知道,定以为你是个贪图小利的家伙。”
“还有,他借你名义说我们都是知情的怎么办?”范生越发气恼,恨不得拿根棍子敲一敲平生的脑袋,又或是用撬棍撬开他的脑袋把里头的水往外倒一倒。
“到时候你再是自证有什么用?”
“你是不是觉得他不会做到这一步?”范生冷眼睨着他,“换做你,你能跪地狂打自己几十个巴掌,让人心软别说出这事吗?”
“字里行间,都是别人欠他的。”
“只是我看着周生的日子过的舒畅,比起同样做代购生意的另外几名学子都要好过啊?”
教范生说,能豁出脸面这般做事的定然是个心狠手辣,心思不纯的。要是他不再犯错也就罢了,再是犯错定然会和疯狗般到处攀咬。
到时候,他说不定真会因自家名声而出力,那才叫人恶心呢。
即便范生不愿登简家人的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他想着这事就恼火得厉害,没忍住又踹了平生一脚:“你要么就别拿钱,要么就都拿了。偏偏还就拿一半,哈!你说你,是不是傻?”
就从住的院子到长史府门口,他们走了多少时间,平生就被骂了多久。
不少仆役婢女频频侧目。
直到出了长史府的大门,范生终于止住话头。他神色骄矜,睨了眼平生示意他跟上,抬步往对门去了。
不过走到门口,范生又觉得不行。
既然是前去赔罪,哪里有空手上门的?范生顿了顿脚步,又带着平生回长史府叫了车,跑了几户扬州城里有名的铺子,这才拎着东西再次登门。
直到如今,范生端坐在位置上。
平生坐马车上的大半个时辰,已是把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太过天真,太过想当然了,理所当然觉得周生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就此罢手,而完全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就如范生所说,要是周生贼心不改又再次犯起老毛病,要是下回不是被他发现而是被其余人发现呢?
平生顺着范生说的话往下想了想,登时一激灵。他恨不得穿回到先前,狠狠揪住那个自己——你劝周生不要受金钱诱惑的时候,咋不劝劝自己?
平生越想越是满脑门冷汗,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糊涂,他面露懊恼之余,心中也想到范郎身上。
要知道范生傲慢,上回在简娘子前丢了脸后再也不愿意踏进食堂半步,而如今竟是为了自己的事专程登门造访。
自己竟是在心中骂他,怨他。
平生口中生涩,同时也多想了会。他细细想来,要不是伯府愿意出借银钱与他,他哪里还能继续读书,怕是已与其他无钱读书的郎君般回了村里,继续当名村夫货郎,这辈子都别想到扬州城来见一见世面。
平生想到这里,不知不觉地往范生看去:“范郎,这回多亏了你……”
范生抬眼一瞧,身上顿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他挪了挪身体,避开平生的视线,冷着脸道:“你别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伯府的名誉。”
平生笑了笑:“是,是,是。”
他暗道:要是为了伯府,完全可以到时候与他脱了关系,哪里用得着立刻马上到简府上来。
范生抖了抖身体,闭上眼不再看。
直到后头传来阵阵脚步声,两人才打起精神,抬眼望去只见仆妇簇拥着一对佳人进来,登时看傻了眼。
今日简娘子与简雨晴待客,装扮得与在府学时不同。简娘子发髻黑油油,盘成高高的富贵花髻,柳眉白面,眉心中央点了花钿,加上一身大袖披衫,端的是富贵艳丽。
简雨晴不如简娘子般富贵,却也换了身豆青色衫子和石榴裙子,俏生生粉嫩嫩,乍一看还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母女二人的装束把范生和平生看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急急拱手与两者见礼。
简雨晴与简娘子回了礼,又请范生和平生坐下。范生没忍住又瞧了眼,又尴尬地收回目光,他借重阳节名义把礼物送上,又与简家人说了几句家常。
说是家常,实则便是问简家啥时候辞了府学食堂的活计,又表示作为士族不应当做哪商贾贱活……总而言之,就是一堆爹味输出。
简雨晴听了两句,就见阿娘的脸黑了。等范生再说两句,简雨晴自己的脸也黑了,她幽幽盯着范生,觉得范生能活到那么大还没被人打死,伯府还是很给力的。
甚至简雨晴还有个猜测,伯府怕不是担心他在长安城里惹祸,这才把他打发出来的吧?
就他这张嘴,能当官?怕是上朝头一天就被圣人贬去岭南吧?
屋里的气氛不能说犹如冰窖,也尴尬到让人窒息。
简雨晴端起玉竹马蹄饮子,抿了口。
她可不信范生是为了送重阳节礼才来的,眼看范生说七说八就是没说到正事,平生又是颇有些急躁的架势,与身侧人使了个眼色,两边立着的仆妇婢子尽数退了下去。
简雨晴见四下没人,打断范生的话语道:“不知范生过来,是为了何事?”
“……县君,简小娘子,这件事情是平生做得不对,我带他来给两位道歉。”
范生见简雨晴提起,也不再犹豫,直接把来龙去脉都说出口。末了他还从袖里掏出三张飞钱来,教平生送到简雨晴手边。
平生还以为是自己交给范生的钱,等低头一看却发现这三张飞钱竟是一贯一张的。
范生连带着自己那份,一共把三贯钱都付给简家人,表示自己从这桩事上一文都没赚得。
平生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懊恼不已,给自己欠款单子上又加上一贯半的银钱,想着后头有钱时定要还给范生。
简雨晴想了想,便知范生心思。她与平生心思相仿,等送走范生与平生后,笑着与简娘子道:“那范生嘴贱得很,不过对平生倒也不错。”
“我看也是。”简娘子瞅了眼飞钱,也同意了简雨晴的看法。
且不说飞钱并不是扬州开的,而是长安城里开的,那些个礼物也要好几贯钱,算得上是出手大方了。
“那周生……”简雨晴对此陌生得很,还是在先头做事的简娘子更熟悉,稍稍想了想便知道是谁:“我以前和你提过。”
“就中秋节前,那限量的蟹粉索饼。”
“你都说了是限量,他还非得要多买几份,还厚着脸皮说是与家人朋友买的,呸!”简娘子撇撇嘴,对这名厚脸皮的学子很是嫌弃。
“搞得我好像不知道似的。”
“他们几个家贫的学子,把府学食堂的菜品买去再转售于外面的食客,刚开始三五份的,后来十份!”简娘子挽着简雨晴的手,一边往黄娘子等人所在的方向走,一边念叨着:“而后旁的学子便指责他,当时就有人叫他周生来着。”
“教我说,定然是他。”
“……等等?”简雨晴吃了一惊,错愕道:“多出来的份额不是府学官吏、博士、助教和学子们的家属买的?而是外头的人买的?阿娘您一直知道?”
“刚开始是不知道,还以为是给家里人带呢。”简娘子摇摇头,见简雨晴不解才解释道:“后来我瞧着里头有两个以前在我们摊子上买酱菜,就着胡饼蒸饼垫饥的学子,他们家里贫苦,哪里有这些钱买食堂菜?”
“等那一日四百份都不够分时,我才奇怪的。后头我才晓得他们几个家贫的学子,做起了帮人带餐食的活计,然后从中赚点差价。”
简娘子瞥了眼简雨晴,看她脸色不好后有些小心翼翼:“我想着他们家里贫苦,读书窘迫,就没多管这事,也,也没和你们提。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简娘子现在想来,也是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