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的咸味与其余食材的甜味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彼此交错,重叠,又撞击,如潮汐一般循环往复,极富有层次感。
每一次的冲击都让丰姐儿恍惚,乃至头皮发麻。范厨见着她的反应,连忙持筷也夹起一块往嘴里送去:“…………唔!?”
丰姐儿缓缓醒过神来:“好,好吃?”
范厨双目发直,震撼地盯着跟前这道蜜汁火方:“教我说这道菜放在宴席里,也是顶顶尖的。”
丰姐儿连连点头,直呼不可思议。
让两者惊讶的是连简雨晴自己都捂住嘴,眉眼间满是惊奇。
“等等?晴姐儿,不是?你怎么也一脸震惊?”丰姐儿看着哭笑不得。
“有预感会好吃,但没想到——”
且不说吃到这道菜的丰姐儿范厨等人是震撼不已,饶是简雨晴都被滋味惊了一跳,把这夺人心魄的美味大半归于这顶级的火腿上。
当然如此好的火腿,价格也是不菲。
即便丰姐儿买的算是低价,也是震撼人心,光是这一支腿儿……够买百头猪了,还是有价无市,唯有行里人才能买得到的。
简雨晴盯着捎回来的两只火腿,算了算成本以后,确定这价位也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了,想要在食堂里用上,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不选择次一些的。
至于自己做,简雨晴是想都没想过。
先头就说了金华火腿七分看天,三分看人——这七分看天的天可不是一日或者几日的天,而是一年、两年乃至三年的天。
唯有位处金衢盆地,四季分明,每个时间点都恰好与火腿制作的时间联系上,才能造就出一条上乘的火腿来。
简雨晴自行仿制?只怕会贻笑大方。
她遗憾之余,又请丰姐儿帮忙多购置些——不需三年成的,一年或者两年的也行。
丰姐儿笑着应了声,教人去办了。
几人坐在胡床上,津津有味说起金华火腿的各种做法:“……要我说最喜欢吃的话肯定是腌笃鲜。”
“等有了春笋,我再与你们做。”
“等春日来了,我还得做酸笋,那也是个大工程。”简雨晴光是想想,都觉得年后的日子很忙碌。
几人说着说着,范厨话锋一转:“说起来,最近不少人来我府上拜访。”
简雨晴和丰姐儿来了兴趣,齐齐侧目看去。范厨瞅了眼简雨晴,也没有遮掩的打算:“是以前西市酒楼的人。”
简雨晴微微一怔。
还未等范厨接着往下说,丰姐儿先插话道:“说起来,西市酒楼现在不行啊。”
“听说他们老客暴跌,连之前冬至都没人去他们家订席面了,更不用说除夕席面了。”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是吧?教我说……怕是不用三年时间,这西市酒楼就要挂出招牌转让咯。”丰姐儿耸耸肩膀,摊摊手,转身还不忘叮嘱范厨:“范厨您可别上当。他们要是现在教你回去,就是想让你当冤大头!”
丰姐儿不是危言耸听,像是西市酒楼这般庞大的酒楼,每日的支出开销就是个天文数字。
他们平日赚的银钱,也就勉强持平,真正赚钱的还是接待宾客,置办各种宴席活动。
没了这个进项,厨子的收入大大降低,更何况西市酒楼的名声也会持续暴跌,后头怕是不断会有厨子出走,随之而来的就是恶性循环。
厨子出走,味道降低,品质下降,越来越多的老客不愿意光临,收入降低,厨子出走……
三年?不!
丰姐儿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我说,说不定就一年光景,明年就听不到西市酒楼的大名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范厨闻言,一时间表情略显黯淡。
虽然他对于自己被赶出西市酒楼之事已放下大半,也曾想象过西市酒楼颓败,又矮下身段请自己回去主持大局的景象,但听闻西市酒楼如此惨淡时范厨依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回想曾在西市酒楼时的各种日子。
其中有痛苦的,有煎熬的,同时也有幸福的,快乐的。
对于范厨来说,西市酒楼是无法忘怀的存在,想到它真的如此败落下去,心头也是难受得紧。
简雨晴瞧出范厨的郁闷,用胳膊肘撞了撞大嘴巴的丰姐儿。她连忙转移话题,脸上带笑道:“西市酒楼的人来寻您是为……?等等?”
简雨晴忽然警惕,瞅了眼范厨:“不会是您的那帮子前徒弟吧?”
丰姐儿捂住嘴,竖起耳朵。
范厨先头的悲伤被迅速驱逐,哭笑不得地看向简雨晴:“说什么呢?那些人也不至于这么厚脸皮……”
“怎么不至于?他们都已经来过了。”
“啊!?”范厨听到范大娘的话,惊了个目瞪口呆。范大娘见他好似不信,点了点茜姐儿:“那几人不敢到你跟前,却是教儿女寻上茜姐儿,想教她帮忙带话。”
还好他们家茜姐儿是个聪明的。
茜姐儿才不信那帮人的巧言令色,回头就把此事告诉了范大娘。
范厨都听傻了:“我怎么不知道?”
茜姐儿瞅了眼范厨,抿着嘴偷笑:“阿婆怕阿翁心软,就没和您说。他们见我不愿意带话,后头还厚着脸皮登门,结果被阿婆操起棍子打出了门。”
范厨那几个徒弟都是见利忘义的,当时能弃范厨不顾,又跑回西市酒楼求情,后头看着西市酒楼日暮西山,也自然起了更换门头的心思。
范大娘想着郎君那老好人的性子,只怕他又被这帮混蛋说动,压根就没准备让他们见一面。
至于对方胡搅蛮缠,非要见范厨?
要知道范大娘可是杀鸡杀鸭,屠猪宰羊的出身。她能轻轻松松处理数百斤重的猪羊,挥舞起棍子更是虎虎生威,吓得一帮人屁滚尿流,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打得半死。
茜姐儿想着当日的景象,眼里仿佛闪着小星星。她很是骄傲,与简雨晴和丰姐儿说道:“阿婆还说,不用告诉阿翁,要是他们敢来,来一次她打一次!”
“范大娘威武!”简雨晴和丰姐儿闻言,纷纷竖起大拇指。
倒是范厨有些尴尬,嘟嚷了句:“我也没这么心软吧?”
范大娘和茜姐儿都当没听见。
简雨晴则好奇问道:“那来递话的人又是谁?也是西市酒楼的吗?”
范厨道:“是如今灶房的冷墩子。”
冷墩子便是专做冷盘菜的厨子,对应的则是熟墩子,另外还有负责原材料,负责制作席面菜单的头墩、切菜配比的二墩等。
顿了顿,范厨补充道:“他与我的关系也不算亲密。”
真与他往来密切的,早都各奔东西了。
范厨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他好歹也是留下来的老人,倒是与我有些面子情。”
范厨说了来人的身份,再继续往下说道:“再说也不是为了我。”
“嗯?”众人齐齐一愣。
“晴姐儿开的食肆,可把城里不少人给吓坏了。他们到我这里,就是想打听打听你有没有意向开饭馆酒楼。”范厨涨红了脸,没好气说道。
“…………”
“还说,要是你愿意入股的话……”
还没范厨说完话,丰姐儿睁大了双眼,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来他们看上的冤大头不是范厨您,而是晴姐儿啊?”
范厨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
被丰姐儿这么一说,范厨心里头还有点酸溜溜的。
他都没说完,那来的冷墩子后头还厚着脸皮与他说,要是晴姐儿无意与西市酒楼合作,那定然是要对外招人的,到时候还请范厨帮个忙,介绍他过去就更好了。
范厨光是想想,心情也挺复杂的。
简雨晴则被丰姐儿的话逗笑了,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晴姐儿别笑啦,他们都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丰姐儿鼓着脸,气嘟嘟的。
“放心吧。”简雨晴戳了戳丰姐儿的脑门,“听你们的话我也知道,如今那边是个烂摊子,只怕谁接手谁倒霉。”
范厨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西市酒楼现在的掌柜不是好的,心思歪得很,咱们得小心些。”
“西市酒楼现在的掌柜?”
“唔,我好像没与你们细细介绍过西市酒楼的来历?”
简雨晴点点头。
丰姐儿面露好奇:“西市酒楼的来历?唔……我倒是听过一些。”
“据说西市酒楼是名厨赵老所创?”
“没错。”范厨颔首,认真与两人说明西市酒楼如今的情况。
西市酒楼本是名厨赵老开办的酒楼,遗憾的是这位赵老名声在外,几名子女的厨艺却都是普通。
等赵老去世,西市酒楼便走了下坡路。
赵老的长子不愿让自家酒楼败落,索性把酒楼让给了赵老的大徒弟,也就是赵郎的大师兄林厨经营。
林厨感恩,便收了赵郎之子做徒弟,有意等其长大后再行接手。当然除此之外,他还同时收了不少徒弟——范厨便是其中一人。
范厨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要是按师傅所想的下去,或许这还会变成一段佳话。”
可惜碰到利益二字,人总是会变的。
随着赵厨的逝去,加上西市酒楼又随着时间变化而越发兴旺,曾经不敢吱声的其余子女后人也渐生不满。
只是他们的厨艺远不如林厨,更是不得林厨的名声,不得已只能暗自忍耐,期待等赵厨上位,他们能重新把握权利。
直到他们发现,林厨对赵厨并不满意。
比起赵厨来,林厨对其余徒弟更加满意,甚至还带着范厨等人一同置办席面,到扬州各地官宦跟前露脸。
范厨说到这里,神色略略复杂。他与简雨晴和丰姐儿道:“学厨艰难,即使天赋卓越也要不断练习,精进技艺。”
“赵师兄天赋比我们几人好,却……”
“他自幼被身边人投注了太多期待,而后又过于高看自己的天赋,贪图享乐之中,等回过神来,再想努力,发现自己连拼尽全力的耐性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