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厨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缕心痛和无奈:“……而后,赵师兄发现追赶我们无望,便开始自甘堕落。”
“三年前,他醉酒过度死于坠马。”
“而后赵家其余人便声称是林厨有意把酒楼转让于旁人,故意使人灌醉赵师兄,又导致他坠马而亡。”
“师傅无法自证清明,虽官府并未治罪,但也碍着名声选择退出西市酒楼,由咱们师兄弟几人接手。”
“起初,赵家人还不敢露出什么。”
“直到师傅因病过世,赵家人忽然与人合作,突然发难,把西市酒楼的经营权拿了过去。”
“如今的掌柜正是赵家人。”
“他不愿我们几人在酒楼里,怕是传闻谣言再起,索性将我们全数驱逐了出去,另外从别处聘请了厨子。”
除去他还留于扬州城,其余师兄弟都选择奔赴他处开办酒楼、食肆饭馆又或是去了官宦人家做厨子。
范厨想到半年前的突变,到如今也是唏嘘不已。当时的他恐怕也没想到,不过半年光景,赵家人竟是快把西市酒楼败光了。
范厨想着,沉默半响后道:“如今的掌柜目光短浅,对厨道更是一知半解。在我看来,他后头聘请的厨子多是二流三流的厨子,西市酒楼这般颓败,也是再正常不过。”
简雨晴和丰姐儿都听人提起过西市酒楼的兴盛衰败,不过内情倒还是头回知道。
范厨唏嘘片刻,又抚了抚胡须。他瞧了眼丰姐儿,又与简雨晴道:“丰姐儿没说错,如今的西市酒楼就是个烂摊子,咱们万万不能掺和进去。”
“我晓得的,范厨您就放心吧。”
“再说,我与那西市酒楼的人也不认识,他们想找我也是没法子呢。”简雨晴认认真真记下,心觉自家与西市酒楼也联系不上,神色平淡得很。
范厨想了想,觉得有理。
几人说完这事,便把其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又开始说起旁的吃食。
与此同时,西市酒楼内。
赵掌柜拿着账房送来的单子,脸色差得很。他死死盯着单子,又往外瞅了眼,才带着人到后头说话:“一个都没?”
账房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是。”
赵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掐得极细,他死死盯着账房:“你问过老客们了?咱们这回给他们价,只要往年的七成!”
账房满嘴苦涩,却也不得努力向赵掌柜解释这件事:“掌柜的,小的说了……可是,可是。”
账房瑟缩了下,禁不住回忆起那些管事轻蔑的神色,心下更是愁得厉害。
赵掌柜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催促道:“可是什么?我们给了那么大优惠,他们还不满足?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七折……那已是最低的价格!”
要知道不远处的百味居,据说还涨了三成的钱。赵掌柜就是为了增加自家的竞争力,这才咬咬牙,降了价格。
当然,为了西市酒楼的名声,这些降价也仅仅面对老客户。
赵掌柜对外,还是公布了与往年一般的价格。偏生继无人订冬至席面后,竟是连除夕乃至新年的席面也没订出去……!
赵掌柜越想越是恼火,越想越是不可思议。
他狐疑地看向支支吾吾的账房,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他一把抓住账房的领口,厉声呵斥道:“是不是你搞的鬼?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赵掌柜的动作让账房一怔,等听到赵掌柜的话语后他更是面色大变,连连摆手的同时急急惊道:“不是啊!冤枉啊,冤枉啊!赵掌柜,真不是你想的……”
账房眼看赵掌柜完全不信,甚至手上越发用力时,吓得心神俱裂,哪里还顾得上控制声音,惊声尖叫:“不是,不是啊——是,是他们说,他们不缺钱!”
“他们才看不上那点降价的钱!”
“他们说赵掌柜您是在打发叫花子!说,说,说就西市酒楼这般的席面,谁摆了谁丢人啊——”
赵掌柜的脸,腾地青白。
账房惊骇欲绝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院子,引得不少仆妇婢女皆是侧目看来,而后连不少坐着用饭的食客也听见了。
当即,不少人变了脸色。
三楼正吃着席面的食客更觉得像是在骂自己,几个暴脾气的更是直接站起身来,冲出门外,顺着声音寻到后院:“是谁说的?啥意思?说老子像叫花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即,赵掌柜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手上一松,被紧紧拽住的账房顺势滑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赵掌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是得罪高官富户,还是得罪跟前的食客?赵掌柜难以抉择,更希望一个都不要得罪。
随着赵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几名食客自然而然得知了答案。他们的脸色腾地冷了下来,心下恼怒不已,不能记恨对方,难不成还不能记恨西市酒楼?
“难怪生意越来越差。”
“好好好好,你们西市酒楼就是这么对客户的?”
“这位客官,这位客官——”
“你给我滚开!”几名食客骂骂咧咧,直接推开赵掌柜,竟是连剩下的席面都没用便甩手离开。
这还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他们扯着嗓门直嚷嚷,把这事儿迅速宣扬开来,以至于原本还订着席面的食客也纷纷选择取消。
这下赵掌柜可是真的慌了!
要知道西市酒楼如今没了最顶尖那一波的生意,全靠着中间那档子行商富商乃至周遭州县官员还在那继续订席面,这才勉强维持住体面。
至于他们为何在西市酒楼订席面?那还不是因着西市酒楼声名在外,日暮西山的消息还没传开,下面的行商、富商乃至周遭县官为了巴结州官,自是专挑名声大的酒楼饭馆置办席面。
而西市酒楼,以往便是最佳选择。
如今他们听闻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瞧不起西市酒楼,登时风向一变,纷纷跑去别的酒楼饭馆,让西市酒楼的声音比先前惨淡了三分。
手上最有钱,也最乐意花钱的两波人全跑了,赵掌柜等人面对的便是要不降价吸引新食客,要不就是想方设法吸引回原来的老客户。
赵掌柜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更是生了一嘴的燎泡。他不但心里着急,而且同时还得面对赵家其余人的盘问和责备:“三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市酒楼的名声都成啥样了!”
“要是三郎你不能做的话,不如交给咱们几个?”
“就是就是。”
“我觉得不如换个人上去吧。”
赵府里的不满声此起彼伏,有人试图把管事权挪到自己手上,也有人说起今年的利润来:“冬至除夕乃至新年的席面,竟是一桌都没订出去?今年下半年的利润居然是负数?”
“这,这别说赚钱了……”
“这么一算,咱们得亏多少钱?”
“要是你们觉得行,那我这掌柜位置也不要了!”赵掌柜被众人说得恼火,登时开口道。
前面想争权的赵家人不说话了,几人想要西市酒楼,为的就是能从里头多捞点好处。
要是西市酒楼没钱甚至亏损的话,他们要来做什么?他们默默缩回身体,唯恐赵掌柜一时起意,真把事情推给自己。
“行了,都给我安静。”最初发出质问的老人冷着脸,教诸人安静下来。他先扫了眼那帮子上蹿下跳的赵家子,而后又看向赵掌柜:“三郎,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别忘了,最初是你一应要求接手西市酒楼的。”
赵掌柜张了张嘴,没吱声。
老人沉吟片刻,缓缓道:“只要开了降价的口,往日想要涨价就难了。”
“咱们西市酒楼的体面不能丢。”
“至于生意……今年差些就差些吧,明年重新再来一遍。”老人冷着脸,教赵掌柜另外寻一批厨子,“现在要做的,是把咱们西市酒楼的招牌重新打响。”
“都怪三郎一口气把人都给赶走,现在好了。”有人不满地念叨着,把过错尽数推到赵掌柜的身上。
“当时你们也是同意的。”
“我们就说赶走点人,是你要全部都赶走的。”
“够了!安静。”老人厉声呵斥一句,与赵掌柜道:“我记得范郎不是还在扬州城里吗?三郎,你去请他回来做事——他过去是三厨,请他做大厨就是。”
赵掌柜扯了扯嘴角:“这……”
他哪里不想啊,西市酒楼刚开始出问题他就盯上几人之中最是老实好忽悠的范厨,没想到却是人都遇不上。
赵掌柜抬眸瞄了眼老人,悄声道:“之前杨厨和窦厨都曾登门造访,却是被范娘子给打出来了。”
“反了天了。”老人黑了脸,低低斥了一声。他不再提范厨,又教人四下寻觅厨子,要尽快选出名声厨艺都好的人选。
坐着的赵家人纷纷出着主意,就在此刻后头有人悄声道:“我瞧着那位简厨娘就不错?”
屋子里安静一瞬,又如沸腾的锅子般喧闹起来。要是放在半年前,这人说出来的话语只会得到一群人的嘲笑,就像是范厨不敌年轻的简厨娘般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而如今,众人却忍不住开始思考。
且不说简雨晴在府学里做得如何,光瞧瞧方长史入股臭豆腐铺,乃至每日大排长龙的简氏小食肆,就知道简厨娘一家已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到扬州城做事,也不过大半年!
赵家人叽叽喳喳讨论得起劲,有人觉得简家人做的只是小食生意不登大雅之堂,有人觉得简家人在府学做的食堂菜,怕是不适合酒楼,不过也有人觉得简家人在府学食堂里做事,或许能帮忙扩充下西市酒楼的客户群。
最重要的是孙刺史与方长史都与简家人关系不错,要是她到西市酒楼来的话或许能让孙刺史和方长史也来光顾光顾。
这话一出,赵家人激动起来。
他们瞬间推翻了先前的疑虑,纷纷开口要求赵掌柜前去邀请简家人:“不过是个食堂厨子,能到西市酒楼来怕是会激动坏了。”
“外头大厨也要准备着。”
“也是,附和两位官人胃口也不代表她能做得精致体面。”
赵家人指点江山,赵掌柜面色难看。
他支支吾吾,悄声说出自己教人与范厨商量,想请简厨娘入股的事:“……后头也没了下文。”
“入股?”
“就是个厨娘而已,入什么股?”
“其实女人也好。”有人冷不丁开口,意有所指道:“这不刚刚好吗?那简厨娘都已十七了,又是个没爹的,估计家里也急得厉害。”
这话里透露出的意思着实让人心动,要是有人能娶到简雨晴,不但能让西市酒楼更加红火,而且说不定还能沾到点方长史臭豆腐和简氏小食肆的利益。
赵家人像是闻到血腥味的财狼,瞬间激动起来。他们甚至没想过简雨晴有拒绝的可能,为了让自家能占得更多利益,疯了一般的争吵起来。
然后,直接被简娘子和胡师傅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