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能看出来的事,宋三郎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笑着站起身来,替二老斟上酒,又替秀娘斟上一杯,道:“今日三郎要感谢二老把秀娘嫁于我,亦要感谢秀娘为三郎、为孩子,为我们这个家,为宋家付出的辛劳,没有秀娘亦没有宋三的现在。”
宋三郎举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
宋景辰忙站起来,跟着他爹张罗,“爹爹,你先等等,还有我呢。”
宋三郎道:“你还小,不可饮酒。”
宋景辰朝旁边店小二一招手,“店家,帮我来一壶樱桃蜂蜜饮。”
“爹,我还小,用甜饮代酒也是一样的。”
宋三郎心说你就是想喝糖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呗。
一家人被孩子逗得笑开怀,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老俩口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小外孙,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更开心。
……
张璟这边最近一直在查慈幼院的事,在查慈幼院的同时,索性把安老堂那边也查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张璟派人一番调查下来,查到的事实简直震碎三观,安老堂那边还不算最龌龊的,慈幼院这边的所作所为才真叫人发指!
张璟想不到那慈幼院的院主能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他都不知道该说对方太胆大还是太蠢,蠢得无所顾忌。
在大夏有一句俗语,称:“天下财富皆归洛京”,足可见洛京城的富裕程度,是以洛京城的慈幼院是接受朝廷拨款最多的,亦是接受捐赠最多的。
一句话,绝、不、差、钱!
就这,慈幼院还敢克扣那些孤儿嘴里一点可怜的口粮,你觉得已经够让人出离愤怒了,但实际上这才只是冰山一角。
那慈幼院为了让小孩们足够听话,还存在各种令人发指的虐打孩童行为,这也就罢了,更让张璟大为震惊的是这孤儿院竟然胆敢同遭千刀的拐子们伙同一气,把拐子拐来的孩童通过孤儿院这边洗白身份。
人家竟还做成了买卖。
这还不算完,更有孤儿院里那些长相好看的孩子被卖往外省的青楼楚馆等腌臜之地,张璟自认为自己不算个什么心慈之人,但他再无情也做不出这种不积阴德的混账事儿。
那慈幼院的院主敢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有靠山,正是当朝驸马田兴俊的亲堂哥。
张璟动公主或是驸马或许有顾忌,区区一个驸马的堂哥他若都不敢动,这官也别做了,回家抱孩子去不得罪人。
只是查着查着,更离谱龌龊的事来了,下面人发现这慈幼院三五不时就少人,理由要么就是生了疾病,要么就是被人领养,可奇怪的是些少的孩子全部都是女娃,而且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女娃。
这领养一般都是领养男娃,哪有多少人会领养女娃?
再说了真要喜欢女娃,那也是领养年纪更小的会更亲一些,谁会领养个十二三的,养三年嫁人了,图啥?
娶不上媳妇儿的买来当媳妇差不多。
继续查下去——
最后调查结果出来,比卖给人当媳妇更残忍。张璟已经无力震惊了,他只能说长公主赵安宁疯了,竟然养了一帮妖道在府中替她炼制青春不老丹,而那些可怜的孩子的血就是药引子。
张璟纠结这事该怎么了结,要不要牵扯出长公主,还是杀几个替罪羊结案。
一查到底吧,毕竟是皇帝的妹妹,事关皇家颜面。可替赵安宁遮掩,等于是被迫助纣为虐,比吞了苍蝇还让人恶心。
他轻易不喜欢麻烦岳父,尤其是他如今官居尚书,当有决断之力,便把宋三郎找来聊聊此事。
倒不是他觉得宋三郎比他强。
宋三郎屡屡助他,他有点儿迷信,把宋三郎叫来有那么点儿占卜问吉凶的意思,既然纠结向前还是向后,那就听占卜的意见,让天意做主。
第114章
张璟问宋三郎的看法, 宋三郎道:“大人,这慈幼院的事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一查到底,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张璟:“此话怎讲?”
宋三郎道:“常言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所谓魔高一丈凭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有约束, 一个可以无所不用其及, 大人顾全皇家颜面,长公主却未必念及大人您的苦心。”
“大人要知道此等恶事一旦传出去,长公主就算不死, 也会身败名裂,被皇帝所厌弃, 失去眼前的荣华富贵。”
“以公主之心胸,怕是未必会允许如此大的一个把柄握在大人的手里,是以大人只要插手慈佑院,那就势必会得罪公主。”
宋三郎此言一出, 张璟越发难以做出抉择, 就算陛下盛怒之下处理了公主, 可若以后此事淡了,陛下又后悔了呢?
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沉吟半晌, 张璟道:“依文远之见,本官当如何处置?”
他这话既是问宋三郎要意见, 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查对不起良心和那些冤魂;查,对不起乌纱, 即便是不想查,这话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必须得让宋三郎说出来——
且得给他说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这台阶下得不尴尬。
宋三郎让秀娘把这事透给张夫人,肯定是要张璟查这案子,且替他想好了退路。
宋三郎上前一步,对着张璟耳语一番。
张璟面色一变:“此事当真?”
宋三郎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大人可再找人确定一番。”
张璟忽地发出冷笑:“长公主所做所为,果然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去。”
宋三郎微敛眉眼,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不久后。
在一次宴会上,张夫人的妹妹无意中同太子妃的妹妹聊起长公主的马球场,言说长公主的马球场有二十多支球队,球队之人个个骑术精湛,球技也精湛,骁勇善战,说什么每个球队都有自己的支持者,有那大方的,直接往场内扔银子打赏,邀她一起去看热闹。
太子妃的妹妹年纪小,正是爱看热闹的时候,欣然前往,去过之后,大为震撼,回家便眉飞色舞地同自家父亲说起此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太子岳丈岂非常人,乃是皇帝为太子顺利登基选定的有力靠山,正是可以与镇国将军刘勇地位相当的定远大将军施明。
施明从女儿的话里听出不对劲儿,二十多支擅骑射的球队,足有几百人,再加上长公主的身份,这些人若要被有心人武装利用起来……
再者说了,她明面上有二十多支球队,你知道她私下有多少替补之人吗?
她说是练球,你知道她到底是练球和是练兵?
最重要的是:太子与长公主的关系并不好。
施明当即命可靠的手下人去马球场卧底调查一番,随后一道密折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年纪不小了,身体亦不复之前强健,对看重的太子都多有提防,利用其他皇子削减太子势力,合况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就算早年间赵安宁对他有些恩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都淡了,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恩情。
皇帝不悦,他是绝无可能允许威胁到自己皇位的存在,至于长公主有无勾结皇子之心并不重要,她有这个条件就足够了,更何况赵安宁最近还真跟三皇子走得有些近。
龙颜一怒,长公主的马球场被收归朝廷,长公主被虢夺封号,公主府倒是给留下了,只不过长期禁足,跟活做牢也差不多。
落到这步天地,赵安宁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驸马田兴俊头上,若非驸马怂恿她夺了宋三郎的马球场,哪里来的如此多事,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面对赵安宁的歇斯底里,驸马田兴俊嘴角噙着冷笑,懒得再伪装,讥讽道:“公主若论因果,那田某也可以说若非公主强征在下为驸马,田某也没有机会给公主出主意不是?”
“公主说听了我的话落到如此下场,田某的话若是如此有分量,当初田某苦苦哀求公主放过,怎不见公主有半分心软?”
“说到底,还不是对了公主的心思你便听;若不对你的心思你便不听。”
“我要你低调低调,不要在明面上整出那么多球队惹人注意,你听了吗?你急功近利,只看得到白花花的银子,你自己蠢,却还有脸来怪我?”
说到此处,田兴俊的拳头忽地攥紧,紧抿的唇线看出他在用力压制住怒火翻腾,他自己这辈子是被毁了,眼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儿子的将来铺路,不成想儿子的前程亦被眼前的蠢女人一下子毁掉了……
是夜,被捆绑在床柱上塞住嘴巴的赵安宁,眼睁睁看着驸马一手牵着继子,一手拉着自己身边“死而复活”的侍女的手站在她的身前。
那侍女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下划到唇边,象一条丑陋的蜈公,就听那侍女道:“公主替青婉养育儿子多年,辛苦了。”
赵安宁目眦欲裂,脸上青筋暴起,塞着布团的嘴里发出呜呜呜声。
那侍女道:“公主不必激动,有因必有果,奴婢伺候公主多年,尽职尽责,只因驸马多看了奴婢一眼,公主便毁了奴婢的容,奴婢做错了什么?”
“奴婢想来想去,发现奴婢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投错了胎,你生在帝王家,我生在穷苦人家,奴婢贱命一条,就如那路边的野草,任人践踏,可是人家践踏得越狠,野草就越想活得好。”
“您既然吃醋,那就不妨吃个痛快,奴婢不负公主所望,凭着这张丑陋的脸勾引到了驸马,我们还生了昊哥儿,公主满意您所看到的吗?”
说罢,青婉挽上田兴俊的手臂,“俊郎,我们走吧,我不想与这人多待一刻。”
田兴俊看都不看赵安宁一眼,应了一声“好。”,让娘俩先走,自己拿起桌上的烛台,手都不抖地点燃了公主安寝的床帐,毫不留恋地追随着娘俩大步出门去,急怒攻心的赵安宁红着眼珠子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上她的裙角……
出来公主房间,田兴俊举着烛火,带着娘俩从自己房间下了密道,密道很长,蜿蜒曲折,竟然直通公主府外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民宅里十几名少女正在等待,少女们个个姿色出众,见到田兴俊齐呼“主人。”
这些少女正是田兴俊救下的公主府里的药人,亦是他为儿子培养死士。
田兴俊看了这些人一眼,道:“从今以后青宛便是你们的主人,我儿昊哥儿便是你们的少主,你等可听清楚了。”
众人虽不解,但对田兴俊服从性很高,齐声称“是”
宛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田兴俊握了她的手道:“宛娘,你快带昊哥儿走,记住我的话,从此隐姓埋名,昊哥儿十八岁之前不准在人前露面。”
等田昊十八岁了,样貌必然与幼时不同,不容易被人认出。
再者,到那时,公主府的事早已经成过往云烟,谁还记得他这个驸马的长相,谁又会在意大火中被“烧死”的公主继子。
宛娘静静凝视着他,双手抚过田兴俊的眉眼,轻声道:“你是要回去,对吗?”
田兴俊点点头。
他必须得回去,如此公主府的火灾才不会查到他头上,如此儿子才能摆脱现在的身份,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活着,不影响儿子将来考科举出人头地。
宛娘懂他,拉过田昊,道:“给你爹磕三个头,跟你爹拜别。”
遭逢巨变,田昊整个人都是懵得,被宛娘拉着给田兴俊磕了三个响头,田兴俊蹲下来,双手握住小孩肩膀,又摸了摸小孩的脑瓜,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以后的路,昊哥儿要自己走了,记住爹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忍他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他人所不能成,记住了吗?”
田昊点点头。
时间不多了,田兴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宛娘,道:“我先走一步了。”
“你等一下。”宛娘叫住他。
田兴俊回头,宛娘抄起剪刀,走到他身前,拽过他一缕黑发剪下,道:“留个念想。”
田兴俊哑然,脸上露出个久违地笑来,一如当年高中进士之时的明亮俊美,只不过多了几分解脱之意。
宛娘想起那日风吹落英,满地粉红,这人宽袍广袖,一身白衣,腰间玉佩叮当,同一众人说笑着走来,公主说,“这人是我的了。”
宛娘道:“皇家再厉害,他们也只能管着人间的事,管不着地下的事,你不愿与她一起,便循着这头发来找我吧。”
田兴俊道:“好。”
宛娘:“我会将昊哥儿培养成才,你的遗憾,你的儿子替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