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说出口,张妈妈又笑道:“李娘子,郎君最爱吃的就是此物,时下三天两头就要买回家里去呢。”
汾乐公主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她强烈怀疑张妈妈是在忽悠自己,想教自己迎难而退。
偏偏马车又往前行驶几步,‘方长史臭豆腐’的铺面展现在几人面前。
汾乐公主瞧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脑袋里一片空白。至于方三郎也呆愣一瞬,回想起家里的叮嘱。
啊……这生意真的要做吗?
方三郎沉默一瞬,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唤仆役上前买上一份,准备尝尝看。
这话一出,就是汾乐公主也睁大眼儿,面露敬仰:“方叔,您真的要尝啊……”
那味儿着实熏人,教人坐立不安。
要不是张妈妈说这是方长史喜爱的吃食,汾乐公主都想教马车赶紧走远些,别停在这里动也不动的。
“李娘子,臭豆腐的味还行呢。”张妈妈瞅着汾乐公主的表情,道:“郎君今日去的铺子,据说里面还有多种不亚于臭豆腐的吃食。”
汾乐公主闻言,想起张妈妈先前说的话:方长史今日去的铺子名为——天下第一臭。
汾乐公主先头还觉得大体是乡下地方故弄玄虚,时下闻着味儿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光是想想自家叙言兄染着一身臭味,她便是俏脸发白,坐立不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那样,要那样,要那样……怎么是好!?汾乐公主脑袋瓜里嗡嗡嗡的,没听清张妈妈后头说的话,她蹙着眉,捻着手指,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直到那异味越发浓郁,才教她醒过神来。
汾乐公主身体僵硬,下意识屏住呼吸,睁着眼儿瞧着仆役由远至近,手里还捧着一盒吃食——那异味便是从盒里散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味儿啊……?”汾乐公主憋到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连连吸气,然后被直窜进天灵盖的异味惊得头皮发麻,又赶紧捂住嘴巴和鼻子。
“闻着惯了,似乎没刚刚臭了?”方三郎没像汾乐公主般屏住呼吸,闻到现在居然觉得有些习惯,甚至还觉得有点香呢。
“奇怪,我居然觉得有点香?”
“…………方叔!?”汾乐公主闻言,登时忘了继续堵住味道的进攻。她抬声声音,质疑道:“你,你……您的鼻子是不是坏掉了?”
汾乐公主满满都是不信任,唯有张妈妈淡定如故,笑眯眯道:“三郎尝一尝罢。”
自打适应了臭豆腐的气味,方三郎的好奇心也渐渐升起。他想着侄儿的诗词,低头仔细打量盒里的臭豆腐。
这一份里头全是黑漆漆的臭豆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微微鼓起身躯,上头被扒拉开口子,里头填着不知名的酱汁和颗粒,散发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妙香味。
方三郎喉结滚动,咽了下津液。他抬手取起一根竹牙签,戳中一块裹满酱料和汤汁的黑色臭豆腐,往嘴里送去。
咔嚓一口下去,酥脆的外皮被牙齿撕开,油香、酱香还有那独特的豆腐香气齐齐涌入口中。
越是咀嚼,香味也越发浓郁。
方三郎吃了一口,身体便僵在原地,只机械地张合嘴巴。
汾乐公主瞧着,终于松了口气,她嘴角上扬,声音轻快:“我就说了嘛,这东西怎么能吃……哼!叙言兄定然是为了教我死心,这才装模作样——”
“哇……”方三郎渐渐醒过神来,他压根没注意汾乐公主在说些什么,迫不及待地又夹起一块,急急送进嘴里。
“唔——”
“哇哦!”
“我的天!”
方三郎的嘴里接二连三涌出惊呼声,他的手一刻不停,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一整份。
就这样他还觉得不够,竟是开口教人再去买上一份。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方三郎每吃一口,汾乐公主的脸蛋便多皱起来一分。
待方三郎开口教人再去买几份的时候,汾乐公主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立在原地,一双眼儿都仿佛失去了光芒。
怎么会有这般的事儿?
汾乐公主瞧着方三郎,眼里渐渐氤氲着泪光,像是被坏心眼的人类用水打湿了毛发的猫儿,整个都是蔫巴巴的。
“张妈妈?张妈妈!”
“常乐?哎呀,怎么把你给惊动了。”
“您这么客气做什么?小的在铺子里见着您的身影,还以为是眼花了。”
崔哥儿从铺子里钻出来,手里端着几盒子臭豆腐与仆役手里:“您要点臭豆腐吃,与我说一声就是。”
“今日,我是陪三郎出来看看的。”
“……哎?三郎……三郎!?”崔哥儿后知后觉回过神,忙上前深施一礼,见过方三郎。
他抬起身来,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撩起纱帘,双眼直直盯着方三郎的汾乐公主……汾乐公主!?
崔哥儿乃是常顺的弟弟,自是知晓不少关于自家郎君的八卦——比如汾乐公主乃是霸王般的人物,自打对郎君一见钟情以后,便容不得其他娘子与郎君有牵扯,直把人挤兑得不敢靠近才满意。
郎君不喜汾乐公主的脾性,自调往外地为官以后,除去述职以外几乎不踏足长安。
只是汾乐公主的固执态度在那,方长史的婚事也是没了踪迹,尴尴尬尬地挂在那。
崔哥儿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会在扬州城见到汾乐公主。他的嘴巴越张越大,正要惊呼出声时被眼明手快的张妈妈一巴掌拍在背上:“崔哥儿,三郎与你说话呢。”
“啊!啊……哦,哦哦。”崔哥儿回过神来,登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从未听说汾乐公主出巡之事,想来应当是个机密事,崔哥儿给张妈妈一个感激的眼神,忙收回目光,迅速转移话题:“刚刚三郎已经尝过了?尝的是黑色的还是黄色的?”
他得知方三郎尝了份带酱汁的黑色臭豆腐,又请方三郎再尝尝金黄色用蘸料的。
方三郎应了声,又捡起块尝尝。
金色臭豆腐与黑色臭豆腐不但外观大为不同,而且连味道也颇有区别,各有各的特点。
方长史吃得兴起,而汾乐公主已看得麻木,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半响都没办法回过神来。
“李娘子,您要不要尝尝看。”
直到张妈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才教汾乐公主醒过神来。
“不要!”汾乐公主闻声,迅速回答。光是想到她要把这等吃食放进嘴里,汾乐公主便觉得自己身上就像是有上百只蚂蚁在爬般瘙痒。
她连连摇头,满脸抗拒。
汾乐公主双手交叉在胸前,发言掷地有声:“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尝试的。”
“郎君最爱的就是此物哦?”
“哼,我才不信。”汾乐公主别过头去,不相信张妈妈说的话。
叙言兄,绝对不会吃这等吃食的。
张妈妈见汾乐公主还抱着幻想,笑了笑,请方三郎上马后,又领着车队往‘天下第一臭’而去,倒要教汾乐公主直面现实。
汾乐公主坐在车里,还是心神不宁的,她虽然嘴巴很硬坚称方长史不可能为这般吃食所折腰,但想到方三郎的反应……汾乐公主的心头,到底还是笼上一层阴霾。
“真是的……这般的臭东西……”汾乐公主光是想想自己闻到的味儿,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要冒出来了。
叙言兄,还有方三叔怎么就会喜欢那玩意?汾乐公主越想越是恼火,双手用力拍打身下的软垫:“我才不信呢!叙言兄定然是想教我退却……我才不会轻易上当。”
汾乐公主越说,越肯定自己的看法。
随侍的婢子听罢,相视一眼,没敢说她们也不觉得这气味有多难闻,倒还觉得方三郎吃着的模样着实诱人得很,就是这些话不好说,怕是公主不爱听。
婢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正当她们琢磨如何劝慰汾乐公主时,汾乐公主却有了别的想法。
“对了,你们说会不会有人暗地里给叙言兄出主意?”汾乐公主蹙着眉,嘟着嘴,转身看向两名婢女:“想教我嫌弃他,离他远些?”
“这……婢子想来应当不会吧?”
“公主,扬州城里哪有人敢与公主作对的。”
“他们又不晓得的。”汾乐公主撇着嘴,半信半疑的。她且把疑心按下,冷着脸抱怨道:“没有也就罢了,要是真有出这等主意的——让我抓住,我定然教他后悔一辈子!”
婢女垂着眼儿,没敢接话。
汾乐公主放了句狠话,心情舒畅不少,伸手再次掀开帘子,只见马车所行驶的道路与刚刚相似,皆是拥挤无比,往来行人十有三四手里都捧着‘方长史臭豆腐’的盒子,用竹签子戳着一块往嘴里送。
有些是再吃汾乐公主先前见过的臭豆腐,有些是在吃一种金灿灿,流淌琥珀色汤汁的糕点。
还有人或是手里拿着一串串的炸年糕,又或是手上捧着与‘方长史臭豆腐’相似,只是戳着字样不同的盒子,戳着一块块沾着酱汁和葱花的豆腐往嘴里送,亦或是拿着纸袋装的饼子,一口一口吃得欢畅。
“扬州城里的人……都爱小食?”
长安城里的小食铺子也很多,偏生今日刚到扬州城,汾乐公主便瞧见好几种她都未见过的吃食。
她托着脸颊,看得津津有味,片刻后才察觉到一个问题。汾乐公主侧首看向身边婢女,吐出个疑问来:“说起来……扬州城有简氏大姓?”
“……回禀公主,应当是没有的。”婢女想了想,很快给出答案来:“公主怎么会说这个?”
汾乐公主侧开身子,让出个位置来,她指着外头:“你们看嘛,外头的百姓——十有七八手里拿着吃食,盒子袋子上都印着个简字。”
婢女瞧了眼,还真是如此。
马车往‘天下第一臭’而去的同时,铺子里面也是闹腾得厉害。
各种吃食轮番上阵,各个教人震撼无比,其中最教方长史和一干食客受不了的当属豆汁儿。
要不是送上来的仆役提前交代,教众人只尝一小口试试,怕是大部分人都当场厥过去。
要说旁的菜品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那这豆汁儿真真是闻起来臭,吃起来……还是臭啊!
入口是酸味和涩味,口感更是粘稠滑腻,要不是而后还有点甘甜味,只怕都有食客怀疑这玩意是不是馊掉的绿豆汤。
其中半数的食客稍稍尝了味就面无表情,瞳孔地震,放下瓷碗再也不敢触碰。
剩下的食客又有大半尝试喝了一口就放下瓷碗,只觉得那酸涩怪异的味道直往天灵盖里冲,怪让人上头的。
最后能一口气干掉一盏的,大约唯有剩下的三成食客。
说来也是神奇,能喝完的三成食客竟是颇有点意犹未尽,还有人另外又点了份,笨拙地拿起焦圈蘸着豆汁,一口一个美滋滋,直教旁边其余食客看得目瞪口呆。
方长史,也在那少数三成之中。
他哧溜一口味道独特的豆汁儿,再捡起一枚炸得金黄酥脆的焦圈,蘸了蘸豆汁再往嘴里送。
名为焦圈,吃起来却是脆而不焦,酥脆的外皮裹上酸涩回甘的豆汁,在唇齿间迅速变得湿软,别有一番独特滋味。
方长史眯着眼睛,又喝上两大口,贪婪地把剩余的斗志喝得干干净净。他吃得肚滚腰圆,像是吃饱后打盹的狮子,窝在椅子里都不想动弹。
简雨晴算计着时间,估摸第一批食客都吃得差不多以后,她掀帘而出,与丰姐儿一道,领着几名伙计上前与诸位食客问好,顺带问了问吃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