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鞋呢。”
宋三郎没好气道:“不准再叫我爹。”
宋景辰:“父亲,另外一只鞋递给我。”
宋三郎:“少来!”
宋景辰:“哥?”
宋三郎:“没你这样的弟弟。”
话一出口,宋三郎:“……”
我刚才说什么了?被逆子气昏头了。
吃过早饭,李把式驾车送秀娘回许家庄去,三郎没套车直接牵了枣红马出来,让儿子坐在自己身前。
爷俩出来门,先去了一趟自家的商馆,商馆里住的主要是宋家的账房先生、库房管理人员、以及与各店铺负责联络的外柜等。
胡同里一套三进的青砖大院子,朱漆大门,宋三郎翻身下马,手一搭,宋景辰撑着他的手腕就势跟着下马,宋三郎上前敲门。
不多时一个青衣中年人将门拉开,见是宋三郎,忙躬身拱手道:“三爷,您来了,哎呦,还有小少爷,有些日子没见,小少爷可又长高了。”
宋景辰朝人叫了一声:“孙伯伯。”
孙正泰是宋三郎聘来的总管事,相当于取代了原来于同光的位置,大东家轻易不过来,这突然过来,孙正泰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忙陪着笑脸把人往里请。
宋三郎摆摆手道:“一会儿还有事要办,就不进去了,过来是有事情交代你办。”
“三爷您说。”
“从今日起,我们宋家不做范楼的生意,不做范家的生意。”
孙正泰听得一怔,不由轻声道:“三爷,这范家可是咱们的大主顾……”
宋三郎瞥他。
孙正泰忙俯首,“一切都按三爷的吩咐办。”
出来商馆胡同,宋景辰不由道:“爹,会不会有点小题大作呀,范庆阳就是嘴贱,其实他每次都没有占到便宜。”
宋三郎:“杀人没杀死他就可以无罪了?”
宋景辰摇摇头。
宋三郎:“他嘴贱就该被教训,一二再,再二三,既然他爹娘觉得如此欺负人不过是小事,那爹欺负他们家一下亦不过是小事一桩,又何来小题大做之说?”
“爹爹说得有理!”
“辰哥儿记着,若无雷霆手段,休要行那菩萨心肠,对不该仁慈的人无需心软。”
“爹,我知道了。”
爷俩一路说着话行至大相国寺附近的马街,自家今日开张的钟铺就开在这条街上,还没走到店门口就看到店铺前围了一大群人.
原来是郭大有在店铺门口一拉溜摆了高、中、低档三套水钟,供人参观,众人见那浮标果然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往上升,且观那浮标上的刻度与眼下日头所昭示的时辰完全对得上,不由围着啧啧称奇。
啧啧称奇归啧啧称奇,真买的确是不多,一个是这水钟不便宜,另外一个就是也不晓得这水钟到底准不准。
爷俩下马,宋景辰从人群中钻进去的时候郭午正唾沫横飞的给人介绍这水钟的好处呢,看到宋景辰,忙朝他招招手,宋景辰跑上去站到水钟前,朗声道:“各位,本店的水钟不准不要钱,买回家去若与更夫报时的时辰对不上,自可带回来退货。”
“你这小孩口气不小,难道你是这家的掌柜么?”
宋景辰点点头:“我是这家铺子的少东家,说话算话。”
郭午忙补充道:“他不光是我们少东家,还是造出水钟之人,皇帝陛下亲自召见过的神童还能蒙骗你们不成?”
一听说是皇帝召见过的小孩,一众人看向宋景辰的目光不由热烈起来。
宋景辰笑道:“不光是不准不要钱,咱们店里的水钟买回去七日之内,您用着不合适或者就是单纯不想要了,全都可以原样给我们退回,钱一文不少大家的。”
“什么?不想要了还可以退回来?”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儿?”
“是啊,我可从未听说过买了不想要还可以退的。”
一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一儒衫男子道:“这位少东家如此做就不怕到时候人人都是用几天就跑回来退钱吗?”
宋景辰:“自然不怕,我敢保证,各位只要习惯了看我们水钟上的时辰就再也无法忍受看日头估摸时辰。”
“这位公子看着是位读书人,对我们读书人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最是宝贵,若是有了这水钟做参考,就可更加合理的安排一天之时间,做到劳逸结合,毕竟时间虽宝贵,读书人的身体更加重要”
“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悲剧了,这每年考场上晕倒的人并不鲜见,还不就是没有合理安排好读书和休息的时间,一味日夜颠倒,熬坏了身体而不自知呀。”
宋景辰一通有针对的痛点分析,让儒衫男子不再犹豫,再者,不想要不是还可以退嘛。
儒衫男子开口道:“你这三种不同的水钟可有何区别?”
宋景辰:“计时并无任何区别,只看个人需要,若图实用,您就买最便宜的,若要既实用又美观,那就买做工精美,用料讲究的那些。”
“好,少东家如此干脆,这水钟我来一套,就来中间这种的。”
旁边的小伙计也是机灵,忙笑着把人往店里领去结账。
宋三郎朝儿子招手示意,宋景辰颠颠儿跑过来,颇有几分得意冲他爹道:“怎么了爹?”
宋三郎示意小孩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宋景辰眨了眨眼,随即点头,跑回去道:“各位,如今中州大旱,本店承诺开张一个月内,每卖出一套水钟,卖出多少钱便向灾民捐银多少,所以来本店买水钟的每一位,大家的银钱都是在救万民于水火,功德无量。”
不等外面的人反应,屋里的郭大有吓一哆嗦——
啥,开张一个月内卖出多少就捐多少?
我滴个败家祖宗呀,最败家的纨绔少爷都得磕头管您叫祖师爷,老郭我呕心沥血折腾一顿,好容易积攒了两个月的货一下子拿出来卖就是为了大赚一笔,您这小嘴一开全给我祸祸没了不说,还得倒贴!
祖奶奶,祖爷爷,这得赔进去多少,我算算,我算算……
买了就是做善事,不喜欢还可以退,关键这水钟是真实用,看个时辰点儿的多方便呀,那更夫两个时辰才敲一次,这水钟都精准到了刻钟,关键还随时能看.
另外这家店可是开在大相国寺的大铺子,这么大一门面,也不用担心他跑掉,买到就是赚到!
一个开了头,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马太效应,买的人越多就吸引越多人买,呼啦啦无数人拥进店铺里争相购买,别家铺子都是稀稀落落,就这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人挤人,这得多大个便宜占才能让大家伙这么激动?
不行,得赶紧去看看,手头上的事可以晚点儿办,热闹必须得先看,看热闹这种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就得趁、热、看!
整个马街都炸了,买了的人为了彰显优越感,自动替店里做宣传——
“见过吗?这可是全京城头一份儿,不光是全京城头一份儿,全天下都没有这新鲜玩意儿,咱普通老百姓竟然先用上,你就说这钱花得值不值。”
“说得对,我也买一套回去新鲜新鲜去。”
“不光新鲜,还能买回去跟人显摆显摆呢,哈哈哈。”
“你们这帮买椟还珠的,人家这水钟是有大用的。”
“对对对,这是必须的,有大用,我可听说这东西造出来的数量有限,先买先得,后面来晚了买不着呢。”
“照你这么说,若是抢到了再转手高价卖出……”说话之人,话说一半儿猛地捂住了自己嘴巴,而旁边听到之人毫不犹豫,就一个字:抢啊!
……
郭大有看着店里红火沸腾的场面,一张老脸哭丧成了菊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苍天啊,他想吐血!
第153章
郭大有哭是有原因的。
制造水钟的生铁四十文一斤, 这一套水钟最简陋的要用到两只铁皮壶,若要精准计时则需四只铁皮壶,而打造一只铁皮壶至少得需用到二斤铁。
这还不算加工费,若要再加上加工费, 这一套水钟的成本约莫在二百文到四百文。
专门为大户人家打造的青铜水钟不在其列, 那个光是请名师雕刻花纹的费用就已经超过千文, 更不要说制造水钟的原料乃是比铁更为珍贵的青铜。
如今店里的成品分高、中、低三档, 分别作价文银十二两、五两、一两。
按照小祖宗放出去的豪言“卖多少,捐多少!” 也就是说每卖出一套水钟,低档亏二百, 中档亏四百,高档至少三两银子起亏!
这都没算上在大相国寺附近开铺子一天的租金多少钱, 雇来的伙计、账房工钱几何。
郭大有想管宋景辰叫爹的心情都有了,可真是个祖宗。
这会儿郭大有见宋三郎进屋来,忙紧地拉着人去后堂,苦着脸道:“三爷, 辰哥儿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是好事儿, 可咱真亏不起呀。”
“您看这……是不是想个什么法子补救一下?”
宋三郎:“不必, 是我的意思。”
“啥?”郭大有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您, 您的意思?”
“嗯”,宋三郎点点头, “中州老百姓现下连草都没得吃了, 饿殍千里,惨不忍睹。本官想略尽绵薄之力。”
话音一转, “当然,此乃本官私人行为, 多少亏损自当由本官一力承担,属于你的分红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郭大有心里滴血,嘴上忙道:“三爷这说的哪里话,大有虽爱财,亦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如今中州百姓遭难,自当如三爷一般,能帮一把是一把。”
宋三郎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他没必要事事向郭大有解释说明,肯说上一两句已经是顾全了郭大有的颜面。
洛京城繁华,光人口就有一百六十余万,郭大有积攒两个月的水钟短短十天内便售卖一空!
不止是售卖一空,就连预订的单子都排到了两个月以后。
……
皇宫帝王寝殿内,宫灯通明,殿内传出帝王爽朗的大笑声,文昭帝眼前摆了一件造型精美的青铜水钟,此时那浮标正指向戌时三刻。
正是宋景辰趁着交书法作业的机会,给皇帝献上这件金色青铜水钟,顺便说了要将卖水钟的收入全部捐给朝廷之事。
文昭帝斜靠在金丝软垫上,面色十分愉悦,朝旁边张公公笑道:“这满朝文武,无一人比得上辰哥儿更得朕的欢喜。”
这话听得张公公心头一跳,他自然知道这是皇帝随口之言,兴头上有些许夸张成分,可正因为是随口之言,才是帝王为数不多的真情实感。
站在帝王身后,替其揉捏肩膀的范芷兰闻言,手下的动作一顿,脸色难看。
她尽心尽力地讨好伺候眼前这个比自己亲爹岁数还要大的男人,不得他半句夸奖,宋景辰小崽子不过是献上一口破钟就讨了皇帝的欢心,当真气人。
她正兀自郁闷,就听皇帝又对张公公道:“他爹宋文远在户部主事的位子上兢兢业业干了三年,也该动一动了。”
皇帝自己都说兢兢业业了,张公公自然顺着他的意思说话,陪笑道:“陛下英明。”
文昭帝想了想,道:“给个郎中干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