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们在书院不被看上,出了书院依旧不能同科举入仕之人相提并论,这不是谁说两句就能消除的,甚至悲观地说,除了辰哥儿这样的,数理班的学生自己都无法认同自己的价值,只是谋条生路而已。
这也是他一直想单独建数理书院,不让这些孩子们混在一处互相影响的原因。
只是苦于没有银子买地。
宋景辰道:“师傅,今日之事让我明白权力的重要。”
陈宴安:“辰哥儿何出此言?”
宋景辰:“若无权力,我就只是个劝架的,人家还觉得是给了我宋景辰面子;若有权力,我就是在执行公务,做我分内之事,他们敢对抗,就是在与我背后更高的权力制定着对抗,他们岂敢。”
陈宴安眯起眼来。
宋景辰:“所以师傅,我想我们书院应该成立一个学生会。”
“学生会???” 陈宴安重复道。
“是的师傅,专门为学生设立,为学生而服务的,当然也可以辅助书院处理学生之间的一些纠纷事务,就比如今日之事,我若是学生会长,就可以行使权力,维护我们书院的风气。”
陈宴安点点头,赞道:“不错,言之有理。”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问宋景辰,“那若是权力给到学生会,学生会却也要仗势欺人呢?”
宋景辰想了想,道:“那就要考虑到学生会长以及学生会成员的任免由谁决定了。”
“你且说来,该由谁定。”
宋景辰:“自然是代表谁的利益就由谁来举荐,学生会是为学生们服务的,理应由学生们来选才能代表他们。”
好一个代表谁的利益就由谁来举荐,陈宴安不由暗自心喜小徒弟看问题之透彻,继续道:“那若这学生会之人在行使权力的过程中权力滥用呢?”
宋景辰:“师傅,我是这样想,咱们学生会的定位是服务,定位就决定了权力可以用在那些方面,这就避免了滥用,其次学生会还应当接受书院以及学生们的共同监督才好。”
人人都能看到问题,问题是能真正解决之人却是不多,陈宴安心里惊叹宋景辰小小年纪却隐隐已经有了治国治世之端倪,决定好好栽培,至于孩子将来走到那一步,往哪个方向发展,那就天意来决定吧。
不过想法是想法,落到实处绝非易事,听起来可行,真正做起来必然困难重重,陈宴安决定以此为契机锻炼一下小孩的组织能力,捋着胡须笑道:
“既然此事是辰哥儿你提出来的,那就由你去做,届时拿出个具体章程来,师傅从旁配合就是,咱们书院的第一位学生会长就由你来担任。”
宋景辰:“师傅,别的章程都好说,但我们学生会得需要经费。”
陈宴安理所当然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景辰立即道:“师傅你一毛不拔,将来我们学生会的收入您可别惦记。”
陈宴安以为小孩是要用罚钱的办法管理学生,他知道辰哥儿的分寸,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你们的钱书院不管,师傅的钱你也甭惦记。”
“成交,白纸黑字师傅你得写上,省得你到时候不认帐。”
“师傅是那样的人吗。”
“不要考验人性,师傅这是您教我的。”
“臭小子。”陈宴安笑骂着提笔给宋景辰写下字条。
宋景辰自然知道陈宴安说话算数,况且学生会的收入他亦会用于书院建设,孰不知严肃老头儿就是这样一步步在学生的放肆中失去权威的,除了宋景辰,谁敢在老头儿面前如此随意,便是宫中的皇子也是不能的。
成立学生会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在陈宴安的配合下,学生会的成员很快就推选出来,数理班的孩子比科举班少,除了宋景辰这个学生会长,还有一个名额。
郭午想当官儿,同他爹要银子,给数理班的孩子们一人送了一套不错的笔墨纸砚,拿人手短,大家全票通过郭午。
财大气粗也是一种能力不是。
数理班的孩子抢着入学生会,科举班恰恰相反,没人愿意瞎耽误功夫管些没用的闲事,有功夫多读读四书五经不好吗?
睿哥儿给自家弟弟捧场愿意加入,宋景辰不同意,这学生会都成自己的人了还怎么服众?
于兴业倒也想给宋景辰捧场,可他跟郭午不对付,想了想还是作罢。
宋景辰没有预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你爷头的,爱参加不参加,还求着你们不成?
老朱开局一个碗,自己最起码还有郭午这个兄弟呢,先干起来再说,有陈宴安这虎皮,他怕什么。
宋景辰决定先给科举班这帮傲气的家伙洗洗脑子,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读书人的责任,什么才是读书人真正该关心的。
眼里只有科举没有同窗,即便将来官居一品,眼里怕也只有那顶乌纱。
平时书院里经常有各种诗会,以诗会友,基本没有数理班学生的事儿,这次宋景辰要举办一次大型讨论会,每个人都必须要参加!
陈宴安说的。
不光陈宴安说的,陈宴安还亲自主持,就问你敢不来试试?
人人皆道陈宴安偏心宋景辰没边儿。
事实上还真不是,陈宴安的偏心是有原则的,并非一味偏袒,那样对宋景辰并非什么好事。
实在是宋景辰给陈宴安的议题实在很有意思,他也想听听学生们对此是如何想的。
一大早,风和日丽,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欢快地跳跃着,全体书院师生汇聚在书院广场,席地而坐。
科举班的学生们脸上俱是无奈,数理班的孩子也是一脸茫然,书院的先生们无法理解陈宴安陪着一个八岁孩子瞎胡闹。
虽然他们也很喜欢宋景辰,可现在也不得不说又是学生会又是讨论会,这孩子太能折腾,也太任性了点儿。
陈宴安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就是每一个改革者所面临的困境,无人理解,无人认同,孤独前行,直到披荆斩棘为他们破开光明。
书院里一个小小的改变尚且如此,更何况大到国家的改革,涉及到无数人利益的改革,想到如今朝廷所面临的困境,陈宴安眸光暗了暗。
清了清喉咙,陈宴安给出今日议题:为何耕牛对农人如此重要,朝廷亦鼓励养殖,禁止随意宰杀,可耕牛却一直处于缺乏状态。”
此问题一出,一众学生面面相觑,不是一直都如此吗,而且这般简单的问题还需要讨论吗?养的人少自然就缺呗。
下面没人吭声。
郭午一看要冷场,忙站起来道:“因为牛吃得多,需要牛的穷人养不起,富人养得起,但他不需要牛耕地。”
“如此的话,想养的没钱养,有钱的却不想养,自然牛就多不起来。”
“牛有什么养不起,不就是吃草的玩意儿,漫山遍野不都是野草吗。”科举班的一个学生不服,站起来嗤之以鼻。
数理班这边立即有学生站起来气呼呼道:“这位少爷当真是何不食肉糜,你以为是个草就是你们家的吗?,再者说来,谁告诉你满山遍野都是野草,你不知道还有寸草不生的荒山荒地吗,草能长得好,粮食必然也能长得好,这种地又岂能是无主之地。”
“没错,草没有那么多的,再说了春夏尚有草木,到了冬季万物凋零,草从何来?”数理班这边有人站起来附和。
“牛不光要吃草,它还要喝水呢,喝得还多,有的农家自己吃水都要跑老远去挑,再加上喂牛,洗衣,一天不干别的,光挑水了。”
“还有,这牛就跟人一样,若是公的,农人就想养,因为不用生小牛耽误干活儿,若是母的,它怀孕不能干力气活儿,生完崽没力气干活儿,养它不划算,估计就算是母牛也能当公牛养!”
郭午接口道:“没错,这母牛越来越少,不光少,还不下崽,牛的价格自然也越来越贵,农人不光是养不起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买不起!”
这时科举班一个学生忍不住站起来反驳道:“农人买不起,养不起,可地主家不缺银子呀,据我所知,我大夏朝的地主可不比自耕农少。”
陈宴安听着众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目光微闪,果然是理不辩不明,表面一个简单的问题实则有其深层的原因,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便也不同,当这些不同的问题碰撞到一起,便会接近事情的本质。
这样的辩论会可以有,应当有!
科举班这位学生的发言一时让数理班这边的学生无言以对,他们也不明白耕牛好用,为何地主养牛也不积极。
宋景辰淡淡开口道:“因为人不光可以当牛使,还比牛更便宜,不像牛一样干活的时候要养着,不干活的时候还得养着它。”
“辰哥儿,我们坐在这里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吗?”人群中有人站起来道:“牛合适就用牛,人合适就用人好了,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
第134章 一头牛被引爆了。
自己书院的学生能说出如此让人无语的话来, 陈宴安脑门儿冒黑线,只能说勋贵子弟们远离平民百姓的生活太久,不知世事,亦不把人当人, 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
宋景辰没有着急反驳对方, 他点了点头道:“这位同窗的想法亦是一种观点, 我想在座之人有这种想法的亦不在少数,其实在没有做调查之前,我亦是从史书中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耕牛对农人很重要, 具体有多重要从未深想过,只觉耕牛也好、农人也好, 都不是我要操心的事。”
“直到我了解到更多关于农人与牛,这些我们暂且不谈。”略停了一下,宋景辰道:“我想问在座诸位一个问题。”
郭午配合地大声道:“是什么问题?”
宋景辰:“诸位试想,我炎黄子孙从刀耕火种发展到如今盛世繁华, 究其根本是因为什么?”
问题太大, 镇得四下鸦雀无声, 就连陈宴安以及书院的先生们都陷入了深思。
呃……冷场了,宋景辰朝郭午使眼色。
郭午头大, 心说哥们儿你这太坑啊,他们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郭午硬着头皮接话:“是啊辰哥儿, 这是为啥呀?”
宋景辰:“你觉得呢?”
郭午眼珠子转了转:“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洗耳恭听,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宋景辰扑哧乐了, 露出两小虎牙,他那两颗牙还是乳牙呢, 小小的带一点点尖,可爱得很。
一众师生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宋景辰清了清喉咙道:“ 既然没有人说话,那我就抛砖引玉,说说我的一家之言。”
科举班有人起哄,“辰哥儿,你就赶紧说呗,我等洗耳恭听你有何惊人高见呢。”
“——我看不若你先去洗洗嘴,欲言而不言,他人言之,又乐见其败,阴阳怪气、害人不利己!”
说着话,宋景睿一甩袍袖,振臂而起,“羞于你为伍!”说完,便冷着脸走到离说话之人最远的角落处。
众人:“……”
起哄谁不会呀,郭午忙不迭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对对,你行你上,大家若谁觉得自个儿能回答出来,赶紧抓紧喽,俗话说得好,出名要趁早,人甘罗十二岁就拜相了,说得好没准儿入了陛下的耳,连科举都不用考了一步登天,机会难得,大家别犹豫,是骡子是马您赶紧出来溜!”
郭午这话也够损,不敢说你们就是一群蠢材,站出来说你们不是骡子就是马。
一众科举班的学生怒视他。
郭午两手一摊,“可别说没给你们机会呀,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呀。”
“跳梁小丑尔!” 科举班有人气得回怼他。
郭午不要脸道:“你急什么眼,我跳你家梁了?怎么,兴你跳,就不许别人跳,有涵养你憋住别吭声呀,跳出来显那门子眼。”
陈宴安嘴角直抽抽,郭午这小孩读书不成,吵架拌嘴有一套,给他换上身衣裳,大鼓一敲,他能给你整成相声场,瞅了郭午一眼,陈宴安老神在在不吭声,他想看宋景辰如何处理。
陈宴安都不吭声,其他先生们自然是以陈宴安为准,也都不吭声,心下却暗自偷笑:你别说,这郭午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挺逗趣儿。
先生们喜欢吃瓜看戏,学生们也一样喜欢看热闹,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上来劝架的,最主要数理班的学生见己方力压对方,看着解气!
而科举班的学生则是没人敢出来同郭午应战,郭午不考科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什么难听说什么,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得注意影响。
俩人越吵越来气,眼看就要打起来,按理说当人面宋景辰肯定得先管自己人啊,宋景辰偏不。
那个说用人和用牛都一样的学生纯粹是无知,他不与无知之人计较,刚才起哄的学生却是不怀好意了,凭什么惯他这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