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屋里收拾下自己的东西,等会儿跟哥哥们一块去书院。”
宋三郎去上衙,宋景辰小哥仨一块上了自家马车去书院,秀娘换了身衣裳,又妆扮一番,坐上家里另外一辆马车直奔张府。
张夫人用过早膳,正手持剪刀修剪花架上的白色栀子花,张夫人极其稀罕栀子花的香味,只是这花忒难伺候,别人送来的时候花骨朵都快爆盆了,只需静待花开就好,没成想才养了没几天就开始有黄叶子,甚至一些花瓣也有烧灼一般的黄色。
张夫人有点小郁闷,正这时,小丫鬟来通报,说是宋文远家的娘子许氏前来拜访。
张夫人微怔,这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难不成来找自己是有事?
张夫人吩咐把人请进来。
没多会儿,秀娘拎着一桶鱼进来内院了,为了保持新鲜,桶里还有不少水呢,很有分量,多年没干过力气活儿,秀娘的额头出了微微的细汗。
秀娘把桶放下,顾不得擦汗,朝张夫人行了个礼,笑道:“我娘家养的鱼,昨儿才送过来两桶,都是顶顶新鲜的,咱自己人,每一条鱼都知根知底,全都是喝山泉水长大的,跟那种水坑里养的不一样,听说是什么才流行的新品种,叫虹鳟鱼,可不好养了,这不我就给姐姐送来了,就想让姐姐尝过新鲜。”
张夫人没成想还有这么实心眼的人,东西贵不贵重放一边,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张夫人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妹妹快擦擦汗,这么沉的东西你怎么还自己拎进来了。”
说罢,张夫人冷着脸看向周围人,“一个两个的,养着你们都是吃闲饭的么?我妹妹大老远给我来送鱼,你们就叫她自己拎进来?”
由妹妹到我妹妹,这话语里的亲近让旁边几个丫鬟婆子暗暗吃惊,齐齐跪下请罪,秀娘忙拉住张夫人道:“姐姐莫怪她们,其实是我家里的车夫给拎进来的,我就拎了内院这一小段路,她们要帮我拎,是我不让人家帮忙的,我寻思着我这衣裙上怎么也溅上鱼腥水了,就不要再换手折腾她们了。”
实际的情况是人家小丫鬟委婉不让她把鱼拎进内院,放在外面,夫人若是让收下,直接吩咐人拎去灶房就是了。
秀娘才不乐意,这送礼,哪能不给人过目呢,再说了,他们一家子挑选了半天呢,她假装听不懂人家的暗示,嘴里说着不用帮忙,自己硬给拎进来了。
这会儿几个丫鬟婆子听秀娘如此说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这个懂得体谅下人的娘子心生好感。
话是如此说,张夫人还是训斥这些人几句,命人把鱼送进灶房,同时吩咐准备几样好菜,这鱼也做上,晌午她要留客人用饭。
秀娘把人叫住,掏出一页纸来,道:“姐姐,这是我娘家养这鱼的舅舅给的做这种鱼的菜谱,我一并带来了,用上用不上的,给灶房的人当个参考。”
张夫人笑道:“妹妹想得真是周全。”
秀娘忙道:“哪有,是我那娘家舅舅想的周到,我就是个粗人,不瞒姐姐说,这书才读了没几个月,字也识得不多,也就姐姐不嫌弃我笨,您这样的身份还愿意同我姐妹相称,秀娘心里把您当亲姐姐。”
张夫人拉着秀娘的手,“我也不瞒妹妹说,我呢,在家里是老小,上面几个哥哥,我还真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亲不亲的,反正是越说越亲,俩人说说笑笑往屋里走。
秀娘随着张夫人进屋来,扑鼻而来一阵熟悉的花香,秀娘不由循着香味看过去,看到屋子一角的紫檀六角木花架上摆着一盆栀子花。
正是张夫人刚才修剪了一半的那盆,剪子还在花盆旁边放着,剪掉的黄叶子也还没来得及清理扔掉。
秀娘不由眨了眨眼——这题我会呀!
自家的栀子花前段时间不就是和这盆一模一样的毛病吗,还是自家的好大儿给治好了,现在长得可好了,叶子绿生生油亮亮的,花瓣洁白无暇,看着就喜人,就连三郎都说养得极好。
给花浇掺了醋的水这种坏事儿也就自家调皮捣蛋的大儿子能干出来,问题是他就真的歪打正着了,这栀子花他还真就爱吃醋!
这可是独门养花秘技呀。
第113章 让天意做主?
“姐姐养的这栀子花可真饱满, 还没进屋就闻见香味了,就是好像同我养那栀子花一样,有点小毛病。”秀娘指着花架上的栀子花道。
张夫人:“可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 今儿早上突然发现好几片黄叶, 我正说让人搬出去, 让府里花匠给瞧瞧是怎么回事儿呢。”
秀娘笑道:“不用找花匠, 我家的栀子之前同这盆一模一样的毛病,现在长得可好了,半片黄叶子都没有。”
“哦, 妹妹是怎么治好的?”张夫人有些好奇。
秀娘:“特别容易,给它喝点儿醋就行了。”
“你说什么?” 张夫人以为自己听岔了。
秀娘:“就是把家里的醋兑上水浇进去就行了, 一开始可以少兑点儿,看看效果,效果不好,就再多兑点儿。”
张夫人惊讶道“还有这等养花的法子?”
秀娘当下把自家儿子用醋浇花却歪打正着把黄叶病治好的事同张夫人学了一遍, 逗得张夫人咯咯乐, 道:“辰哥儿果然是个调皮小子, 回头儿我就按着咱辰哥儿的法子试试。”
两人说笑着落座,张夫人吩咐人上茶。
不稍片刻, 一名头梳双髻、绿裙曳地的小丫鬟端着茶盘过来,走路都不带有声音的, 对方先将茶盘轻放到桌上, 对着秀娘盈盈一礼,双手奉上茶杯, 柔声细语:“您请用茶。”
看到张夫人身边的下人如此有规矩,秀娘想:张夫人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好说话, 太好说话可管不住这一屋子人。
秀娘冲人点头笑笑,小心地从对方手上接过白玉般透润的细瓷茶杯,不是白玉,胜似白玉,好看得紧。她暗道自家三郎让送鱼果然是对的,别的不说,最起码能让对方记住。
若是送些茶酒瓷器类的精细物,自己认为挺好,但在人家这里根本不值一提,就说张府用的这种样式的茶杯,让她去买她都不知道该到哪买。
两人喝着茶的功夫,张夫人提到了昨日去慈幼院的事,夸秀娘想得周到,带去的那些小吃食和小玩物很受小孩子们的喜欢。
秀娘正想着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呢,没想到张夫人自己先说了,她便顺着张夫人的话说起自己无意中进到后院慈幼院灶房的事,包括那些烂菜叶子,以及拦着不让人进灶房的厨娘。
张夫人官宦世家出身,对官场之事十分敏感,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丈夫才刚升任户部尚书,若真有这种事情,被别人捅出来,甭管是不是上一任尚书的责任,人家已经辞官养老无事一身轻,这背锅被骂的必然是丈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越是这种恶劣的事件传得越快,老百姓懂什么谁的责任,骂的时候必然骂现管的。
——但若丈夫刚上任就把这事查出来,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张夫人送走秀娘之后,急匆匆找张璟说明情况,张璟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虽说少不了岳父一家的帮助,可人家岳父也不是拿自家姑娘来做慈善的,能不计较张璟的身世,那是因为张璟的才干足以帮他抵消身份带来的差距。
张璟立即意识到这件事可以大做文章。
若是洛京城天子脚下都有此等恶劣之事,可想而知下面州省的慈幼院必然问题也不少,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不就有了。
张璟忍不住捋了把胡须呵呵笑道:“我只道三郎是个福将,不料这宋家娘子也是个带福的,不过是同夫人去了趟慈幼院,就让本官受益匪浅,若非他家那小娃年龄太小不合适,我都想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了。”
张夫人也笑,道:“可不是有福气,我听说宋家另外那俩孩子能拜在陈宴安名小,多多少少都还沾了些小娃的福气呢。”
……
傍晚时分,灯火初上,正是吃饭的点儿,东市吉祥大街人声沸沸,两边的饭食铺子热气腾腾,满街飘香,秀娘去娘家铺子里接人,宋三郎抱着辰哥儿在酒楼附近转转。
这会儿爷俩正驻足在一处小食摊前,对面身穿蓝色齐腰襦裙的大娘正忙碌地拉面,她将面条拉长拉细,边拉边缠绕在一个工字型的摸具上,动作老练迅速,待到缠绕了许多匝后,立即脱摸,随后推入滚烫的油锅里,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
宋景辰就见那线团一样的细面丝在热油里翻滚起泡,并迅速变硬定型,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大娘将撒子快速翻面,片刻后用长筷捞出,放入竹笊篱沥去多余的油分后,也就凉得差不多了。
大娘将炸撒子放入油纸包中,笑着递给宋景辰。
宋景辰道:“大娘,你可真能干,这么多道工序全部都你一个人干,还要招呼客人找钱,却一点都不手忙脚乱,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就是炸撒子的女状元吧。”
对面的大娘忍不住爽朗大笑,道:“小少爷您可真会说话,老婆子做撒子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人这般夸我,有您这句话,老婆子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都值了,就冲您这句话,这撒子大娘送你了,不要钱。”
宋景辰忙摆手道:“不行,我夸您是因为您做得好,不是因为想占您的便宜,做得好的人理应受到奖励。”
说完,宋景辰扭头冲宋三郎道:“爹爹,你给这位大娘小费吧。”
“小费?” 宋三郎没明白儿子说的小费是什么意思。
宋景辰抓了抓自己小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嘴里怎么就蹦出个“小费”来,但他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他道:“就是打赏的意思。”
宋三郎这下明白了,笑着多付了对方十文钱,对方推让不要,宋景辰道:“收下吧,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守着大热锅,去买碗冷饮子喝吧。”
怕人家不收,小孩又补充一句:“我爹赚钱比你容易。”
宋三郎忍不住抚额哂笑一声——
可真是爹的好大儿。
那位炸撒子的大娘被小孩感动到眼圈儿都红了,双手合十,喃喃道:“小少爷是老婆子见过最好看的娃娃,人好看,心眼更好,老天爷定会保佑小少爷这样的好人,保佑您大富大贵,平平安安。”
这话宋三郎很爱听,往大娘的案板上按下一两碎银,道:“借您吉言了。”
大娘手里捏着那碎银,看着爷俩离去的背影,感觉今晚简直像做梦一样,呆愣了一会儿,她又喜极,过两个月闺女就要嫁人了,有了这银子可以给孩儿买两床像样的棉布被面儿,风风光光出嫁。
宋三郎抱着儿子,忍不住道:“天下生灵,悲哀之人众多,辰哥儿能怜惜几人?”
宋景辰嘴里嚼着嘎嘣脆的炸撒子,头也不抬道:“爹,这还不简单,怜惜眼前人呀。”
好吧,小孩说得对。
宋景辰小手油乎乎的,掰了一段撒子往宋三郎嘴巴里塞,“爹,你尝尝,可脆了,你多嚼一会儿还有点甜。”
宋三郎咬过来,道:“你少吃点,留着点肚子待会儿还要吃鱼呢。”
宋景辰小脖儿一扬,“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宋三郎忍不住笑,揉了一把儿子的小头发,“再给爹吃口,还挺香脆。”
宋景辰:“再给你少吃点,荀大夫说岁数大了,要少吃油炸的果子。”
宋三郎被噎住,三十多岁,他怎么就成“岁数大”那一波的了。
宋景辰:“娘亲可以比你多吃一点点。”
宋三郎发现儿子最近有点会说话的过、头、儿、了!
爷俩进了大酒楼没多会儿,秀娘领着爹娘和许二郎到了,许二郎正是蹿个子的时候,之前比他姐还要矮一些,现如今已经反超秀娘半个头了。
现在吃食各方面跟上来了,小伙子看着比之前墩实了许多,小麦色的黝黑皮肤,因为做生意要与人攀谈打交道,秀娘让许大郎逼着他每天刷牙,现在许二郎的牙齿白得很,咧嘴儿一笑,嘴角同秀娘一样天然上翘,带着几分机灵喜人。
就是这穿着有点儿不伦不类,年纪轻轻穿得老气横秋,衣裳的颜色、布料、花式都老气,宋三郎忍不住想笑。
这真是有什么不稀罕什么,年轻得非要往成熟里整,成熟的不想被人说老练。
许二郎一见辰哥儿,呵呵乐着大步上来,从椅子上把小孩抱起来,往小孩怀里塞了个小盒子,道:“辰哥儿想舅舅没?”
许二郎每次见着宋景辰都是这一句,宋景辰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朝许二郎眼尾一斜,“那舅舅想我了没?”
许二郎道:“那还用说,你是我大外甥。”
宋景辰:“就是啊,你是我舅舅,我不想自己的舅舅难不成去想别人家的舅舅,我又不傻。”
许二郎摸着脑瓜傻笑。
许母笑着把儿子扒拉开,从儿字手上接过辰哥儿,要抱抱大外孙又长肉了没有。
许母抱完,许父抱,没办法,一家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小的。
宋三郎趁他们说笑的间隙,点好了菜,四荤三素一汤两个凉菜,鸡、鱼、牛、羊海鲜都有。
许父许母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自认为自家是高攀了宋家,尤其是女婿如今做了官,在女婿面前多少有些拘束,吃饭亦放不开。
秀娘看出来了,道:“爹,娘,三郎做再大的官,那也是您女婿,你们甭拘着他,该吃吃,该喝喝,若是不合口味,咱们再点菜。”
许父忙瞪闺女一眼,许母也从桌子底下踢闺女的脚,宋景辰来一句:“娘,我要点荔枝玉露烧云梦”
秀娘拿筷子点了下儿子的小脑瓜,“你咋不吃神仙肉呢,除了以前的萧楼,哪个酒楼有这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