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嘀咕两句,背着手又回了里头。
那边李大头自是不愿带夏姐儿回家,家里那婆娘瞧着他眼神和刀子似的,要是带着夏姐儿回去,非得又闹回娘家去。
他与酒楼里赁了间屋子,教夏姐儿暂时住着,后头又去给夏姐儿买了几件换洗的缎子衣裳,殷勤得很。
两人情投意合,又碰到如此事,到最后竟是滚到炕上。夏姐儿窝在李大头怀里,哭诉着自己的委屈,而李大头时不时附和上两句,又叹着气说着彼此的不易。
等听到夏姐儿询问他的官职,又教他与自己家里谈婚事,李大头自觉来了机会,面露黯然:“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吏官,给人跑跑腿的,要想获得那正式的一官半职,还得付上好大一笔钱。”
夏姐儿登时傻了眼:“你不是官吏?”
李大头瞅了眼夏姐儿,搂着她雪白的肩膀,说着心里的愁意:“我自是想补缺的,只是上峰贪心,教我出五十贯钱……”
“我原本是攒着了。”
“只是打从与你相识以后,总是情不自禁想为你多花点钱。”李大头说罢,又懊恼地拍了自己下:“我不该说这些,倒是让你心里不畅快,只是我手里如今唯剩下二十余贯钱,怕是登门造访会引来嗤笑。”
夏姐儿张了张嘴,想怪又说不出话来。她知晓李大头是在官署里做事,却不知道他不是官而是吏,知晓李大头出手大方,却不知道他把所有钱都用在自己身上。
夏姐儿脑袋乱成一团,面色发白。
她想着自己振振有词,与家人述说的话语,又想起春姐儿与自己说恐是旁人哄骗自己,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应当相信是谁。
李大头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温声安慰道:“不要紧,我会努力赚钱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我,我明日去问香积厨借钱。”李大头咬了咬牙,与夏姐儿道。
香积厨,指的是往寺庙里借贷。
与后世借贷多是去钱庄不同,如今做借贷生意最火热的乃是寺院。相比较民间借贷的不稳定,寺庙少则几十年多则数百年的积累、信用以及相对低廉的利息,让其成为百姓间最受欢迎的借贷之所。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借贷!
要是到了时间还不出钱财,那一样是要出事的!
夏姐儿自是不愿意,抓着李大头教她上自家,把给了自己的那些衣服簪环都拿回去换钱。
“都是给了你的,哪有拿回去的?”
“虽然我不如简家人会赚钱,也没那臭豆腐铺的能耐,但我以前也做过点小生意,到时候教人开个铺子,一边在官署做事一边努力多赚点钱,定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夏姐儿听罢,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同时心里还微微一动:“等等?我晓得的?”
“嗯?什么?”
“我晓得的。”夏姐儿抓住李大头的胳膊,咽了下口水:“我阿姐曾吃过好几回,回来还与我说过那臭豆腐的事。”
“那臭豆腐,是用坏掉的豆腐做的。”
“什么?坏掉的豆腐,那吃了不会出事……”
“不一样,好像得长毛?”
“听说简家人头回买,还是在河头村时,问隔壁村豆腐坊的人买的。”夏姐儿绞尽脑汁,翻出那时与春姐儿聊天的内容来。
她紧紧抓住李大头的胳膊:“只要你有了那方子,到时候开了铺子就立马能赚到钱了!”
李大头的呼吸急促了些,用力把夏姐儿的脸埋在胸前,免得夏姐儿见着他猖狂的笑容。
他原本还以为得花点力气。
比如说一番好话,又比如许下诺言,还或是捧着宠着才能让她去偷来方子。
却不想,竟是如此简单。
李大头噙着笑,教夏姐儿睡着,他偷偷拿了东西直接走人。
有了方子,他还要这女人做什么。
与此同时,春姐儿一家都快急疯了,就是简娘子也教范石等人外出寻觅。
从河头村到周遭县城的驴车总共也就几辆,更何况大冬天的鲜少早上便有人坐驴车进城。
范石轮番问了一遍,很快就有人表示见过夏姐儿,她早上坐着车来了扬州城,但具体是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众人怀疑是李大头那,去他府上也是寻觅了番。偏生李大头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夏姐儿,将诸人断然关在门外。
直到三日后,吴娘子与常娘子教人来请春姐儿,说是他们见着了夏姐儿。
春姐儿与爹娘急急去见了人,等见着发髻散乱,浑浑噩噩的夏姐儿时,几人的脸色如纸般青白无比。
夏姐儿见着春姐儿几人,登时嚎哭出声。场内乱糟糟的一片,却是说不清楚到底什么事。
等夏姐儿说出来,全家人都快晕过去。
陪着春姐儿处理这事得芳豆气得厉害,横眉竖眼与简雨晴道:“那李大头还不承认,还是官署门房说那日见着他带着夏姐儿离开的。”
“李大头见被门房捅开这事,还倒打一耙说是夏姐儿贴着他的,说的那脏污话,把春姐儿爹娘气得险些直接厥过去。”
“还有那李大头果真是骗了夏姐儿。”
“夏姐儿瞧着他根本不是什么官吏,而是官署食堂的厨子,又有娘子孩子后,疯了般冲上去直接把他的脸给搔花了。”
那夏姐儿再是不好,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教对方这般白白的占了便宜。
“还有那夏姐儿,真是蠢笨如猪!”
“她见李大头这般无情寡恩,回头与我们说了……说是她把您最初用毛豆腐做臭豆腐的事告诉李大头。”
芳豆越想越气,说罢又偷偷瞥了眼简雨晴的表情。她抿了抿嘴,忍不住道:“春姐儿这么好的人儿,怎么就碰上这么……”
春姐儿爹糊涂,娘又偏心,偏生妹妹还是个稀里糊涂的,最后遭罪的只有春姐儿。
虽说毛豆腐做臭豆腐,是娘子过去的法子,但说出去终归是说出去。要往后铺子开起来,那春姐儿怎么自处?教娘子怎么看待春姐儿?
芳豆越想越气,只恨当时心软,没直接教春姐儿把她赶回去。
简雨晴摁了摁太阳穴,下了决心:“上回与那几位商户签订书契,要教我们这里派人去别的地方开办铺子。”
“我原本是想教你去的。”简雨晴想着要把芳豆挪出来,这才又从灶房里挑了人,还打算好好挑拣一番。
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便有了变化。
简雨晴想了想,抬眸看了眼芳豆:“现在……教春姐儿去吧,她跟我学了这段时间也能独当一面了。”
最重要的是,也能让她远离家里人一段时间。
芳豆半点不介意,还欢喜得很。她稍稍松了口气,登时放下心来,然后又惦记起那恶心人的李大头:“还有那李大头,咱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他——”
简雨晴打住芳豆的话:“他啊,放心吧,我已有了法子。”
就如自己放弃毛豆腐的缘由一般,那毛豆腐的问题多的是。她教芳豆把消息转告于春姐儿,又唤来范石吩咐几句,教他准备人手去办。
芳豆离开以后,迅速寻到春姐儿那。她把简雨晴的话转告于春姐儿,瞧了瞧春姐儿神色后又道:“……不是我没良心,教你远离家里人。”
“只是春姐儿……你也要为自己想想!要是继续呆在扬州城里,你还得为夏姐儿擦多少回屁股?”
“娘子与你有情谊。”
“可这情谊,总归是会耗尽的。”
“再者,有你挡在前头,你爹娘和夏姐儿总会想着教你帮忙,还不如留点空间教他们也知道知道滋味。”
春姐儿神色黯淡:“我晓得的。”
她垂着眼泪,又是愧疚又是懊恼:“我只是,只是心里悔得很,又舍不得离开师傅。”
说是这么说,春姐儿却是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甚至她教芳豆帮自己转告于爹娘,冬至节还没过完就悄然离开了扬州城,与签订书契的商户一道往别的城池而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姐儿爹娘得到消息,脑子里那是嗡嗡嗡的。偏生芳豆说得严厉,他们心里又发虚,愣是没敢反驳,等回过神来事情已成定局,两者只得把心思转到小女儿身上。
春姐儿爹娘先是试图状告李大头强奸,却是因着酒楼和当日食客佐证夏姐儿并未被捆绑无法反抗,又或是有全程反抗的痕迹,是自愿跟着李大头一道进的酒楼,又因夏姐儿并无婚配也不涉及通奸,最后直接被官署驳回。
春姐儿爹娘犹不死心,又状告李大头假冒官吏骗取女儿信任。
只是虽有门房表示夏姐儿曾登门寻找李官人,但夏姐儿并未说其是什么职务,而李大头也从未在其余人跟前做过此事,夏姐儿一家也拿不出证据,只能眼睁睁瞧着李大头耀武扬威地离开。
春姐儿爹娘在扬州城里忙碌数日,没告倒李大头,夏姐儿的名声却是先臭了。
时下对女子贞洁倒是没什么在意,你情我愿,一拍即合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处理案件时多少会提及两者如何相识,又如何牵扯到一起的事情,继而把夏姐儿爱慕虚荣,以为攀上了官吏便得意忘形的事全抖了出来。
待春姐儿爹娘回过神,身上的银钱也用得差不多了。他们再想寻简家人帮忙,却是发现没了春姐儿,他们连简家人都见不着,只能垂头丧气地领着夏姐儿回家。
村里的情况,又能比城里好到哪里去。
往日还有意为夏姐儿谈婚事的媒婆都躲开了春姐儿爹娘,村里其余人也是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碎嘴的更是数不胜数。
像是许娘子之类更是回头与婆婆说话,教他做事上心,更要郎君谨慎,免得落到这般地步。
夏姐儿一家,从人人称羡到避而远之,这才不过几个月光景。
夏姐儿家里,今年的冬日分外凄凉。
比起愁云惨淡的他们,李大头却是眉飞色舞,精神抖擞。
有了夏姐儿提供的消息,他迅速找到了这家生意并不火热的豆腐铺。
原本李大哥还想试探两句,没想到王大郎竟是一下子戳破了李大头的心思,甚至比他想得还要兴奋:“果然,果然!”
“我就说,怪不得呢!”王大郎连生意都顾不上了,轰走上前来买豆腐的食客,搓着手与李大头说:“死老太婆还非说不可能,做坏的豆腐怎么能吃食。”
打从方长史臭豆腐出了名后,王大郎就怀疑起往日简家人从自己这里买去的豆腐。
只是王阿婆总与他说不可能,加上王大郎游手好闲,手里赚得多少钱便用多少钱,也根本没办法来试试这生意,只能望而兴叹,偶尔与身边人埋怨一二。
偏生周遭人的反应,都与王阿婆相仿。
无人相信王大郎所谓用做坏的豆腐就能炮制出臭豆腐的话语,反倒是传起王家豆腐摊不干不净的话来。
别说生意好转,生意更是差了!
如今王大郎得了李大头这么个知己,那是信心暴涨,一拍即合。李大头出钱置办铺子,王大郎负责捣鼓那毛豆腐,两人三言两语敲定了合作,磨掌擦拳就要做这臭豆腐的生意。
没多久,范石便得了消息。
他第一时间进了屋,把这事禀告于简雨晴:“……就和娘子说的一样,那李大头在咱们臭豆腐对面租了门面,瞧着是要与咱们打擂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