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若是差事办砸,公公我也帮不了你。
张公公回宫复命,三郎带着辰哥儿跟随去宫里向皇帝谢恩。
宋家父子一日之内同时升为四品官的消息传到范府,范庆阳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妒忌得面目狰狞,只恨他姐的肚子不争气,到现在还没有怀上龙种。
若要他的外甥做了皇帝,宋景辰以及宋家算个屁!
而范盛,想要除掉宋家父子之心愈重,这次赈灾若真让宋文远立下大功,后面将愈发不好对付。
心里不太舒服的还有张璟,他兢兢业业多少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这还是沾了岳父的光,宋文远这升官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照这样下去,宋文远会成为自己的下属、同级?亦或是对手……
没有任何上司愿意让曾经自己手下的小兵,有朝一日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或是爬到比他自己更高的位置上。
除非他到了要告老还乡退下来的年纪。
张璟不想害宋三郎,但他亦不想让宋三郎立功,若是此次宋三郎立不成功,他再搭把手捞对方一把……
如此,宋三郎便可以死心塌地做他的幕僚、福将。
范盛与张璟目的不同,却不约而同都不想让三郎立功。切身利益当前,竟是谁也没有去考虑中州受苦受难的一千多万黎民百姓。
这边,三郎带着辰哥儿从宫中谢恩回来,三郎是又怒又无可奈何,还又忍不住暗搓搓小得意。
他如何能想到小崽子竟然拿皇帝对付他这当爹的,更想不到人家还办得相当之成功。
以至于使得皇帝龙颜大悦,不光给他这当爹的升了个四品观察使外加赐尚方宝剑,还为他自己赢得“爱民使”赐麒麟服。
所谓“爱民使”,一听就是皇帝随口造了个褒奖勉励的虚职给小孩儿,虽说官是虚职,皇帝对辰哥儿的赏识却是真。
三郎不由低头瞧着儿子尚有些肉嘟嘟的小脸,自家小崽子明明还是个娃娃呢。
宋景辰先斩后奏摆了他爹一道,这会儿心虚着呢,害怕他爹事后找他算账,往三郎肩膀上一靠,睡眼朦胧道:“爹,我好困,我想睡觉。”
宋三郎一不在宋景辰生病时训斥他,二不在孩子犯困时责备,小孩儿早就摸透了。
宋三郎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儿,摸了摸小孩头,没有揭他。
事已至此,责怪也无用,等见到真正的中州,辰哥儿就会明白他将面对什么。
孩子就是如此,你希望他按部就班,你希望他少走弯路,你希望他不要太早接受残酷,但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两日后。
宋景辰同父亲和大哥出发,陈宴安、李逸山老爷子前来送他,另外赵敬渊、郭午、于兴业以及书院里同辰哥儿关系不错的学生们也都来送他。
自然三郎以及茂哥儿的同僚朋友也不会少,就连张璟也亲自带着夫人过来送。
一堆人聚集在宋家大门口的马车旁寒暄,闹闹哄哄的,秀娘光顾着忙乎了,等到她不忙乎了,宋家的马车已经走远。
秀娘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悔刚才她都没有来得及多叮嘱儿子几句。
头一次出远门,还有“重任”在身,宋景辰光顾激动了,把他娘早都抛在脑后,等走出老远去,他才想起还没有跟娘亲告别呢,忙又从车窗里探出小脑袋来,用力挥着小手。
秀娘看见了,激动地举起手来,眼里含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儿子这是第一次离开她,当娘的哪有不牵肠挂肚。
宋景辰三岁的时候,秀娘出去半天他就想娘亲,闹着宋三郎带他出去找娘亲去。
有一次秀娘回娘家因为下雨路难走,没回来。小孩哭得不行,大晚上非得要三郎带他去许家庄,三郎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哄他都不成,最后只能雇了车,黑灯瞎火的去找秀娘。
如今他八岁半了,离开娘亲他可兴奋着呢,满脸带笑的跟他娘挥手道别。
离着远,秀娘看不清儿子的表情,心里怪难受,朝着旁边郭大有媳妇语带哽咽道:“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天,若不是家里这一摊子事儿,我真想陪着孩子一块儿去,也不知道辰哥儿能不能离得开……”
郭午眼圈红红的,听到秀娘这话,忍不住安慰道:“婶婶,若是我出远门离开我娘,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终于不用再被管着了,小孩哪个不喜欢。”
秀娘:“……”
郭大有媳妇没好气瞪了儿子一眼,作势要打熊孩子,郭午一溜烟儿跑了。
他跑到宋景睿跟前,见宋景睿眼圈儿也红红的,忍不住道:“睿哥儿你怎么也掉眼泪呀,我羡慕辰哥儿都来不及呢,若非爹娘拦着,我都想跟他一块去玩。”
宋景睿懒得搭理他,扭头往回走。
陈宴安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作为少数的明白人,他很清楚中州那个烂摊子不好收拾,除了天灾,是不是还有人祸都很难说。
赵敬渊自然也是明白人,跟在太子身边,他甚至比陈宴安了解到的事情更多,据太子得到的情报,中州巡府实际上是靖王的人。
宋家父子不知不觉中已经一只脚踩进漩涡,若真要出事,宋三郎要想办好皇帝的差事,要么得罪靖王,要么得罪太子,甚至是两个都得罪。
就算皇帝再赏识宋家,又有何用?
将来即位的不是太子就是靖王,宋三郎他管不了,辰哥儿是无辜的,他必会想办法保全他。
第161章 巨大冲击
此行奉皇命赈灾, 非是游山玩水,三郎一行人不敢耽搁,几乎是日夜兼程往中州赶路。
出来以后宋景辰才知道原来这官道并非什么地方都能有。
就算是有,这外面州县的官道与京城宽阔平坦的官道也无法相提并论。
如今天热, 垫子太厚能给屁股捂出热疹来, 太薄能给屁股颠烂, 总之就是屁股遭罪。
要是遇到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 他吃下去的东西都要给颠出嗓子眼儿了。
宋景辰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出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开始打蔫儿,这会儿厌唧唧地靠在三郎怀里问他爹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中州。
中州距离洛京城千里之遥, 现下行程刚刚过半,最快也得五日后才能到达, 三郎只告诉儿子距离下一个驿站很快了。
宋景辰蹙着小眉头,嘟囔道:“爹总是下一个驿站,下一个驿站,到底还有多少下一个。”
宋三郎喂了口水给他, “你到来怪爹的不是, 是爹爹逼着你来的, 还是绑着你来的?”
“——是你自己拍脑门非要出来。拍脑门之前你怎么不先查查中州距离京城有多远,路好不好走, 你能不能遭得了这份罪?”
“你既是做决定这般草率,那便要承担草率做决定的后果。”宋三郎拍了下儿子的小脑门,
宋景辰自知理亏, 不跟他爹讲理,无赖地说他爹就知道说教, 一点都不心疼他。
宋三郎没好气道:“心疼你又如何,爹还能替你把罪受了不成。”
宋三郎嘴上责备, 其实哪有不心疼的。
只他不可能为了自家孩子置中州数百万灾民于不顾,难受也得忍着,该赶路必须抓紧时间赶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三郎只庆幸小孩身子骨壮实,没有出现生病或是水土不服的糟糕状况。
宋景辰闹脾气归闹脾气,但他知道轻重,从来没有嚷嚷过要慢点赶路。
为了保证赶路速度,他们几乎每路过一处驿站就要换一次马,天不亮出发,夜里赶路到半宿,出来这几日只在客栈休整过一次。
别说小孩难受,就是茂哥儿也从未坐过这样长时间的马车,急着赶路尤其颠簸,只他是忍耐力极强的人,不会显露半分不该有的情绪。
他自己能忍,却看不得宋景辰受罪。
招呼弟弟到自己这边来,“大哥陪你下会儿棋好不好?”
宋景辰正要说话,耳边忽地一声短促刺耳的摩擦声,正疾驰中的马车骤然停下,小孩差点儿被栽出去。
三郎眼疾手快,大手揽住儿子,朝着外面沉声喝道:“何事?”
“回禀大人,前面地上躺了一人。” 驾车的军士回道。
此时天已经擦黑儿,刚才差点儿就从那人身上撵过去。
三郎下车查看,宋景辰好奇,他也要跟着下去,被茂哥儿拦下。
谁知道地上躺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呢,再把小孩吓到。
随行的两名护卫已经上前探查清楚,“大人,是个女子,尚有鼻息。”
宋三郎点头,就着火折子的光亮近前打量:
地上蜷缩着的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青布衣裳,露出的手臂瘦骨伶仃,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发紫。
宋三郎招手,命人将人抬上马车。
宋景辰见抬上个人来,忙抻着脖子瞧,被宋景茂拽回来,“三叔,这是……”
三郎看了侄子一眼,“先喂她些水,明日一早送到医馆。”
宋景茂:“……”
哪个,三叔你怎么不喂?
算了,这种情形,还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轻,救人要紧。
宋景茂不是迂腐书生,掏出个帕子垫在那小姑娘脖颈下,使其头稍稍抬高些,将水碗递到她嘴边。
还行,知道喝。
宋景辰扒着窗户往外瞧,三郎拽过他来,“你瞧什么?”
宋景辰:“半夜三更,荒郊野岭,这个女子不寻常,我怀疑她会是会是狐狸精什么的,瞧瞧外面有没有乱坟岗。”
宋三郎被儿子逗乐了,“你不是最怕鬼狐精怪这些玩意儿,现下又不怕了?”
宋景辰指指他爹身上的佩剑,“爹有陛下赐的尚方宝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还怕她一个区区小妖不成?”
宋三郎莞尔。
宋景辰:“我是担心爹爹和大哥被她魅惑。”
宋三郎:“噗——!”
宋景辰:“话本子里的这种都是为报答恩公,要以身相许的。”
宋三郎哭笑不得,问儿子:“那话本子是谁写出来的?”
宋景辰:“???”
宋景茂笑着接话道:“写话本子之人往往为失意文人,且多为男子。”
“所以,非是女子一定要以身相许,是女子以身相许符合写话本子之人的期待。”
宋景辰:“啊……”
三郎笑道:“不要书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看话是谁说的,对谁说的,又是什么情况下所说,站在何人的立场说,如此说对谁更有利。”
宋景辰眨眨眼睛,若有所思。