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哥儿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瞥了眼于生,见他微微蹙眉,面露不信之色又连连往下道:“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阿弟刚刚进了私塾,时下正在读书。”
“他与我不同,是个能读书的。”
“就是他被家里人惯坏了,纵得有点心高气傲。”宗哥儿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态度,“要是于郎你过意不去,回头借我两本读过的书籍,我好教阿弟瞧瞧,也好教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要是换做旁人,指不定真被宗哥儿哄了去。
于生早有防备,拿眼儿瞅他一眼,根本不信他这番冠冕堂皇的假话,暗道:要是真是为了这点小事,直接提一提也就罢了,哪用得着在自己跟前绕来绕去,还特意说府学食堂与代购什么的事?
当然,他面上也没露出来,反而搔了搔头,笑道:“就这等小事,哪用得着请我吃饭?回头我与你两本书,你带回去教你弟弟看看,要是有问题的话来问我也成。”
“那敢情好。”宗哥儿乐呵呵地应了声,心里却是啐了口,实在恶心得厉害,要他把书真捎给家里那混蛋小子,怕是他日后要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宗哥儿不爱听这话题,又不好不听,只能拉着于生往外走:“走走走,为了这事我得好好请你搓一顿。”
宗哥儿其他不在行,吃喝玩乐样样都行。
他有心拉拢于生,自是不吝银钱,连着请他去铺子上搓了几顿。于生也摆出不好意思,忐忑不安的态度,连连整理出几本书来,教宗哥儿带回去给他弟弟看——每逢这时候,宗哥儿那便秘般的模样真真教人百看不厌。
且不说于生与宗哥儿的拉锯战,那边徐厨子连续买了几日琳琅酒楼的菜品,终于确定自己那日吃到的真真是简雨晴的手艺!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吧!?
自打从长安城归来以后,几乎没碰过挫折的徐厨子兴奋极了。他先是认真琢磨味道,更是细致练习猪肉的处理,经过数日的研究以后,他调整各种香料比例,一份份实验开来。
首先要做的,是红烧肉。
这些日子以来,百味居灶房里香味涌动,尤其是今日……这香味格外诱人。
无论是铺子里的仆役,又或是食客,都忍不住频频侧目,议论不断。
浓浓的肉香从门帘的缝隙间悄悄溜了出来,在众人鼻前肆意奔跑跳跃,仿佛是天蒙蒙亮时便开始闹腾的鸟雀,没一刻停歇,只教人连吞口水,想象着此物是如何的美味。
“徐厨子这是在做什么好菜呢?”
“你还别说这味儿闻着,有没有点像是隔壁的红烧肉?”
“有点像,又不太像?”
“反正闻着应当挺好吃的……”
食客们试图才仆役口中得到答案,可喜的是仆役与食客们一样,完全不知道徐厨子在做啥,只能遗憾而去。
他们出了门还在说这事,不知道都被方毅听了去。他气得跳脚,直转身回来琳琅酒楼,把这事学给范厨与芳豆听:“……隔壁的徐厨子好生不要脸,竟是偷学咱们家的方子。”
“这才五六日,徐厨子竟是琢磨出来了?”范厨闻言吃了一惊,倒是抚掌笑了,“我听人说自打去年年中起,百味居的口味得了不小变化,以至于西市酒楼刚刚颓废,他们家便顺势抢占了西市酒楼的份额。”
“现在看来,竟是真事!”
“不是?范师傅,您怎么,怎么还帮他说话呢?”方毅愤愤不平,悄声嘀咕着:“教我说他就是个学人精,偷偷买咱们家的菜学,现在还这么折腾……估摸是想抢咱们家的生意吧?”
“学人精?”范厨哈哈一笑,顺手把一道菜搁到方毅跟前:“毅哥儿啊,师傅我给你个任务。”
“……哎?”
“这道是今日上市的粉蒸肉。”范厨点了点跟前的菜品,似笑非笑的看着毅哥儿:“我给你五日时间,你自己琢磨琢磨做出来吧。”
“啊???”
“记住,方子都没有,你自己尝着味儿,慢慢琢磨。”范厨打发掉面如土色的毅哥儿,心里好奇徐厨子做出来的会是如何的味。
那红烧肉,说是千变万化都不为过。
想来徐厨子做的……也应当有所不同吧?
范厨思考的间隙,隔壁百味居内徐掌柜闻着香气,那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他在灶房外直打转,直到徐厨子开了口忙掀帘进去,跟在后头的还有一群仆役。
几人进去以后,一眼便注意到放在灶台上的砂锅——那浓烈到教人头晕目眩的香味正是从里头出来的。
徐厨子喉结滚动了下,抬步上前,他拿湿布盖在砂锅锅盖上,手指用力把锅盖掀开。
刹那间,惊人的香气喷涌而出。
随着氤氲的白雾散开,徐厨子并仆役们也见到了砂锅里的景象:只见玛瑙色的红烧肉码得整整齐齐,周遭粘稠的汤汁还在咕咚咕咚直冒泡,教红烧肉如宝石般璀璨亮眼。
几名熟悉此菜的仆役震惊,而徐掌柜更是双眼放光,不等徐厨子发话便手快地夹起一筷,等不及吹凉便往嘴里放去。
登时,那醇厚浓郁的酱汁争先恐后在舌尖散开,丰腴肥美的肉香前仆后继在舌尖蹦跳,教徐掌柜浑身一振。
“厉害!”
“我的儿,你可真真是厉害!”徐掌柜回味着口中滋味,朝着徐厨子竖起大拇指:“妙啊妙啊!我儿果然是天才!”
其余仆役听罢,也是争先恐后地上前,想要尝尝看红烧肉的滋味。
顷刻间砂锅里的红烧肉被横扫一空,只留下从肉上流淌而下的浓稠汤汁,还在不甘心的涌动着。
徐厨子把砂锅从炉灶上挪开,舀起一勺汤汁尝了尝。他眉心紧锁,闭上双眼细细回味汤汁,一点一点评估味道差别。
仆役们顾不得烫,纷纷用力咬了下去。
那滚烫的猪皮黏腻得很,直把人烫得斯哈斯哈,又说不出别的话语来,只觉得那细致嫩滑的口感,教人像是飞到云端遨游。
丰腴肥美的脂肪层,劲道紧致的瘦肉,还有那厚重浓郁的酱汁。仆役们的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神色,不住地冲着徐厨子点头,一时半会都没法用完整语句表达出激动兴奋之意。
“徐厨子,太厉害了!”
“这才几日,您便是把那琳琅酒楼的厨艺学的来了!”
仆役们欢喜至极,脸上涨得通红,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仿佛已经想到把琳琅酒楼踩在脚下的日子。
“……这还差得远呢。”
反而是徐厨子,睁开双眼,摇摇头道。
这酱汁与他吃过的酱汁还差了好些,更别说压过琳琅酒楼出品的红烧肉。
徐厨子遗憾片刻,决定继续琢磨。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与范厨想的一样,简雨晴也并未放在心上,更没反对范厨对毅哥儿的处理方式。今日琳琅酒楼能防着百味居,明日也防不住别家来偷学琢磨,与其防备其余铺子学会琳琅酒楼的菜品,倒不如精进厨艺,除旧布新,稳扎稳打才是。
毅哥儿折腾了四五日,也没能琢磨出来,还有同为学徒的其余人也来尝试一番,做出来吃食的味道那是一个比一个古怪,与美味两字根本是毫无关系。
这下,众人皆知这事的艰难。
既不知做法,又不知调味,能做出三五分相似都是极其困难的事。若是隔壁百味居的徐厨子能做出这般菜品来,又哪里是他们这些个学徒能瞧不起的?
毅哥儿等人想罢,也知道是自己张狂了,后头终于能沉下心来努力精进厨艺,倒是教范厨去了不少不满,对他另眼相待。
范厨心下满意,待晚间简雨晴到琳琅酒楼来时还与她说起这件事来:“毅哥儿几个先头总是毛毛躁躁的,时下终于能沉下心来学习厨艺,每日去府学食堂做事前还提前到酒楼里来备菜,瞧着有些长进。”
“范厨也该当着他们面夸夸。”
“嗐,那怎么行?”范厨一贯来是严师态度,闻言登时摇摇头。他扫了眼正在忙忙碌碌的一帮学徒,压低声音道:“这帮小兔崽子,一夸各个立马得意猖狂,非得窜上天不可。”
“偶尔夸夸,也没事吧?”
“不行不行。”范厨坚决摇头,完全没这个打算。
经历过徒弟背叛一事之后,自打这回重新带起徒弟,范厨便下定决心。
他一反过去宽和温厚的态度,对学徒们采取斯巴达教育模式,严厉苛刻,教一帮帮厨和学徒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着了猫,老实得很。
虽然师徒间没了过去的亲近,但范厨也更有师傅的威信。他对现状很是满意,对简雨晴的提议不置可否,甚至为了防止简雨晴再说起这件事,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与你说。”
与此同时,简雨晴捡了个炸蘑菇吃吃。
炸蘑菇是琳琅酒楼里最新推出的小吃,与猪肉脯、小酥肉、炸地豆和兰花豆,几者是近来食客们最爱的下酒菜。
洗净的蘑菇控干水分,裹上薄薄的一层面糊,经过两次炸制以后外皮已变得酥脆无比,甚至边角略有点焦,散发着炸物特有的油香味。
简雨晴捻到嘴边,毫不客气地咬上一口。
伴随着轻微的喀嚓声,酥脆的外皮被一分为二,内里依然水嫩嫩的蘑菇爆出滚烫的汁水,独属于蘑菇的鲜甜香味一涌而出,与油香味紧密交织在一起,不但不影响口感,而且还让香味变得更加浓烈。
外头再洒些孜然胡椒等香料,那味道直教人上瘾,简雨晴一根一根往嘴里放,同时瞧着范厨道:“嗯,什么事?”
范厨抬手到嘴边,清了清嗓子。他咳嗽一声,难掩面上的得意与兴奋:“我与你说……我已能接受那酸笋的味道了!”
范厨掷地有声,得意非常。
简雨晴敲了一眼范厨,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真的?”
上回范厨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教人想到都想为范厨鞠一把泪,而如今范厨居然说他已经能接受了?
范厨昂首挺胸,很是得意:“没错。”
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没放弃琢磨酸笋的事情,
他见简雨晴似乎不信,又提醒道:“晴姐儿不信的话,不如嘿嘿再来做个螺蛳粉试试看?”
“范厨,您确定要这么做?”
“嗯哼。”范厨双手环抱胸前,给出肯定的答案。
虽然简雨晴绷着脸,瞧着很是严肃的模样,但从她转身利索的动作来看,显然也是兴致勃勃。当然简雨晴没做螺蛳粉——毕竟螺蛳粉的威力实在是足了那么些,怕是琳琅酒楼里的食客闻到会吃不消。
简雨晴想了想,索性用酸笋炒了肉片。
切成薄片的五花肉,经过腌制后再与酸笋等食材一道炒制,再用各色香辛料进行调味。
随着炒制,浓浓的酸臭味逸散在灶房里。那股子独特的味道一经出现,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有望而生畏者,也有连吞口水者。
前者多是没有吃过螺蛳粉的,望着酸笋那是惊疑不定,尤其见身边人直流口水更是目瞪口呆,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胳膊软肉,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
而后者多是与前者说明这酸笋的美味,嗅着味道直吞口水。这酸笋炒肉片的味道不似螺蛳粉般直白强烈,却是若隐若现,如同一根在心尖上搔动的羽毛,直教人心痒痒,馋紧紧。
无数道目光落在翻腾的锅子上。
简雨晴稳稳接着翻腾而起的酸笋和肉片,动作随意又准确地把它们挪进瓷盘里,末了才送到范厨跟前:“来,范厨试试?”
“……”
范厨还没动手,周遭的帮厨仆役先涌上来一大半人,垂涎三尺地看着跟前的吃食。
此时,无声胜有声。
把这酱香浓郁的酸笋肉片搁在米饭上,那略黏稠的酱汁定然会缓慢滑落至米饭里,把米饭也染成棕褐色。
扒拉一口进嘴里,唔!
灶房里的帮厨仆役光是想了想,禁不住口里冒酸,垂涎欲滴,就是从未见过酸笋,被这臭味吓了一跳的几名帮厨仆役也面露好奇,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